观景台建在主楼后方,呈半弧形嵌入最高层,如侍应生擎着的玻璃托盘,底下是绿海翻涌的松林,抬头能见一轮弦月。
暖黄小灯泡缠绕阑干上待开的花苞与青藤,折射出柔和温馨的光,完全笼罩正中央的藤编矮圆桌与白色蒲团。
高处风寒。
书懿抱臂走来,望着眼前光景,整个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再往前走,角落摆有一台中古留声机,硕大的喇叭像盛开的向阳花,和旁边收纳唱片的实木柜挨在一块。
这东西新奇,书懿当即走过去,垂头细细观察:“这儿还有古董啊,看上去挺旧的,能听吗?”
“得有七八十年了,陆商禹读高中时翻出来的。”严承训走近,顺带将脱下的西装外套披在书懿的身上。
双肩一沉,她转头看来,像靠在他怀里,抬眼冲他笑了笑,“他居然有这种小资情调?”
严承训摇头:“是他那时候喜欢的一个女生。”
估计涉及比较**的事,他没细说,书懿也没继续追问,专心看他拨弄留声机。
这机器年代久,需要重新替换唱针和手摇上发条,柜子里收藏的唱片也都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经典老歌。
书懿随手翻了几张,都是些耳熟能详的,譬如《月亮代表我的心》《甜蜜蜜》《我只在乎你》。
书懿懒得继续翻,挑了《月亮代表我的心》递给严承训。
他接过,轻轻放在留声机上。
不过多时,带有斑驳颗粒感的婉转乐声如流水缓缓泄出,一切好似浸在春风沉醉的夜晚。书懿的指节随旋律轻叩桌面,跟着哼了两句——
/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
/深深的一段情,教我思念到如今。
她微微拎起唇角,侧头去看身旁的人。
柔黄的灯光下,目光交汇,明明无言,却像含着道不尽的千言万语和绵绵情意。
微风拂过,撩动额边几绺发丝。
严承训抬起手,将她的发丝勾至耳后。
温热的指腹轻轻擦过她太阳穴上的那颗小黑痣,又渐渐落在耳垂,随距离拉近,小心翼翼捧起她一侧脸颊。
掌心温度驱散凉风寒意,书懿垂睫,瞥了眼捧她脸的手,略微偏头,像温顺的小白狐轻轻蹭了蹭掌心,挑起唇角,抬眸迎上眼前人的目光。
旖旎缠绵的乐声里,两人情不自禁地靠近,再靠近——
直至唇瓣相贴,默契地合上眼。
要比想象中的软。
像有微弱的电流淌进心头,书懿不由自主地揪住他衣袖一角,呼吸因紧张而变得沉又缓。
耳畔除了乐声、风声,
就只剩下乱了节奏的心跳。
好奇怪。
出道多年,她拍过不少亲吻戏,也谈过男朋友,但从未像现在这般,明明只是蜻蜓点水地碰了碰,却像醉了一般,意识醺然,身体也有些发软。
她微微启唇,似默许,捧着她脸颊的手逐渐没入她柔软的发丝,最后托起她的后脑,温柔辗转加深这个吻。
沉重的呼吸交缠,隐隐能闻到淡淡的木质香,不知过去多久,她先败下阵来,娇羞地埋进眼前人颈窝,小声嘀咕了一句。
严承训没听清,声音喑哑:“什么?”
书懿用指腹戳戳他的肩,依然小小声地说:“申请中场休息,想喝酒。”
这回听清了。
严承训无奈又惯着她般笑了笑,温声应道:“好。”
走时,忍不住像安抚小孩儿一样摸了摸她的脑袋。
书懿冲他皱了下鼻梁,可眼里含着喜欢。
留声机仍在放着乐曲,她闲下来,索性蹲在柜子前翻找唱片。
邓丽君的歌摆在最前,往后是几首耳熟能详的粤语歌,她随手抽出一张《人生何处不相逢》,小心谨慎地替换掉上一张唱片。
换掉的唱片被她细心装好放入柜子里,起身走至矮桌旁。
她低头整理下裙摆,屈膝坐在柔软的蒲团上,静静吹着风,等严承训回来。
蓝黑的夜空,一轮弦月似笑眼。
思绪不知怎的飘回到前面那个吻,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下唇,反应过来西装外套还披在身上,便不自禁凑近闻了闻。香水里混有鼠尾草,干净清冽。
她嘴角拎起一抹浅笑,渐渐地,脸颊贴着膝盖。
仿若情窦初开的少女,吹着风,听着歌,看着月亮,等喜欢的人归来。
十来分钟后,脚步声由远及近。
“换歌了?”
书懿转过头,就看严承训手里拿着瓶白兰地和两个玻璃古典杯。走近时看了眼运作中的留声机,弯腰将酒与杯子轻放在矮桌上。
“嗯,”书懿将下巴抵在膝头,“拍第一部戏的时候要学粤语,那个时候常听这首。刚刚翻了下,发现有这张唱片。”
“《憾雨》啊……”严承训在对面落座,草草回忆了下,“想起来了,开头餐馆里放的确实是这首歌。”
“你看过啊?”书懿忽然直起腰,上半身往前倾时眼睛亮闪闪的。
电影全球上映时,她才十六岁,他比她大不了两岁,那应该在读高中。高中啊,书懿想了想,好久远,十年有了吧。
严承训揭开瓶塞,不答反问:“很奇怪吗,大多数演员应该都看过David Marcus导演的作品吧。”
“啊……”书懿佯作失落地叹口气,“我还以为是因为我才去看的。”话音刚落,她捕捉到他眼底转瞬即逝的笑意,反应过来他在逗她玩。
太坏了。
她闹脾气似的哼了声,内心却是欢愉的。
乐声缠绵,她忍不住回忆起旧事:“现在想起来我还挺虎的,走在大街上被陌生的大叔拦住问愿不愿意拍电影,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但当时我连中文都看不太懂,更别说讲粤语。”
她笑了笑,继续道:“然后每天还要看着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生来试镜,心里就特别害怕和焦虑。”
怕被换掉。
也焦虑达不到导演的期望。
“但最后,你演得很好。”
严承训往杯中倒了三分之一的酒,轻轻放到她面前。
作为多次入围奥斯卡的大导,时隔五年再推新作,影迷们颇为期待。可听说女主是新人,不免担心起影片的质量,直至上映,才打消先前的担忧。
片子主要讲二战后,少女阿樱随父母从香港移居到伦敦唐人街,在这里她遇到和自己同龄的孤儿莱夫,像两种文化的碰撞,两个人在接触中互生情愫。
然而,好景不长,一次暴雨轰炸,侥幸活下来的莱夫坚持不懈打听她的下落,一直到晚年离世,他才劝自己接受她早死在那年大雨暴乱中的事实。
影片暗藏讽意,阿樱这个角色说简单也不简单。
至少对书懿来说,一点也不。
学粤语的同时还得兼顾表演训练。
但她是有天赋的。
凭着自然灵动的演技斩获那一届威尼斯主竞赛最佳新演员奖,一时间,成为万众瞩目的新星。
“是仗着年轻,能撑过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的日子。”她笑,转而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严承训也给自己倒了杯,“你之后如果和沈导合作,他也会这样折磨人的。一个简单推门的动作,他可以抠好几天拍几十遍。”
提及沈决明,书懿来了兴致:“那你这回没少受折磨吧,旦角可不好演。”
“嗯,”严承训摸了摸喉结,“吊嗓子吊了一年,差点废了。”
书懿被他逗笑:“真的假的,那我可就开始期待首映了。”
“期待什么?”他挑唇,“看我嗓子劈没劈?”
书懿没答。
很是傲娇地摇晃小脑袋,眼里藏不住笑意。
严承训目不转睛看着她,眸底神色渐渐软下来,仿若想起许多与她有关的旧回忆,忍不住喃喃:“书懿,你真的……”视线擦过眼角那颗微小的痣,终是轻笑着,没再多说。
乐声盖过他的声音,书懿没听清,嘚瑟够了后回归正题:“不过,我没骗你,你的作品我差不多都看过了。”
严承训微挑了下眉:“为什么?”
他想知道原因。
总不可能真的是他的粉丝或影迷。
书懿撑着下巴,蹙眉沉吟道:“我也不知道。《悲城往事》上映时,我是想还借伞的人情,支持一下票房。但看完电影后莫名觉得……”
她停顿两秒,不太好意思地笑笑,“可能有点像俗套的开场白,但我就是觉得我们很早前见过。”
话音刚落,严承训眸中神色凝滞。
他不说话,书懿就当是误打误撞得了肯定的答案,既诧异又困惑地往前凑了凑:“不会真见过吧?不应该啊,像严老师这么好看的人,我要是见过肯定忘不了。”
巴黎暮雨中的一面之缘,她就真真切切记到现在。
难不成……再往前点?
可再往前点,他还没出道呢。
“可能吧,”严承训握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可能小时候碰见过呢。”
书懿毫不犹豫地摇摇头:“这不可能,当演员前我一直住在曼哈顿。”
虽说她七岁前确实住在望京这个城市,但她可以肯定没交任何朋友,也没和谁有很深的接触。
她姑且当这话是句客套,不甚在意地喝了口酒:“算了,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反正她不是很想再回头细数过往发生的事。
严承训默默注视着她,没再说任何话。
正打算将杯中仅剩的一点酒喝尽,留声机忽然没了声。
他放下杯子站起,走到这件老古董前查看是否出了故障。
书懿探长脖颈,也想看看是什么个情况,但搁在桌角的手机响起,是杨立方打来的。她直接接通,就听他在里头问:“你今晚留山庄……不跟我们回去了啊?”
书懿眉头一皱:“谁跟你说的?”
“小陆总啊。”杨立方说,“刚在大堂碰到,他特意走过来跟我和纪佳佳说你今晚留这。我寻思着你不是跟那谁在一块,就想确认下是不是真的。”
此刻没了音乐,周遭寂静。
书懿听着这话,视线一抬,落在斜前方那抹背影上,不知他听去多少。
看他有条不紊地收起唱片放回柜子,她微微拎起唇角:“我不知道啊,我也要跟某个人确认一下,你和纪佳佳先回去吧。”
“行……行吧,你有事记得发消息。”说完,杨立方挂了。
书懿放下手机,看向严承训:“严老师,你说,小陆总给我开的这间房,我是住呢,还是不住?”
严承训转身靠着柜子,瞥了眼黑墨般的天,月亮不知何时消失不见,被阴云层层遮挡。
“是要下雨了,留下吧,安全些。”他说。
书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拢着肩头的西装外套缓缓站起。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刚站起来的那一刹,脑袋有些昏沉,定了定神后,她才迈步朝他走去:“但我不认路诶。严老师你要不要——”
她站定在他面前,夹杂几分情.欲的目光流连过他的唇瓣,勾起笑对上他的眼眸。
“送送我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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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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