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秋醒来的第三日,天还未亮,乾清宫便燃起异香。
不似宫中常焚的沉水、龙涎,而是一种柔冷带火的香气,带着淡淡的朱砂与麝气,沁人心脾,也令头脑微晕。
帘外,宫人低声禀报:
“圣上吩咐,侍中旧衣已不合身分,需更换新制长衣,属正六品侍位专属。”
“另——旧物、旧衣、旧木匣,皆已焚去。”
林知秋怔了怔:“……全烧了?”
那箱旧衣,是他入宫头三年穿过的补丁袍,是在净院唯一不需跪拜时缝过的墨灰裘,是他每一段“无名”日子留下的痕迹。
宫人低声:“圣上说,侍中既为‘御前之人’,当与过去断得干净。”
林知秋垂下眼:“我明白了。”
他接过新衣,素白金纹、丝缎重锦,一眼便知——
这不是新衣,而是“新生”的象征。
—
偏殿内,铜镜高悬,宫人为他执梳更衣。
衣领轻展,露出锁骨下方一抹淡红,那是幼年旧伤,曾被烙印。
“请容奴为您遮痕。”
林知秋摇头:“不必。”
他看着镜中人——白衣冷面,眉目如画。
他想了想,忽然道:“可否将额心那点朱砂,去了?”
宫人怔住:“那是圣上亲绘……”
“我不想再戴。”林知秋目光极淡。
朱砂如印,像是某种誓言。他没有答应,也不愿承诺。
—
当他着新衣跪在御前时,殿内所有人都静了。
他低眉而立,衣袍垂地,不再是那个衣角染血、手执箒帚的下等宫人。
皇帝看着他,眸色如夜。
“你不喜欢新衣?”
林知秋轻声:“臣不配。”
“你配。”萧瑾言走下龙阶,亲手执起他的腕,“你在朕眼前抬起头。”
林知秋抬眼,两人四目相对。
那一瞬,他忽然看见自己映在皇帝眼里。
不是太监,不是宠臣,也不是祭祀神像。
而是——
一个被灼热目光锁住的,彻底失去退路的人。
“你想逃?”
皇帝忽然低声,“朕若许你走,你真会走?”
林知秋垂眼不语。
萧瑾言笑了:“朕说过,朕不会让你走。”
“从你救朕那一刻起,你就只属于朕。”
—
当夜,沈太医取来药包,将程楚留下的草细细煎制,候火三次,苦香升腾。
林知秋却没有如往常般饮下。
他看着那碗黑得近墨的药汁,缓缓问道:
“太医,你信前生今世吗?”
沈太医一顿:“下官不敢妄谈命理。”
林知秋笑了笑:“我小时候梦见过很多次火,一场烧不尽的火,把一个院子、几口人、一本册子,都烧干净了。”
“每次梦见,醒来手上就会疼。”
沈太医低声:“那可能不是梦。”
林知秋微微闭眼。
“你说,若一个人连过去都不记得了,还算是自己吗?”
他睁眼:“还是说……是这世道,容不得人记得过去?”
沈太医没有答话。
只是轻轻把那碗药推近他手边。
“再不喝,就冷了。”
—
乾清宫中,皇帝倚窗未眠,殿门静开,顾成玉缓步而入。
“陛下唤臣?”
“卷宗查得如何?”
顾成玉低头:“如陛下所料,‘林知秋’原名未可考,净院卷宗多处删改。”
“不过臣倒查出一人——当年净院中曾收过一个‘林远’,与林知秋年岁相近,且同期入宫。”
“只是此人早被记作亡佚。”
“林远?”皇帝反复咀嚼这个名字。
顾成玉低声:“传言,他是前朝忠臣之孙,进宫前,曾随母亲隐居西南。”
“陛下,若林知秋便是‘林远’,那他是……”
“你不许查。”皇帝眼中倏然寒光乍现,“这事到此为止。”
“但陛下——”
“再说半句,你便也跟那册子一同烧了。”
顾成玉咬牙:“……谨遵圣命。”
他退出殿门之时,听见皇帝背对着窗,低声喃喃一句:
“他是林远也罢,是林知秋也罢……”
“他都不会再是别人了。”
“他只属于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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