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栾城已连续半年多未降一滴雨水,也未飘落半片雪花,俨然是一座干涸之城。
正是初春三月,空气干燥,气候反常多时,首都人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灰头土脸,满面风尘,奔走在春风肆虐、沙土漫天的城市大道上,疲于生计,甘当牛马。
市刑侦大队里,人均嘴唇干裂,下巴额头起痘,蓬头垢面,黑眼圈可怖,脚步虚浮,连续几个月的加班和恶劣天气共同作用下,每个人都状况惨烈,形象不佳。
2024年11月3日深夜,东岭省宿安市的一位大货车司机阎富贵,结束了连续三天的大夜工作,回到了家,本以为迎接他的将是妻子温柔的问候和儿女的承欢膝下,以及热乎乎的好饭好菜,却没曾想,等待他的竟是一场噩梦。
阎富贵用钥匙开门,走进卧室,夜里11点,屋里关着灯,四周黑漆漆的,一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等他回家的妻子孟明明,早已倒在地上,浑身冰冷,没了呼吸。
她的胸口有两个黑黝黝的血洞,血流了满地,刀口已经结了痂,白色睡裙下内裤一无所踪,而人的脸部发紫发青,死去多时。
惊慌失措的阎富贵连忙呼喊孩子们的名字,冲向里间卧室,可年幼的一双儿女,一个五岁,一个三岁,也已被水果刀捅死,倒在了凝固了的血泊之中。
现场状况惨不忍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阎富贵跪在地上,双手颤抖地抚摸着老婆儿女,嚎啕大哭,惊动了四周沉睡的邻居。他们谁都无法想象,平日里安分守己、和睦友爱的一个平凡的小家庭,竟会遭此厄运。
“11· 03入室奸杀案”迅速在这一繁华的沿海城市炸开了锅,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家家闭门闭户,夜里不敢外出,房门紧闭。有关案件发展的连续报道,迅速登上了热门搜索,成为城市新闻关注焦点,经警方尸检结果报告显示,凶手竟是在11月1号白日清晨作案,杀害三人后留在房中,直到11月3日夜里才逃跑,险些被阎富贵堵在家里。
经现场勘察,三日来凶手摧毁了现场所有能查出身份的证据,没有留下一个有效线索,只受害人体内检测出遭到性侵的痕迹,且没有留下精/液,凶器更是一把普通的水果刀,就在厨房里,市面上随处可见,也被凶手一起带了出去。
这无疑给案件的侦破带来了极大的难度。警方立即成立了专案组,对案件进行深入调查。他们调取了案发现场周边的监控录像,对案发时间段内进出住宅区的人员进行了逐一排查,但遗憾的是,由于案发时间为清晨四五点钟,周围无一人经过,且这一处属城乡结合部偏远地区,一片待拆迁然而多年都未拆迁的低矮平房,路口监控存在死角,并未能捕捉到嫌疑人的身影。
虽然现场勘查、走访群众、调取监控、排查受害人是否结怨等一系列侦查工作有条不紊地持续展开三个月有余,但警方仍然一无所获,毫无头绪。
针对这一情况,首都栾城刑侦大队接上头指示,奉命协助宿安警局调查此案,虽然两地相隔甚远,但面对如此恶劣的犯罪行径,引发周围群众恐慌,首都警局办案人员义愤填膺,全力配合宿安当地警方,决心共同将凶手绳之以法。
只是凶手留下的线索极少,阎富贵只是一名平凡又勤劳的大货车司机,性格温和,本分朴实,平时多在外头运货、送货,经常不回家,案发时正是冬季,现场经过凶手72小时的逗留处理,提取证据几乎全部散落无序,各地方警员没日没夜奔忙在第一线,从11月深冬,直查到这一年的春天,还是找不到线索。
这时,来自于宿安与首都栾城两地之间的著名山城——桜市,一名地方检察官在读到了内参通报消息后,直接越过上级,连线首都栾城最高检与公安,摒弃数月来警方使用技侦手段获取的32份来自货车司机阎富贵及其妻子孟明明周边人证、物证,并纠正对孟明明私生活以及情杀、仇杀的侦察方向,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直觉,将此案与首都一桩悬了三年的涉/黑大案一齐并案,直接锁定了嫌疑人,陈笑伞。
陈笑伞,这一在社会上以著名企业家光鲜形象活动多年,荣获“杰出青年”“全国十佳”等各个名头的成功商界精英,实则背后操控着庞大的灰色产业链,涉及走//私、贩//毒、洗//钱等多项严重犯罪活动,他的企业看似正规,实则只是他进行非法交易的掩护,他的形象看似伟光正,实际在廉署待查名单上已经盘旋三年,大网未等收拢,一切都在秘密进行,却被一名地方检察官敏锐地察觉,并直接点名道姓,这一举动,引起了最高检的注意。
这等于是抛弃了警方几个月以来深入调查的所有信息,可栾城最高检察院副检察长邢昌誉,听说了这位来自桜市的地方检察官的姓名后,却立刻下发红头文件,督促市警局刑侦大队对此侦破方向和“技术指导”一定要高度重视,尽快“纠正错误方向”,迅速推倒重来,全力配合该检察官的工作。
这一决定在警界内部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人对这位地方检察官的大胆举动表示质疑,毕竟,他空口白牙隔空断案,直接点出“凶手是谁”,有点儿把法律取证过程当作玩笑,而各路警员们辛苦数月搜集的证据和线索,就这样被全盘否定,换成了一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企业家作为嫌疑人,显得有点儿扯。
然而,最高检的决定无疑给这场风波定下了基调,所有人都必须无条件服从。
功夫不负有心人。
此时距离五一放假还有不到三天,市警局会议室里,柳絮飞舞,不断有人关窗,而新来的人因为会议室气氛压抑,又不断开窗,此起彼伏的开关声里,前方投影仪正循环播放着陈笑伞戴上镣铐、走入警车,被当场拘捕带走的画面。
这个多次参加政府报告会议、在经济峰会晚宴上开香槟、在建筑工地剪彩典礼上站C位的男人,此刻在监控镜头下反复抬手,擦拭着额头上的汗,他想不到45年风光霁月般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一个企业老总,竟然在司机开车半道,下去放水的时候,看上了一个清晨出来倒尿桶的女人……”
“尾随进屋,强//奸杀人,甚至杀害两个孩子一起灭口,啧啧……”
“他是喝多了,那案发现场都是司机打电话给他爸,拿了钱才清理的,前前后后扫地拖地就三天,难怪我们连半个指纹都没查到。”
“这陈老总的案子可多了去了,本来就是我们黑名单上的人,只是没有切实证据而已。”另一位警员摊开内部文件,露出一角来。
原来,陈笑伞不仅涉足黑色性质组织活动,还利用自己的商业王国进行非法融//资、洗//钱等犯罪活动,其手段之狡猾,影响之恶劣,令人咋舌。
“只是,这老总还能干出这奸淫掳掠杀人灭口的事,倒是我们没想到,那检察官是怎么发现的?”
“据说查到了他小时候一段儿经历,当过少年犯,那时就是犯了猥/亵罪,只不过他爸钱权通天,让别人替他背了黑锅,他又未成年,这段黑历史就被完全抹去,被这检察官给挖了出来。”
“老邢!还不把你们那位检察官请出来,走两步,这几个月我们两方联合调查,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何必藏着遮着呢?这样的人才,该让我们见识见识!”市警厅一把手李立申,直接对检察长喊话道。
“11·03案”最终告破,他们这个年都没过好,风头竟被检方全部抢去,李局长手下三位刑侦队长近日来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非常不自在,李立申知道他们心里憋着火,就不如直接低头认栽,好好向人家学习。
最高检察院副检察长邢昌誉,闻言笑道:“我也是五年前办理那桩跨过信息犯罪案,听说过这个年轻人,他是耶鲁大学法学院的高材生,回国后一直在我们系统内工作,真是才华横溢,办案如神,能力极强,我几次想把他调上来,他都说他要在基层学习,一直奋斗在桜市。这次能挖出陈笑伞这么多黑料,确实让人刮目相看。不过,他习惯了低调行事,不想过多张扬,何况,陈笑伞一案牵连重大,也怕他不安全。”
“邢检,您真能说笑,来到我们首都地界,还能让他不安全?既然处在人身保护令期间,不如就近来我们警局工作,我们就近保护,顺便安排他跟我手下几个见个面,一起分享分享这次办案的经验,您看怎么样?”
邢昌誉老谋深算的目光,掠过他身后倚靠在圆桌上旁听的“三大刑侦队长”,心里明白他们的不服气,只笑道:“我昨天给他打电话了,说咱们支队三连要一起去拜访他,怎么说都是让咱们三队能休假的功臣,于公于私,都得见见,他说正在养伤,回头自己过来。”
李立申早就听说那检察官和邢检察长同属桜市老乡,二十年前,这年轻人去警局报过案,接待他的就是当时的小警员邢昌誉,现在的邢检。
“那行,让他过来,”李立申道,“我们随时等候光临。”
散会后,刑侦一支队队长王若明,耸了耸肩,撇嘴道:“他过来,是来指导,还是来问责啊?”
“问责他够不上,怎么说都是小地方来的,”刑侦二队直属市支队管辖的马原马队长不屑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让他给蒙对了,抢了咱们的二等功不说,还净让人憋气了,要不是那半道跑出来的程咬金,截住了陈笑伞的车,只怕陈笑伞早他妈跑到外国去了,还等咱们拘他……”
“啧,话可不能乱说,”李局长神情严肃起来,“陈笑伞一案,涉及高层官员之多,官职之大,近十年来无出其右者,真是让人触目惊心。案件侦破过程中牵扯出政界、商界等多个领域的黑色防护伞,那小文是当机立断下发逮捕令的人,当时,各个层面阻挠有多少、压力有多大,别说他来自地方,就是出自咱们红墙根下,也没有哪个检察官,就敢查他陈笑伞。这小文,真是勇气可嘉。”
“就是,老马,不要酸葡萄心理,这回当他抢了先,回头有大案要案,这样敢出头的检察官,是我们之幸,合作起来更方便。”刑侦三队队长尹长春,在一旁劝慰道。
她明白马原心里的不舒服,这办案期间,马原作为武装行动队指挥人,几次接到文检察官的电话,那边都很不客气。
“你们太慢了!”
“等你们到港口,他早跑了!”
“车牌不用查,明显是套牌,查什么查,去找司机家属!”
“别去东岭别墅外面转悠了,生怕他不知道你在堵他吗?!”
“太笨了!”
几次马原扔掉电话,都是骂骂咧咧跑出办公室。
尽管那远程调控的“文检察官”屡次发话让众人不爽,所有警员都窝火郁闷地干活,但最终这样根深蒂固、有多个保护伞的笑面狐狸陈笑伞,能够顺利被批捕,正式伏法,这检察官功不可没。
“马队,你要给我严肃对待,及时调整情绪!”李局长勒令道。
“是,李局,我错了,”马原低头道,“我检讨。”
“你又错哪儿了?”
说话间,一高大魁梧,身穿警服,鬓角染霜,肩上三杠三星的总警司兼总督察长魏文锋,手里拿着文件,疾步而来。
各刑侦分属局长、队长站成两排,向他行注目礼。
“这文检察官从地方调来了中央,一跃三级,我已经拿到了调遣令,”他说到这里,眉目之间,凭添喜悦之色,“有这样的人才加盟,我们肩上的重担能够轻快点儿了。”
“真调来了?从桜市来了?”刑侦一队队长王若明,立刻跟其他几人互换眼神,“这小子说什么都不肯离开老家的。”
“是啊,最高检派出专案组人员,辖区内的老干部,邢检察长那是三顾茅庐,请了又请,才把这年轻人从桜市检察院硬给带了回来,还是咱们遗留未侦破的大案要案太多,吸引了他,唉!”
魏督察长说到这里,脸上一丝苦笑,连连叹气:“首都的情况很复杂,特别是涉及重大、疑难案件,一旦悬而未决,影响极大,这陈笑伞在我们待查名单上躺了三年,要不是他喝多了犯下这样恶劣的滔天大案,我们还是拿不住他,这不是我们的失职吗?”
手下一干人等,皆低头沉默不语。
“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这检察官喝过洋墨水,那不是在职去国外交流学习,所谓的镀金边,而是实实在在的耶鲁大学法学院硕士与博士,真正的专家型检察官,咱们支队一定要跟他配合好,争取早日将那些积压已久的案件都一一侦破,还百姓一个安宁。”
魏督察长语气坚定,目光沉甸甸的,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位刑警。
“是!”
话音刚落,说曹操曹操就到,外面文职警员匆忙来报:“督察长,文检察官来了!”
“嗯。”
魏文锋转身,阔步向外走去,身后跟着的局长与刑侦队长们一路随行,都要看看这人的庐山真面目。
来人早已等待在警局大厅中央,正站在墙边,背着双手,聚精会神,看着上面蓝框白底的行动标语:铁肩担道义,热血祭英魂。
他轻声念诵,眉心微微勾起,指着中间两个字,对身旁两名殷勤的小警员说道:“这里写得不好。”
“啊,您请指示!”两位小警员连忙各自打开一个小笔记本,拿着钢笔,认真地听。
“虽然我们公检人员不怕牺牲,但成为一抹英魂,不是我们最想要的结果。能够担得起道义的肩膀,必定要顽强地活着、站着,所以……我觉得不如‘热血铸警魂’,更能担得起人民的安全护盾。”
“是,是。”
“就照他说得改。”
魏文锋声音如洪钟,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尽管他年近六十,距离退休仅剩两年,但依旧耳聪目明,反应敏捷。一听到他的话,立刻让人过来拆掉墙上标语,重新更正。
“魏督察长,您好,”文予宁向他躬身行礼,微笑,伸出手来,“久仰大名,晚辈文予宁,向您报道。”
魏文锋也客气地回礼,两人握了握手。
他端详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眉目疏朗,英俊有余,皮肤白皙面嫩,看起来年龄不到三十,只是近半年来对他线上交流时的凌厉干脆作风,颇有耳闻,眼前看到来人,只觉得清风拂面,文质彬彬,倒像是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几岁。
即便自己身高一米八三,也要微微仰头看向他,此人背光而立,眉骨投下的阴影让其眼窝显得更加深邃,一双狭长的单眼皮,睫毛与剑眉和发色一样浓黑茂密,修长身形,裹在桜市地方检察院笔挺正统的藏蓝色立领制服里,左上方的贴胸兜里,装着一支英雄牌银色钢笔,随着他的挺身动作,而微微泛起冷光。
更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文检察官的手,魏督察长的手被他半握着,足足三分钟,只觉得他的手冰冰凉凉,竟不似活人的温度。
“文检察官!”
马原待到他们公事公办寒暄过后,走了过去,一掌用力拍上了他的肩膀。
“哎呦,文检,今天一见,一见真是……不如闻名啊!哈哈!”
他上下挑衅看着对方,斯斯文文白兮兮的,竟像个文弱书生。
只见文检察官忽然“哎呀”一声,微微蹙眉,偏过肩膀,躲过了他的厚重手掌。
“怎么了?难道被我打伤了?”马原嗤声笑了。
“没什么,”文予宁将制服脱下,搭在一侧手臂上,露出半面以白色绷带包扎的肩膀,“是枪伤。”
众人一愣。
刑侦三队队长尹长春,立刻心领神会,连忙问道:“3月11日陈笑伞拒捕当天,撞上一辆银色轿车,忽然开枪击杀拦路司机,那司机……想来是你?!”
文予宁点了点头,微笑道:“正是在下。”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不是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正好拦住了陈笑伞的逃生之路,而是中间扑出一个“文咬车”,将这一犯案累累、意图逃窜的罪人,堵在了路中间。
“真英雄,够胆识!”
马原乐了,当即搂住他的肩膀,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怪不得邢检察长有些吞吞吐吐,不肯让他过来,合着这是中了枪伤,刚从床上爬起来。
“走,我带你在局里逛逛!”
“好。”文予宁从善如流,跟着他到处走。
“小马,你让他先歇着!”魏督察长在后面急忙喊话。
“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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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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