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向日葵很漂亮啊,大小一样,都是圆圆的,”文正山倚靠在护理院的床头,抚摸着床前花瓶里,那凝着透明水珠、开得十分鲜艳的花,“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结瓜子,看着脸盘子太小。”
文予宁笑道:“这叫太阳花,跟咱们老家的向日葵不是一个品种,只能看不能吃的。”
“那有啥用啊,你这孩子,还给爸爸送花,”文正山道,“马上就要开学了,你也别总忙活我了,多出去玩一玩,转一转,桜市可是个繁华大都市,那个嵩山武术学院陪练的工作,你还做吗?”
“不做了,孩子们也都准备开学,没有学生了。”
“嗯,还是别做了,虽然给的日薪不少,但你三天两头带着伤回来,这钱不如不赚,太辛苦了,”文正山道,“我听胖婶说,又给你介绍了一个会馆的工作,那里的活儿脏吗?累吗?”
“不累,挺干净的,说是私人会所,其实比五星级酒店还豪奢,工作就是铺一铺床单,整理一下房间,工资也不少,还能周结,”文予宁道,“放学后去做到凌晨12点,跟同事换班,就能赶回来睡觉了。”
文正山想到同龄的孩子,备战高三,除了补课之余,多数在家里欢度新年,放松精神,还有条件好的,到外面旅游,阖家团年,只有自己的孩子到处打零工,每天从早到晚,忙忙碌碌。
想到这里,他不禁面露凄然,无声地叹气。
“爸,我过这年20了,不是小孩子,城里工作机会多,我把时间安排得很好,什么都没落下,”文予宁安慰他道,“第一名不还是拿到了吗?”
“嗯,你一直是个争气的孩子。”
做完爸爸的早餐,换了衣服,文予宁匆匆忙忙去他新的工作单位打工。这半年多以来,他们父子搬到了桜市,文予宁念高中,把爸爸安置在社区诊疗所里,每个月吃药打针加住院费大概五百左右,文予宁另外聘请了一对儿父亲曾经的矿工工友夫妻,老马和他的妻子胖婶,白天有空的时候过来照看一下父亲起居和做一顿午餐,每月也给几百元做报酬,只是胖婶夫妇经常不要,文予宁只得硬塞。夜里他则到处打工,贴补家用,每个月背着父亲去高级医院做一次透析,这项花费则是大头,一个月要六七百,文予宁只得马不停蹄到处打工赚钱。
这里的医院尖端的医疗设施和医生的高端技术,远远超过乡镇普通水平,爸爸自从来到这里以后,面色越来越红润,晚上也不会因为疼痛而辗转难眠,痛苦呻吟,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高二下学期开学相比高三比较晚,是正月十六,年前都是会所里最忙的时候,文予宁清理和打扫了两间客房后,手机在兜里忽然震动了起来。
“喂,澄星?”文予宁看到了来电人,语气中难掩兴奋。
“啊,你去医院复查了吗?”成澄星问道。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
“去了,没什么问题。”
“栾医生,我同学说他来过了啊,你怎么说没来?”
“澄星!”文予宁连忙改口,“我马上过去!”
接着就是丁零当啷,东西掉一地的声音。
“你缓缓来吧,我在这儿等着。”
成澄星挂了电话,打了个哈欠。
司机老罗停下了车,在等红绿灯,从前车镜里回头看他:“咱们去医院吗?”
“去吧,反正在家也没什么事做。”
大过年的,家里每天迎来送往,人满为患,成澄星懒得跟父亲那些生意上的朋友点头寒暄叫叔叔卖笑脸,更不愿看到秦香岚越来越多远房和近亲关系的亲戚,逐渐占据整个家里,他去舅舅家住了三天,跟表妹成立冬玩了三天游戏,想起文予宁该去复查了,果然开口一诈他,他就漏了馅儿。
“打听了他在这里的具体费用,你让我们保密,所以没告诉他,”护士姐姐道,“头一次看到素质这么高的患者,不但把病房收拾得干干净净,被子也叠得板板正正才离开,连花瓶里的花都一起带走了,就像没来住过一样。”
成澄星好笑道:“是我的同学嘛,当然素质高了。”
在医院楼道里往中控下方看去,站了没一会儿,文予宁就出现了,甚至电梯都没等,那里面来来去去的轮椅和担架,患者和家属太多,他是跑楼梯上来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汗。
“抱歉……”他双手撑着两边膝盖,缓了一会儿,抬起头,走到成澄星面前,头发向后飞扬,“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就没来复查。”
成澄星上下打量他,看他穿着打扮有些奇怪,笔挺的黑西裤,皮腰带,上面是工装白衬衫,扣子系到了第一个,领子往两边掖得整整齐齐的,像是工作服,不知道他又去哪里赚钱了。
“进去吧。”成澄星往里面瞥了一眼。
文予宁走进去,栾主任坐在电脑后面,看到他进来,把已经开好的单子递给了他:“直接找医导员过去做脑部ct。”
“好的,谢谢。请问是到一楼大厅交钱吗?”文予宁接过单子,看到上面打印签名处,写的是成澄星的名字。
“已经结过了。”
文予宁拿着单子出去,成澄星背对着他低头在摆弄手机,刚要说话,医导员接过他手里的单子,带他去到走廊尽头的ct室,等扫描完毕,他准备离开,护士叫住了他:“你还有13个项目没有检测,早上吃饭了吗?”
“没吃。”文予宁着急上班,给爸爸的饭热好了就走了。
“那正好,先去抽血化验。”
文予宁走出ct扫描室,被医导员到处牵引着,从头到脚挨个项目做了个遍,学校里一年一次的体检都没有这么详细,他每回从各个科室里出来看到成澄星,都是他低头玩手机的背影。
等最后一个项目结束,医生说做完了,他走出房间,仍旧往走廊尽头望去,这回成澄星不见了。
“澄星!”他快步走过去,竟双手抓着栏杆往下看,着急地左右转头。
“在这儿了,”成澄星从栾主任那办公室里露出头来,朝他挥手,“你往哪儿看呢?我还能掉楼底下啊?!”
文予宁追了过去。
栾主任桌上已经一堆报告单,文予宁做后面的项目,前面的化验结果就已经都出来了。
诊室内,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栾主任合上报告,手指在键盘上有序地敲击:“小伙子身体状况良好,脑部、心脏、肺活量、骨骼测试、密度检查均无异常。”
成澄星拿着他的报告仔细看去,都说久病成医,成澄星长到18岁,一半时间在医院度过,对这些项目都非常熟悉,眼见着一排排加号,文予宁真跟俄罗斯白熊一样,身体健壮。
“好了,没问题了。”医生把听诊器挂回脖子,不锈钢在阳光下闪了一下,看向文予宁时,却发现这位受检者的目光,一直在成澄星的身上。
“这样仔细的检查,能给他做一次吗?”文予宁问道,“我看您这儿查得很细致,也很专业。”
栾主任闻言,抬起头,镜片后的一双眼睛,沉默地看向成澄星。
“我可是这里的常客了,几乎每个月都来报道,我就不用查了,”成澄星道,“麻烦您了,栾主任。”
“走好不送。”
文予宁一脸懵的跟着成澄星走出了医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要还想说谢谢,医药费还我之类的,我就不想说话了。”
“不说这个,”文予宁道,“12点了,陪我忙了一上午,我请你吃顿饭行吗?”
“你没有事吗?”成澄星看着他身上,单薄的工作服。
“没有,我请假了。”
“上车。”成澄星摆手。
文予宁坐进了成澄星的蓝色超跑里,平时上下学,他没少在校门口看见这辆车来来回回的身影,前面开车的司机他也认识,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成澄星叫他“老罗”。
“老罗,今天饭店开门了吗?”成澄星问道。
“能开的基本都开了,初八就都开业了。”
成澄星往街道两旁看去,看到一家门庭若市的小馆子,里面来来回回都有人进出。
“停这儿吧,”成澄星道,“吃这家。”
文予宁往窗外一看,沙县小吃。
“不,”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罗叔,麻烦带我们去兰香园。”
成澄星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可他说得很坚决。
老罗见成澄星没反驳,便将车直接开往兰香园。
今天是正月十三,天气冷得厉害,成澄星走出车门被风一吹,冻得直打摆子,文予宁穿着衬衫却走得很稳当,这就是身体强健的原因吗?成澄星一边哆嗦着一边羡慕。
进到里面去,经理一见成澄星来了便眉开眼笑,问“多少人啊成老板,风雅颂还是暖香阁?”
“就我们俩,呃,敖包厢会还有地儿吗?”
“有的有的!”
文予宁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虽然面上什么都没说,但成澄星就是无端地感觉脸上有刺似的,嘿嘿笑着,跟他一前一后进到了包厢里。
这的确是只适合二人就餐的包间,两两对坐,中间桌子却很小,若说空间逼仄,可饭厅里面另设套间,套间里面打眼望去,像是别有洞天,有沙发有床,而外面的灯光,暧昧旖旎,照着俩人脸上都是流光的粉红色。
文予宁环视一周,强忍着纳闷,表情严肃,成澄星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脸上走马灯似的风云变幻,不禁噗呲一笑。
“你看你,非要来这地方吃,”成澄星给他倒茶水,“哎你怎么知道兰香园啊?”
“没吃过,但听说过,”文予宁实话实说,“我跟孙志奇同桌半年,每到下午临近放学,他都提前打电话到这里订包厢。”
“我们来过几回,一回是姜鹏过生日,还有一次……好像是志奇他二叔结婚,我们被邀请过来的,还有就是跟着大人来的,反正我自己不常来。”
外面服务员进来送餐本,文予宁递给了成澄星。
成澄星从前面开始翻,一个也没点,越翻越往后面,停顿在凉菜那个篇章里。
文予宁伏身过去,把餐单强行往前翻了回去:“你既然说朋友之间不用算得那么清楚,那就别给我省,请你吃顿饭的钱还是有的。最近过年时间,我爸的生意……挺好的。”
“哦,好,那就点条鱼吃吃吧。”
成澄星挑了四道菜,文予宁另加了一道西湖牛肉羹,外加主食,俩人在这儿等着上菜。
“就是白天出来的,你下午可能还有事,不然是不是,”成澄星弹了一下舌,做了个仰头喝酒的动作,“你还能整两口。”
“我没有喝酒的爱好,”文予宁笑道,“你喝吗?”
“我不行,一个是年龄没到,再就是身体不允许,不过我问过医生,8度以下我还是可以的。”说完,脸上有些跃跃欲试的神色,大眼睛也格外的亮。
“说到这里,我能详细打听一下,你具体身体是什么情况吗?每个月都要去医院的话,那……”
“例行检查,没多要紧,就是心脏比别人多跳几下和少跳几下的差别,平时多监测心率情况和血氧浓度,放心吧,正年轻,死不了。”
成澄星说起自己的病情,总是大而化小,一笑置之的样子,文予宁也不便深问,只是凝眉看着他,听得很认真。
饭菜陆续上来了,文予宁和成澄星拿起筷子擦了几下,竟不约而同递给了对方。
二人抬眸看向对面,手都在空中停着,一齐笑了,交换了一下彼此的筷子。
这是他们吃的第三顿饭,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好像都是很饿的时候才吃饭,前面成澄星几乎趴在桌上扒拉饭菜,一副饿了好几顿的样子。
“你没吃早饭吗?
“没有,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刚起床没多久,你呢?”
“我是真没吃。”
“没吃饭就去打工啊?”成澄星脱口而出,刚一停顿,文予宁自然而然地嗯了一声,“马上就要开学了,能帮家里一点儿是一点儿。”
“咱们学校的特优金发给你了吗?是年前发的还是年后发来着?”
“你上回拿的时候……想来你也不记得,”文予宁道,“是吴老师打电话通知我去学校拿的,跟成绩单一起。”
“哦。”成澄星想起来了,他也是接到学校电话通知,但他懒得往学校跑,说开学再说,“我感觉你拿第一班主任肯定更高兴,有种打倒了资本主义的感觉。”
文予宁笑了,点头道:“确实有那么点儿,我一进去,老师们一起鼓掌。”
“哼!”成澄星把啃干净的鸡翅膀扔到桌上,“你给我等着,下学期还得是我的!”
“好,我等着。”文予宁点头,有些庆幸成澄星没有因为失去第一名而感到沮丧,他也绝没有故意让贤为了扶贫自己的意思。
“你这个年都怎么过的,除了打拳。”
“我还想问,那地方怎么撤摊了?”文予宁问道,“不但拳击馆外面大门封锁,就是我们俱乐部都散了,教练也跑了。”
“你还不知道吧,都抓起来了,”成澄星嗤道,“要不是你和罗伯特还有学籍在身,现在不一定怎么样了,可能都得被审讯,你个立志当警察的人,在里面打黑拳,这像话吗?”
文予宁好笑道:“我就算走上歧路,除了白费力气挨了打,也没有别的损失,那下注买票的人可怎么算,我听说有的人,几千几万都扔进去打水漂了,赔得倾家荡产也大有人在。”
成澄星觉得他在暗指自己,一抬头,看向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还真的是在点自己,不禁“切”了一声:“我是未成年,我还小呢!”
“你那钱拿回去了没有?未成年,”文予宁认真问道,“我打听过,是先下注后兑现,那我们最后一场没打完,究竟算是怎么回事?”
“所以我们没兑奖啊,也没有损失,就是这个摊子是彻底没了,被警察直接端了,以后再就没有了。”
文予宁露出了貌似“就该如此”的表情,虽然一瞬即逝,但他仍然感到荒谬。
“那不是你赚钱的地方吗?就这么没了,你是不是还要找别的工作,”成澄星看着他的工作服,跟外面迎宾的服务人员,也没有太大区别,“新工作,跟打拳比起来危险吗?”
文予宁看到他的眸光中盛着担忧,心下一软,摇了摇头:“很安全。”
“那就好。”成澄星点了点头,“你工作的地方,方便我去玩一玩吗?”
“不大方便,”文予宁忍不住笑了,“还有两天开学,你要收心了。”
“跟我爹似的。”成澄星嗤了一声。
“你这个年怎么过的,去哪旅游了吗?”
“没有,净在家被噪音污染了,出去也没意思。”
“孙志奇他们,没找你吗?”
“找了,”成澄星露出一不想再提的表情,声音也低了,“看了一回电影。”
文予宁为他盛汤的手,微微一顿。
“什么电影啊,现在还在上映吗?”
“没有对外公映,说是好莱坞电影,我在老孙家看的,没意思。你看了什么好看电影吗?”
文予宁听出他说话的不自在来了,还赶快转了话题。此刻他压抑住好奇,循循善诱道:“没时间看,不过听说一华裔导演的电影,挺好看的,题材也很猎奇……”
“哎你可别去看,你肯定接受不了。”
“为什么?”文予宁把碗放到他的面前,笑着问道,“是因为我比较土吗?思想不够开放。”
“不是不是,就你这样的好学生,可能三观会被打碎,”成澄星道,“那电影叫《断背山》,我在孙志奇家里看了,讲同性恋的。”
文予宁面沉如水,紧紧攥住了筷子。
当他无意扫了一眼胖婶家里打开的电视,听到了这则娱乐报道后,他就猜测孙志奇会给成澄星看这部电影。这种预感来得莫名,却也来得笃定,事实证明,他的推断一点都没错。
新来实习的音乐老师,身材姣好,长相漂亮,当她抱着书本走进教室,全场学生起哄叫好吹口哨时,孙志奇出奇的安静老实,不是他平时的作风;当文予宁忽然站起身往外走,孙志奇连忙合上英语书里的漫画书,警惕地抬头看向他时,文予宁已经从那一瞥而过中,看到了两具同性别交缠的身体。
“你歧视同性恋吗?”文予宁按捺住微微颤抖的心,平静地问道。
“……不算歧视吧,”成澄星想了想,“但我也不喜欢。”
文予宁点了点头:“我还挺想看看,好奇。”
成澄星抖了抖肩膀,一回忆起来就打了个激灵。
“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今年吗?”成澄星怀疑他要给自己买生日礼物,“年底,12月31日。”
他故意说得很晚,不想文予宁破费,今天他吃得特别多,几乎把饭菜一扫而光,完全实现了光盘行动,就是不想浪费文予宁打工赚来的一分一毛。
“好小的生日,”文予宁道,“那你距离真正的十八岁,还要大半年。”
“请爱护未成年。”成澄星歪着头,双手摊开呈一朵花的形状,摊开在自己的下巴两边。
“好。”文予宁望着他笑了。
走出兰香园饭店,成澄星把椅子上拎起来的白色羽绒服直接扔给了文予宁。
“你不让我送,就把这个穿上,出去你该冻着了,我坐车直接回家。”
未等文予宁说话,成澄星已经一头拱进了车里,关上了车门。
文予宁站在原地,抱着成澄星的衣服,目送他的车离去。
老罗在后车镜上,看到这个青年双手掬着衣服,好像正在用力地吸。
看来是个讲究人,害怕我们少爷的衣服脏。
“老罗啊,撑死我了!”
成澄星四仰八叉摊开在后车座上,捧着圆滚滚的肚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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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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