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鸢”
两个字似乎是从他心底响起的,而面前的男人并未动嘴。
“传心音!”
穿心谷的绝学,不用动嘴,便将话传到旁人心底。这等绝学须得关门弟子才可习得,那面前这白衣男子应当就是穿心谷的人了。
穿心谷最是讲究,尤其身形外貌,需得不胖不瘦 ,不高不矮,面上平整干净,不得带一丝瑕疵。穿着打扮更是讲究,所有门中弟子,都得身穿白色丝绸,不能带一丝污渍,这谷内众人出门都连带着阴风阵阵,好在他们深居简出,不太在江湖上往来。
眼前的人倒是十分符合穿心谷特质,只是衣服好似不像丝绸材质。而且身居轮椅之上 ,颇有一丝弱柳扶风的气质,但眉眼平和,似看淡世事。
“传心音”这功夫不仅耗费内力,也得分人。若遇上内功深厚者,铜墙铁壁一般自然
是传不进去。但眼前这人,短短两字无声无息,他内劲竟毫无阻拦之意,想来他这功夫早已炉火纯青,亦或是他根本无力阻拦。
他点头意为道谢,双手撑在地上得以喘息。
继而看见一轮红日从那人身后升起,将一袭白衣沾了些暖黄色,就连眉眼也稍稍带了些红晕,不知是不是他错觉,那人眼中似有泪光点点,但不带情绪。
他正思索着,一朵花飘然而至,这花也太过性急,一夜花开,日头刚升起就要落下了。他伸手去接,果然那花整整落在他的掌上。轮椅上的男人面上闪过一瞬哀伤,但稍纵即逝。他仔细瞧着那花,花朵带着清晨的露珠,似泪水,且花身上长着丝丝绒毛,花儿尚嫩。
他怜惜着将花朵揣进怀里,可他身上那身衣服早就辨不出颜色,且都粘在身上,小胖很快就把他的腿刨出来,蹲在一旁,满眼都是欣喜,他忍不住上手摸了一下小胖的头
“好孩子!”算作奖赏。
他尝试着从地上站起来,扑簌簌一身土屑不说,还踉跄了两步,扶着大树才勉强稳住身形。
白衣男子的目光追随,与他相对,他只得寒暄一句
“你来这儿看病!”
过了半晌男人并未答话,而是目光从他的脸上游弋到那花上,同时他心底响两个字
“看花!”
今日早餐难得,顾麦苏都来用膳,只不过本来温热的药草汤,因为她来都变冷了。陆淼难得不迟到小口小口皱着眉头喝汤就差把脑袋插到碗里,陆鑫拿了一块芋头,放在她手边,默声说“淼淼,吃芋头!”
陆淼不着痕迹的瞪了他一眼,忽听外面有人惊呼,顾麦苏皱起眉头,是谁这般没规矩在用饭时大呼小叫。
陆淼猛地放下汤碗,一股熟悉的臭味传来,她看了一眼陆鑫,陆鑫脸色一变,他明明把人埋进去了。
“站住!”“你是何人!”门外声音传来,一时间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碗筷,顾麦苏脸色也冷成冰霜。
臭味越来越近,那人刚迈进门口,顾麦苏一根筷子飞了出去
“咻”一阵破空声响,就算是喉咙也穿的过去。
可男人转了一下头,用两指夹住,
“噗通”一声仍在地上,像是挑衅。他看见面前的顾麦苏有一瞬的呆滞,筷子带起的阵风掀开了男人的头发,陆淼借故偷看了两眼,男人本就身中剧毒,且又被埋了一晚上,形容憔悴,面若鬼魅,看这般身手,功夫不浅。
陆淼心虚的厉害,若查出这人是她带进来的,她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陆鑫也是一脸菜色,早知道埋之前应该给他捅死!
后面的弟子赶忙上前用剑架在男人脖子上,男人也不躲皱着眉头呆呆的立住。只是那双眼睛变得血红,他一路闻着饭味过来发现周遭竟一点声响没有,这几人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才发觉,原来他听不见了。
弟子禀报“这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浑身恶臭,我等上前询问他也不理,劝阻也不听,如今这般还请师姐发落!”
顾麦苏拿出一张手帕捂住口鼻,冷冷的说“何须回我,擅闯者,杀无赦!”
“且慢!且慢!”顾云烨气喘吁吁的从门外跑进来,一进门就听见顾麦苏这话,赶紧阻拦“这人来的蹊跷瞧这样子身中剧毒,还是要先探查清楚!”
当着众弟子面,他是这般说法,而又偷偷传了一声心音给顾麦苏“崖边花开了!”
顾麦苏听闻这话,便改了口风“先给他带下去,关山门,所有人都聚到寄啸堂来,给我查,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男人虽听不见,但从面前的冷脸女人口型中也猜着了大概,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慢悠悠的说“能不能给口吃的,我饿了!”
而顾云烨探上他的脉搏,他也没躲,顾云烨眉头拧成川字,知他听不见,笑着张大口型对他说“好,我让他们给你准备饭!”
男人眉头舒展,还是有好人。
可转过头一根银针不知何时刺入他的天突穴,锁骨正中之间,他毫无防备直挺挺的倒下去,被那男人拦腰接住,他吩咐道“准备些参汤!”
《藻宫》中有一偏僻所在,平常是顾云烨的地方,他把那男人扛到此处,身上竟也沾了些许臭味。男人一身衣服形容腐烂,顾云烨不放心别人动手,只得吩咐弟子打了一盆温水,再将男人浑身扒净,可刚解开胸襟一朵半黑半白的花掉了出来,顾云烨捡起低头嗅了嗅,这花香从未闻过。
顾麦苏走进来的时候,就瞧见屋子中央放着一个大桶,满屋中散着药草的香气,顾云烨还在不停的往里面撒些什么。
男人被顾云烨收拾一新,由于热水的氤氲脸上也稍稍红润了些,一些灰败之气褪去,这人闭着眼睛也能看出些俊俏。只是右边肩膀上有一刀口,被顾云烨涂了些药粉,破坏了这具美玉般的躯体。
顾麦苏行医多年,早就没有了男女避讳,直接走过来问道“能看出他中的什么毒吗?”
顾云烨摇了摇头,深吸了两口气说道“他经络堵塞,唯余心肺二脉,且五感正在消失,他已经听不见了,明天估计会再失一感!待五感完全消散,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
顾麦苏绕着他走了一圈,发现那浴桶里有一古怪花朵格格不入,她忍不住问道“这花!”
“在他怀里掉出来的!”
“谷内收寻了一圈,发现他是从那树下进了一个弟子的房间才入得谷内,可树那边是悬崖····”顾麦苏止住话语。
“那底下是谷内余下三层,还有尊老守着,你说···他···”
“他是谷主!”顾麦苏有些迟疑的说。
“当年谷主留下口信,想必是这个意思,只是谷主因何这种形态····”顾云烨有些疑惑
“谷主功力深厚,多年前就习得的换头之术,变张脸面不足为奇,只是这毒···”
“我知道从前玄武派有一种功夫,不破不立,需得人死一回才能练得无上神功,谷主是不是闭关为了这个!”顾云烨分析道
“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虽然崖边花开,可这人一点也不像谷主!”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顾云烨问道
“外门弟子先不要声张,就说这人擅闯内谷,先关起来,之后请示尊老再做定论,尊老一月一次出关,别人问起,也可说时机未到!”顾麦苏给出答案
“咳!咳!”桶中的人忽然惊醒,两顾齐刷刷的回头看去,男人低头一瞧发现自己未着寸缕,慌得捂住胸口,脸上涌上一朵红晕,虚弱着低声吼道“你们要干什么?”
桶中惊起一阵水花,掀起热浪,男人本就白皙,这下子臊的红到了脖子。
顾云烨知道他听不见,拿来纸笔问他“姓名”
他字写的简洁,干脆果断,像是审犯人的意思。
男人往桶内退了退,有些不情愿的说“程远山!”
听见这名字,顾麦苏冷脸上又白了三分。
“门派!”
“无门无派!”
“来含渊谷何故!”
“治病!”男人说的话也简洁起来
“中毒!”
“对!”
顾云烨手速不慢,男人回答的更是及时。
“什么毒!”
“不知道”
“何人下毒!”
“不知道!”
顾云烨稍微的撇了一下嘴角,这下这毒更难解了。
“如何进的含渊谷”
“不知道!”
眼看问不出个所以然,顾云烨也没再强求,任由着他去,给他拿了一套衣服,叫他洗好之后换上,程远山有些不知所措,似乎不明白他们用意,懵懵的来了一句“不给我解毒吗?”
这下却给顾云烨问的愣住“这毒不急于一时,你先休息!”
寄啸堂的陆淼急的抓耳挠腮,只不过不能表现出来,只得涨红了了脸,被别的师兄调笑“成了猴屁股了!”
陆鑫也跟着笑笑,他平日里本不起眼,干的也是扫大街的活计,甚至有些师兄弟都不认识他,但陆淼不同,她可以随时出谷,传递消息更容易些。
他趁人不注意,在她耳边低语“推到我身上!”
陆淼也不着痕迹的来了一句 “滚!”
“嘎吱!”寄啸堂的门被推开
“陆淼!”师兄叫她
“啊!”她心头一震,挪着步子走了出去,但偷偷摸了一下腰间的斩魂。
“师兄!我!”她想着先为自己争辩一下
“你辛苦一下今天先由你看着那人!”
“什么?”陆淼有些听不懂
“就是那个来历不明的人,他身中剧毒,须得人照看,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也别让他乱走动!”顾云烨温和的说
原来顾云烨找她是给她交代事情,她悄悄松了一口气,回头看见寄啸堂的师兄弟们全都放了出来,陆鑫皱着眉头看过来,她悄悄的点了一下头,示意没事。
“好!”陆淼回过神来答应着“可……不是说擅闯者杀无赦吗?”顾云烨平时好说话,陆淼也状着胆子问起来。
“这人有些古怪还得等尊老出关在做决断!”顾云烨说着准备好的说辞
“哦!”陆淼表示理解,随即又问道“师兄,他中的是什么毒啊!”
“嗯!”顾云烨低下头“说来惭愧,我也未诊断出是何种毒药!”
“啊!师兄都不知道啊!”陆淼震惊
“也是我才疏学浅!”顾云烨继续谦虚着
“不是的!”陆淼连忙否认“我就是想知道这毒会不会传染!”
“不会的!”顾云烨笑了笑,觉得这师妹可爱,这又不是瘟疫,中毒之人怎么会传染呢!忽然他想起林中离奇死亡的虎斑花蛇,会不会跟这个男人有关系呢!
不行,他还得跟麦苏商量一下。
崖边的红日在薄雾中,比羞涩的少女更加多情。他瞧着红日升到最高处,低声吩咐了一句“先回吧!”
小胖子在一旁将扒出来的土填埋回去,他喜欢玩土,身上,脸上沾满了也不觉疲倦。
“空隐!”男人叫了一声,小胖子抬头跑过去,嘴里含糊的喊着“年轻!年轻!”
男人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张丝帕,细心的替他擦脸。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黑衣男人,只露出两只眼睛。
他低声说道“少主,今天那人····”
“我说它怎么开花呢!是故人来了!”男人又向上瞧了瞧,有些恋恋不舍的说“走吧!”
黑衣人推着轮椅,空隐躲在他怀里,悄悄伸出一只手,好奇的摸了摸他脸颊旁的泪水,瞪着眼睛小声的叫了两句“年轻!年轻!”
春潮一袭了生花,不过浪来浪去空此沙。是春到生花,还是花开为春,这谷内早已没了四季,似他再无晴雨,这一滴泪,只颂离别。
随后这三人一同消失在悬崖处。
陆淼端了一盘吃食送进去,黄芪汤,紫苏饼,再加上熟地蒸鱼,这几样菜可谓色香味全不顾。
推门进去,那人换了一身蓝色袍子,似顾云烨从前穿过的,不过他比顾云烨更清瘦一些,端坐在床上,颇像世外高人,下凡降世。
他本就不丑,洗刷了一番,更显白嫩,尤其修长的颈项,露出尖锐的喉结,陆淼咽了一下口水,这人比那些师兄弟们好看的多,尤其比陆鑫好看。
“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床上的人虽未睁眼,但早已察觉她的到来。
陆淼被人发现小心思,干咳了一声说道“给你拿了一些吃的!”
床上的人没有动作,她猛地想起来,这人听不见,怎样发现她的,从前有人教过,有些顶尖高手,连旁人的内息也可觉察,难不成此人,武功绝顶。可此人虽长的似谪仙一般,说出话来却有一股登徒子的意味,轻佻,薄笑,怎么看都不像是绝顶高手。
淼淼走进了两步,还没张口,那人就睁开了眼睛
“哦!”她被吓得后退了两步,碗中的汤洒了大半。
他的眼睛狭长着向上扬,双眼皮开了细细的褶皱,几乎连到眉尾,眼角处有一颗淡淡的黑痣,给这双本来冷漠的眼睛上添了一丝风情。
陆淼不敢跟这双眼睛对视,她低下了头,将餐盘举到他面前,男人示意,张口说道“放到桌子上!”命令的语气。
陆淼重重的放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男人嘴角上扬,慢悠悠的来了一句“我以为你挺厉害的!”调笑的语气,浪荡的笑容,淼淼真是后悔,真应该一刀杀了他。
他那时奄奄一息,任人宰割,怎么在树下埋了一宿,竟生龙活虎了起来。
淼淼不敢轻举妄动,站在一旁等着他过来用饭。
男人轻轻嗅了两下这餐盘内的食物,皱起眉头,自顾自的说“你们吃的都是什么啊!”,只不过他拿起一块饼放进嘴里,就变了脸色,迅速着把那块饼吃完了。
“真是蠢货!”男人自顾自的说 “中了这毒的人,怎么能泡药浴呢,气血流动过快,这下可好,我连味道都尝不出来了!”
顾淼挑了挑眉,他先是失聪,如今竟味觉消失,她知道人之五感连着五窍带着五脏,五感消散,五窍便也痹阻,五脏枯萎失能,回天乏术,难不成他····这个样子是回光返照不成!
程远山瞧着旁边的女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出声说道“还没谢姑娘带我入谷呢!”
陆淼一挑眉毛“你不说是我,便算道谢了!”
那人侧了一下头,眼睛微微睁大,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灵动,似乎仔细辨别她说什么,又拿着架子,不肯看她的嘴型,陆淼偷笑了一下,随后摆了摆手意思不用谢。
“可姑娘扎了我一刀又算什么呢!”他测过头,眼睛微张,瞳仁极亮,哪里像是身中剧毒的人啊!
陆淼摊了摊手意思“那又怎样!”
他嘴角微微上扬带了几分邪气“而后把我埋进土里又该如何论处呢?”
陆淼双手抱肘斜着眼睛撇了他一眼,意思“你不是没死成嘛!”
说来也怪,跟聋子说话自己竟变成了哑巴。
男人笑了笑,明白这姑娘表情中的意思,这女子娇憨可爱,俊俏灵动,只是下手未免太狠,他幽幽的说“要不是我没了味觉,你们给我吃这种东西,跟杀人有什么区别!”
“噗嗤!”陆淼笑出声来,这人的话也算有趣。
可接下来说的话让陆淼鸡皮疙瘩骤起
“你是澜江派的人!”
陆淼没回话只是眼中有寒气闪过,男人自顾自的说着“澜江派主要产杀手,门徒个个行走于暗处,
接诏令,人必死
信誉良好,一些人不想脏手的事,便叫澜江派去做,你那飞刀的功夫,正是澜江派绝学,你学的不错,但毕竟年幼差了些火候!”
他话还未闭,刀锋顿起,陆淼拿着不足一寸的小刀朝他的脖子袭来,他镇定自若,伸出双指从耳后夹住。
稍稍用力,刀身上便有气浪朝陆淼袭去
“砰!”陆淼飞了出去,摔了一个大跟头。
他一口气将桌上那碗汤喝完,便把陆淼的小刀拿到面前细细查看
“斩魂”他轻轻念出小刀的名字。
陆淼在他背后偷偷起身,却被他呵住“我若非中了毒,你怎有出刀的机会,别不自量力,淼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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