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考古研究所文物保护修复中心的大门，带着一种肃穆而沉静的气息。明晚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她今天特意穿得比平时更正式些——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搭配深色长裤，头发也仔细梳理过，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稳重可靠，尽管手心已经紧张得微微出汗。
按照时辰发来的信息，她顺利通过门禁。一踏入修复中心内部，空气骤然变得不同。混合着淡淡化学试剂、旧纸张、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时光沉淀下来的气息扑面而来。走廊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两侧是巨大的玻璃隔断，里面是不同功能的工作室。明晚好奇又敬畏地张望着，透过玻璃，她看到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们，或伏案于显微镜前，或小心翼翼地用细小的工具处理着台上的器物，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专注得仿佛与外界隔绝。
时辰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一个工作室的门口。她今天没穿运动装，而是一件干净的浅灰色工装外套，袖口随意地挽着，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看到明晚，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过去。
“这边。”时辰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低沉。
明晚赶紧跟上，走进了那间标着“有机质文物修复室”的房间。这里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更大，工作台上摆放着各种明晚叫不出名字的仪器、工具和材料。最引人注目的是工作台中央，在柔和的冷光源照射下，静静躺着一件色彩斑驳、但纹饰依稀可见的汉代漆耳杯，旁边散落着一些细小的工具和颜料样品。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化学试剂味道，但并不刺鼻。
“这就是我们目前在做的项目，汉代彩绘漆器加固保护。”时辰走到工作台前，戴上薄薄的乳胶手套，动作自然而熟练。她的目光落在漆耳杯上时，瞬间变得无比专注和沉静，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只剩下她和那件跨越千年的器物。那份全神贯注的神情，比在课堂上、在博物馆里，更加纯粹，更加具有冲击力。
明晚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扰了这一刻。她看着时辰拿起一根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毛笔，蘸取了一点近乎透明的溶液，以极其稳定、微乎其微的动作，轻轻点涂在漆杯一处极其细小的、颜料层有剥落风险的地方。她的动作精准、流畅，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美感，蕴含着对文物无与伦比的尊重和耐心。
“彩绘层非常脆弱，尤其是附着在已经老化的漆胎上。我们用的这种加固剂，既要能渗透进去稳定结构，又不能改变颜色和质感，更不能留下任何可见的膜层。”时辰一边操作，一边低声解释，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她偶尔会指向显微镜下的显微照片，或者旁边一份详细的检测报告，向明晚说明某个决定的依据。
明晚听得入了迷。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时辰工作的核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那种令人心折的专业魅力。这份魅力超越了性别，超越了年龄，是一种在时间的长河中与古老文明对话的沉静力量。她看着时辰低垂的眉眼，挺直的鼻梁，专注时微抿的唇线，心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崇拜、向往和深刻爱恋的情绪填满，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研讨会安排在下午。在一个小型的会议室里，时辰作为项目骨干之一，做了简洁而精彩的汇报。她站在投影幕布前，逻辑清晰，数据详实，语言精准，面对其他资深研究员提出的问题，应对沉稳，有理有据。那份在专业领域掌控全局的自信和从容，是明晚从未见过的另一面，耀眼得让她移不开视线。
会议结束后，时辰带着明晚在修复中心简单参观了一下。她话不多，但介绍得很认真。当走到她的个人工作区时，明晚的目光被桌面上一个熟悉的保温杯吸引——那是她之前一次送宵夜时用的。保温杯被擦得很干净，放在最顺手的位置。这个小小的发现，让明晚的心尖像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甜蜜和酸涩。
离开研究所时，天色已近黄昏。时辰送明晚到门口。
“今天感觉怎么样？”时辰问，语气比平时随意一些。
“太震撼了！”明晚由衷地说，眼睛亮晶晶的，“时老师，您工作时的样子…真的好厉害！感觉那些文物在您手里，真的重新活过来了！”她的赞美毫不掩饰，充满了纯粹的崇拜和心动。
时辰看着她发亮的眼睛，没有像以前那样刻意回避或转移话题，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却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夕阳的余晖给她利落的短发镀上了一层暖金色，侧脸的轮廓柔和了许多。
“回去路上小心。”时辰叮嘱道。
“嗯！时老师再见！”明晚用力点头，心中那份被拒绝后一度沉寂的爱意，如同被投入了火星的干柴，在亲眼见证了最真实的时辰后，轰然复燃，并且燃烧得更加炽烈！她需要一个更明确、更有仪式感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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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晚十九岁生日的前一天，深秋的寒意更浓，但她的心却像揣着一团火。她反复练习着要说的话，精心挑选了地点——还是那个金叶铺地的公园长椅。这一次，她没有带任何东西，只带了满满的勇气和一颗滚烫的心。
时辰如约而至，依旧是简单的运动装束。她看着明晚，似乎猜到了什么，眼神比平时更深沉了些。
“时老师，”明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直视时辰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琥珀色眼睛，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我知道，之前您拒绝过我，说我们年龄差距大，人生阶段不同，怕我是一时冲动…但是，这几个月，我努力地去了解您，了解您工作的世界，了解您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更加确定，我对您的感情，不是崇拜，不是一时兴起，就是喜欢您这个人！喜欢您的认真负责，喜欢您的温柔克制，喜欢您工作时的专注，喜欢您跑步时的背影…喜欢您的一切！”
她的语速很快，像积蓄了太久的山洪终于找到了倾泻的出口，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十九岁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怕差距，我愿意努力去追上您的脚步！人生阶段不同又怎样？我们可以一起创造属于我们两个人的阶段！时老师，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让我陪在您身边，让我证明给您看，年龄不是问题，我是认真的！”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脸颊因为激动和期待而涨得通红，眼睛紧紧盯着时辰，里面是燃烧的火焰，是不顾一切的执着，是少女最赤诚的心意。
时间仿佛凝固了。风吹过，卷起几片金黄的落叶，在两人之间打着旋儿落下。时辰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于她如此直白炽烈的第二次表白，有被她这份执着和勇气所撼动，有清晰的动摇…但最终，所有的情绪都被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怜惜和责任的理智压了下去。
她缓缓开口，声音比秋夜的风更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温柔：
“明晚，生日快乐。”
这句祝福来得突然，让明晚怔了一下。
时辰从随身的运动背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素雅、没有任何花哨装饰的纸盒，递到明晚面前。
“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明晚下意识地接过来，有些茫然。
“打开看看。”时辰说。
明晚拆开包装，里面赫然是一本厚重、封面有些磨损但保存完好的英文原版书——正是她之前在朋友圈发过求购信息、寻觅许久而不得的、某位她极其崇拜的文学评论家的绝版论文集！
这份礼物太贵重，太用心了！它无声地证明着，时辰并非对她的一切漠不关心，她甚至留意到了她一个小小的、关于书籍的愿望！
巨大的惊喜和随之而来的、更强烈的希望瞬间攫住了明晚的心！她激动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时老师！您…您怎么知道…”
时辰却没有给她更多喜悦的时间。她看着明晚瞬间亮起来的眼睛，眼中那份挣扎和怜惜更深了，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她打断了明晚的话，声音低沉而清晰，像一把冰冷的锤子，再次敲碎了刚刚升起的希望：
“明晚，我很感动，真的。”她的目光落在明晚手中的书上，又缓缓移回她瞬间僵住的脸上，“谢谢你…这么喜欢我。这份心意，很珍贵。”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凝聚力量说出接下来的话：
“但是，正因为它如此珍贵，如此纯粹，我才更不能…不能轻易地接受。”她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你还太年轻，你的世界才刚刚打开。而我…我已经走过了太多路，身上背负着太多东西。这份差距，不是靠一时的热情和决心就能轻易跨越的鸿沟。它会带来摩擦、误解，甚至伤害。”
时辰向前走了一小步，距离近得明晚能看清她眼中清晰的挣扎和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
“如果我现在因为一时的心动或者感动就答应你，那是对你最大的不负责任。你值得拥有一个能和你一起成长、一起探索未知、一起经历所有青春美好和迷茫的人，而不是像我这样…生活轨迹已经基本固定的人。”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明晚的肩膀，那触碰带着长辈般的安抚，却也带着冰冷的距离：
“收下这本书吧。它代表我对你才华的欣赏和对你未来的祝福。至于其他的…对不起，明晚，我依然不能答应你。好好享受你的十九岁，享受你的大学时光。别把目光只停留在我这里。你值得拥有更广阔的天空和更…轻松的爱情。”
说完，时辰深深地看了明晚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明晚心碎。然后，她利落地转身，大步离开。这一次，她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决绝，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惶，仿佛在逃离什么。
明晚抱着那本沉甸甸的绝版书，呆呆地站在原地。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深秋的寒意包裹了她。第二次了…还是被拒绝了。而且这一次，拒绝的理由更加沉重，更加无可辩驳。时老师收下了她的心意（甚至记得她的生日和愿望），却依旧坚定地推开了她。
委屈、不甘、失落，还有被那份沉重拒绝刺痛的心，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涌出眼眶，大颗大颗地砸在怀中的书封上。她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无声地剧烈颤抖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关心她，记得她的喜好，却还是不肯接受她？难道她的喜欢，真的就是时老师口中那种“不负责任”的负担吗？巨大的痛苦和迷茫，几乎要将她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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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所宿舍。**
时辰没有开灯，独自坐在黑暗里。窗外的月光冷冷地洒进来，勾勒出她僵直的背影。她的面前，放着那本她特意托国外的朋友辗转高价买来的绝版书——原本是想在明晚生日时，给她一个纯粹的、关于学术梦想的鼓励。
然而，当明晚那双燃烧着炽热爱恋和期待的眼睛望着她时，当那份不顾一切的告白再次响起时，她精心准备的礼物，似乎变成了另一种更残忍的回应。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拍在明晚肩上时，感受到的那单薄肩膀的颤抖。女孩瞬间黯淡下去、充满泪水的眼睛，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海里，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她拒绝了她。第二次。
理由比第一次更加冠冕堂皇，也更加沉重。
“不负责任…”“值得更好…”“轻松的爱情…”
这些理由是真的吗？是。她确信自己的顾虑没有错。十三年的鸿沟，不同的人生阶段和阅历，她繁忙高压的工作，她早已定型的性格和生活习惯…这一切，对一个刚刚十九岁、人生充满无限可能的女孩来说，都可能是沉重的枷锁。
但内心深处，那个被理智死死压制的角落里，一个微弱却真实的声音在呐喊：真的仅仅是因为这些吗？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许多画面：明晚在博物馆展柜前专注提问的侧脸；在咖啡厅里托着下巴、满眼崇拜听她讲故事的明亮眼睛；晨跑时明明累得不行却咬牙坚持的倔强表情；捧着厚厚的资料笔记递给她时，那混合着紧张和期待的眼神；还有今天在修复室，她看着自己工作时，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震撼和爱慕…
这个女孩，像一束过于耀眼、过于温暖的光，莽撞地闯进了她平静却也略显单调的世界。她笨拙却真诚，执着得近乎固执。她的喜欢，纯粹、炽热、毫无保留。这份感情，像投入她心湖的巨石，激起的岂止是涟漪？早已是惊涛骇浪！
她欣赏她的才华（那份文献整理绝非普通学生能做到），喜欢她的执着（甚至心疼她的笨拙），习惯了她每天的问候和那些小心翼翼的关心（那瓶水，那把伞，那份宵夜…），甚至…开始期待每天清晨绿道上的那个身影。
这些感觉，早已超越了师长对学生的欣赏，也超越了普通朋友的情谊。那是什么？时辰不敢深想，或者说，她害怕去深想。
她害怕一旦承认了那份心动，就会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再也无法控制。她害怕自己最终会自私地占有那份年轻美好的光，却又无法给她一个轻松无忧的未来。她更害怕，当明晚真正了解了她全部的生活——那些枯燥的文献、漫长的加班、封闭的圈子——那份炽热的感情会慢慢冷却，最终变成失望甚至怨恨。那样的结局，对明晚来说太残忍，对她自己来说，也将是无法承受之痛。
所以，她只能选择推开。用最清醒、最负责任的理由，将那束光推离自己身边。哪怕…那束光早已在她冰冷的心湖深处，点燃了一簇无法熄灭的星火。
黑暗中，时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叹息，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挣扎。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置顶的、备注为“明晚”的聊天框。对话框里，最后一条信息还是明晚下午发来的：
> **明晚：** 时老师，我安全到宿舍了。谢谢您的礼物，我非常非常喜欢！[星星眼.jpg]
手指悬停在输入框上，想发一句“生日快乐”，或者一句安慰，哪怕是一个表情。但最终，她什么也没发。只是默默地、一遍遍地看着那条信息，直到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熄灭。
窗外，寒夜漫长。心湖里的那簇星火，在理智的寒风中明明灭灭，却固执地不肯熄灭。而被她推开的女孩，此刻是否也在这寒夜里，独自舔舐着被她亲手划开的伤口？这个念头带来的刺痛，比任何一次修复难题带来的挫败感都要强烈。今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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