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2018年8月17日,周五,七夕。
晚上八点半,会议室。
廖寒大部分时间在听着,他们在谈论,廖寒就看着。
左手边那个是技术部总监,已经第四次默默按了手机的拒绝接听,每次按下去脸上似是不忍,又似愧疚。再旁边那个位置,是市场部经理,第五次还是第六次拿起手机看了又反面扣下。右边那个,是工程的总设计师,右手在桌上记笔记,写得还挺认真,字迹工整,左手调开的是手机上私人聊天的界面,握着手机放在腿上,一个字符一个字符慢慢按下去。
会议室里混合着咖啡和茶叶的气味,这些重要岗位的负责人面上写着疲倦,又强打精神逼着自己认真工作。
廖寒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今天好像周五吧?依稀记得下午五点多的时候路过某个办公室,有人在讨论明天去看什么电影。
不过也许记错了,也可能是上周五听到的。
廖寒只有在周末发现公司人变少了的时候才意识到原来又过了一周。
一周又一周。
会议室突然有短暂的安静,廖寒回过神,发现大家都看着自己,似乎他们的话题停了,等着廖寒拿主意。
最近这几个月,自己一力提拔的大批骨干,好像都没有休息过。不止是现在会议室的这些人,还有其他部门的,有的是新提拔上来干劲十足又不想辜负自己的,有的是自己给人家安排了一大堆工作怎么都干不完不得不加班的。
资本家真不是人啊。廖寒莫名想起自己说过的这句话。
“今天先到这吧”,他终于开口,“最近大家都累了,周末就不加班了,好好休息。”
他给人提了岗位,提了工资,该有的加班费也没少。
但是,人总要休息的吧,总要陪陪家人的吧。
会议室里众人好像松了口气,又没有很明显表示出来,各自收拾东西,跟廖寒客套几句,无非是廖总你也放松一下之类。
也有人窃窃私语说这个方案再改一下,我们回去自己想想,周一再讨论。
会议室门敞着,有人在门口的走廊已经拨通了电话,那头无非是家人,轻柔安抚着,轻声笑着说马上回来陪你。
都是普普通通的人,都是有家人的,有人疼着、有人在家等着的普通人。
廖寒有一点点累。
但只是一点点,那么一丝丝刚冒头的念头,还没来得及张牙舞爪,就被廖寒很快地压制下去。
手起刀落,连一丝一毫都留不得,不然,那一点点念头就能燎原,成为洪水猛兽,迅速把廖寒击溃。
他不能觉得累,不能停下来,他只能熬下去。
廖寒起身,收拾好自己的电脑,刚走回自己办公室,就看到保洁阿姨打扫完,拎着拖把从自己办公室出来。
阿姨看到廖寒,赶紧说:“廖总,您散会了?那我去打扫会议室。”
廖寒叫住她:“明天再打扫吧,周末不加班了,不需要用会议室,没事的,今天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陪陪家人。”
他们公司的保洁和保安都是轮休的,放假期间也会有人过来打扫。
阿姨一瞬间有点感动,她平时见到的廖寒都是一副严肃拒人千里之外的状态,这会忙不迭地说:
“没事没事,我就清下会议室,明天也会过来打扫的,廖总您都好久没放假了,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廖寒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在心里对自己说,好。
他开车回去,看了下时间,晚上九点多的街头闹哄哄的,好像有点塞车,几个月都没在这个点下过班了,这条路上原来这么热闹。
开到小区附近,外面人群挤挤攘攘的,廖寒放慢速度。
车窗外,有以前他跟计萸升一起吃过饭的餐厅,有他们一起购过物的超市,还有水果店。
以前,计萸升去水果店买了个瓜,让老板雕刻成两朵玫瑰。
计萸升拿着小尖刀在厨房比划着,冥思苦想,想照着那样子雕出朵花来送给廖寒。
廖寒打住自己的思维不继续想下去,但是没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他靠边停了车,想向着那水果店走。
刚走了两步,呼啦一群孩子围了上来。
“先生,买束花吧。”
“先生先生,给女朋友买束花吧。”
廖寒有点懵的抬头看了下周围,都是卖玫瑰的,大部分是群孩子,而路过的人都成双成对,个个捧着玫瑰花,有的是几朵,有的是一大束。
廖寒有点想笑,自己在办公室呆了一整天,别人也不敢在他面前说什么。
原来,今天七夕啊。
这片住宅区下的小商铺,都热热闹闹,打了横幅,亮了大屏的led招牌,都是情人节的营销。
廖寒置身于热闹中,心里一点点凉下来。
围着他的孩子看他老半天没反应,傻子似的站着,不开口也不掏钱,互相看了看,心里明了,撇撇嘴去找下一个目标。
嗐,我看清了,开的揽胜呢,又穿的人模狗样的,还以为是个舍得花钱的大款。
长得好帅,可是看起来又太凶,难怪没对象,花都不买。
那群卖花的孩子窃窃私语,交流一下不屑,早离他而去。
等廖寒想起来打算买束花的时候,身边冷清下来,旁边那些叫嚷着卖花的孩子,一个都不靠近他。
廖寒嘲笑自己。
他向水果店走去,走近了才发现那个老板切水果是手起刀落,利索快速,哐哐哐关东大汉似的。
廖寒看了半晌,待身边几个买水果的都离开,只剩下他。
“老板,这瓜,你能雕刻成玫瑰吗?”
“哈?”切瓜大汉抬头,像是不可思议,“还雕花啊,那你得上那五星餐厅去。”
老板娘忙着用保鲜膜包装,伸手拍了老板一下,笑着对廖寒说:“小伙子,你是要送女朋友吧,其实直接买鲜花好,水果不经收的,最好是现买现吃的,吃起来甜比切成什么样更实在。”
廖寒怔了下,伸手指着她刚包好的一盒,也不管是什么:“那就买这个吧。”
老板娘笑呵呵拿小袋子装了,递给廖寒又说:“以前这家店也是卖水果的,那个小伙子喜欢弄这个,就会雕个花啥的,我家这位啊,就只会切成方块。”
连水果店也换了个老板,这才多久啊,就物是人非了。
廖寒扫描付了钱,听老板娘揶揄自家老公,又带着点过日子的“实在”,其实是夸自己老公。
廖寒笑了下,当时计萸升“照虎画猫”,砍出来的水果也一坨一坨奇形怪状,不过,还怪好吃的。
廖寒赶紧打住。
拎着袋子回了家,廖寒也没打算吃,随手就放在客厅桌上。
还是他租的这套房子,他和计萸升的“家”。
今天比之前下班要早,廖寒脱了外套,又进卧室拿了换洗的衣服,出来在外面的卫生间洗了澡。
还不到十点,他打开电脑。
十一点半,廖寒关了电脑,就在客厅的沙发躺下。
计萸升刚走的那一段时间,廖寒甚至不敢去卧室。
这套房子里,到处都是计萸升的物品、计萸升的气息。
计萸升甚至没有来拿他的东西,就这么出国了。
廖寒把自己困在这间屋子里,卧室他不敢去动,书房他不敢去看,连厨房都很少去。
不敢去动,不敢去想,又舍不得离开,他退无可退,最后只好睡在沙发上,就着心疼,拌着难过一起打包入睡。
他熬过最开始的时间,把自己埋进工作里。
————
计萸升离开那几个月,廖寒一点点拼凑出当年的事。
计萸升的父母,严然和计念是在国内上大学认识的,计念高一届,后来计念先考上了H大学研究生,严然随后一年考过来。
当时廖礼唯在H大本硕连读,在计念入学研究生那一年认识计念。
廖礼唯也是跟计念熟悉了以后,偶尔听计念说起严然。
计念的眼里心里,严然都优秀到让他骄傲。
严然不是那种一眼望过去就让人惊艳的美女,她的美,藏在她的自信和底气里。
她自信而不张扬,她明亮耀眼又谦虚收敛,从小热爱羽毛球的她,瘦而有力,她仿佛浑身上下都在不知觉散发光芒,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知性与自信。
计念是个很有规划的人,他中学起就给自己定下了出国留学的目标,上了大学的计念更是朝着既定的方向努力。
但是计念无可避免的被严然吸引。
等他们确定恋人关系的时候,计念刚大三,严然大二。
那时候计念有点发愁,一边是恋人,一边是自己从小定下的留学理想。
计念跟严然说了,严然大笑,她笑起来仿佛这根本不是件什么大事。
严然说,不管你去哪,等我一年。
她那么自信,于是计念也就释然。
一年后,计念在H大升研二的时候,在学校门口拥抱了刚入学的严然。
他们依然是学校耀眼的一对。
廖礼唯在二十多年以后,对自己儿子坦诚,他喜欢严然。
准备地说,是暗恋。廖礼唯把感情藏得死死的,一丝风也不漏。
但是,他隐忍克制地望向严然的目光,还是被人捕捉到了。
那个女孩叫袁望鑫,是他的青梅竹马,是他们两家家长早就认定的对象。
廖寒明白了,廖礼唯并不喜欢袁望鑫。
但是隔着重洋,袁望鑫义无反顾跟随廖礼唯出国了。
廖礼唯疏离袁望鑫,言语举止都刻意保持距离,袁望鑫却是紧紧跟着廖礼唯。
喜欢的人,他的目光到底在哪里,怎么能看不到呢。
只是,迟钝如廖礼唯,当时并没能发觉袁望鑫看出来自己暗恋严然。
他们是同一届的,但是廖礼唯硕士毕业要回国时,袁望鑫却跟学校申请自己晚一年再毕业。
廖礼唯依旧迟钝,自己回了国,带着他三年的暗恋,离开了严然。
后来却听说严然毕业论文出了问题,严然的专业比较冷门,但是她辛苦一年多写出来的论文,却被人告发在一个私人博客上早就有相似的文章存在。
那是一个地址在国内的私人博客,访客寥寥无几,只有少数几篇文章,写得稀松平常,但是却又一篇发表于一个月前的论文,博主称这是自己的一点“奇思妙想”。
他们追踪不到地址和博主,但是实实在在的证据摆着,严然的论文跟这篇早一个月发表的文章有百分之六七十的相似。
纵使严然电脑里存了无数的底稿和设计理念,还是因为无法证明自己没抄袭这个博客内容,最终严然妥协,熬夜交了另一份毕业论文,却因为涉嫌抄袭的事始终没有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
当时袁望鑫由于晚了一年毕业,跟严然同届,廖礼唯没忍住问过袁望鑫,却只得到就是这样的回答。
他们后来失去了联系,廖礼唯心里怎么都不肯相信严然抄袭,但是除了他那份不能宣之于口的暗恋,他跟严然根本不熟,没有立场去表明这份相信。
廖礼唯有生之年第一次喝醉,那以后便有了廖寒,便跟袁望鑫结了婚。
袁望鑫,从小在家娇纵惯了,后来自己改了名字,随母姓温,单名然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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