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整个道门现在对除妖这件事都兴致不高,一场大战已经让大家元气大伤,大胜一场就是对大家的付出最好的回报,如今,让大家又提起力气来再像先前一样拼命,大部分人都做不到。
但是,有时候,人活在这世上就是弱肉强食,不进则退,你若是停在原地,就会成为他者的养料。他们已经无心再与妖怪作战,可是惨败的妖怪并不想放过他们。
当那个消息传来的时候,整个道门都震惊了。
许多道门弟子的亲眷都被安置在山脚下的一个道观里,那里,大部分都是些孤儿寡母,所以道观才愿意养着他们。
可龙抬头那天,那个安置亲眷的道观被妖怪屠了,不只是青城道门的道观,几乎天下所有道门的亲眷观都被屠杀了,妖怪们就是打着报复,打着激化矛盾的想法来的。
游龙的母亲也住在那个道观里。
当他接到消息赶到山脚下的道观里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来得及看到母亲最后一面。
周围都是些弟子趴在亲人身上哭,但是游龙看到那满眼满眼的猩红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直到看到母亲被妖怪啃噬的尸体的时候,也依然没有哭。
他很快振作起来,指挥着众人将尸体收敛,葬礼前的几晚,游龙一直在守灵,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
直到第四天,有弟子实在看不下去,按着他去休息了。
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眼前就会想起打开道观门时的景象。
无数老弱的尸体横七竖八陈列在地上,血水将地面都浇黑了,有人趴在尸体上哭,也有人两人一组在抬那些尸体,眼前的景象都非常的不真实,尤其弟子们都穿着白色的衣服,他就觉得自己好像在看地狱里的鬼魅狱卒在处理人的魂魄一样。
这几天来,自打得到消息开始,他整个人都像是麻木了,他像是一个完全的局外人,就只是道门弟子,不是谁的儿子,死去的人与他无关,他就只是一个来遵从世俗为某个陌生女人处置葬礼的陌生人而已。
直到此时此刻,在这个无人的夜晚,某一刻开始,脑海里的那根弦才突然松动,突然,各种汹涌的爱意与恨意喷薄而出,游龙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儿时种种与母亲相处的画面浮上游龙心头,一时间堵在喉头,哭声都被哽咽堵住,无法哭得完全,最后他的呼吸也变得困难,整张脸都涨得通红,不知是因为窒息还是因为心头难受,他一面用手锤着床板,一面艰难地哭嚎着。
次日,他揉了揉哭的红肿的眼睛,起来继续处理丧事。
死在妖怪手上的人有很多,大家基本上都在同一天举行葬礼,除非是家乡还有其他亲人的,才会把死者的尸体带回家乡再举行葬礼,其余的,大都是在道观里超度。
入土前最后一日,游龙为母亲收敛尸体,棺材里的母亲脸色惨白,完全不似游龙印象中的中气十足,她的脸上长满了许多的皱纹,现在的她,再也不会因为做了傻气的决定而与他争吵了。
游龙又忍不住落泪,到最后,是一句经文也念不出来,趴在棺材上哭到腰也直不起来。
弟子们将其搀扶了下去,最后是别的弟子主持的最后的葬礼。
在屋子里歇了很久,直到棺材入土,游龙都没有办法赶上去参与葬礼。
他坐在母亲生前所住的小房间里,对比别人十几个人住一个大通铺,母亲因为游龙的缘故,可以和另两个个弟子的母亲一起住一个小房间,算是不错,但是这个房间朝北,平日里也晒不到什么太阳,每次游龙来的时候,母亲都在屋外一面晒太阳一面做针线活,若是春夏倒也无所谓,一到了冬天,外头寒风刺骨,母亲的手有时候都会冻的僵硬,甚至拿不住针,小拇指还会冰到几乎失去知觉。
游龙喊她回屋里去,她却说是想在外头晒太阳。
但是游龙怎么会不知道,是因为屋子里光线不好,她进去就没有办法坐手工了。
游龙一直念叨着要给母亲换个房间,但是母亲总说她现在已经住的够好了,要老是因为她的这点小事麻烦其他道门中人,这对游龙影响不好,死活不让游龙去说。
她老是这样,一点小事就想的特别严重,这么战战兢兢的活了一辈子,为了不麻烦别人,不给儿子添麻烦,一个人受了太多太多苦。
游龙跟她说,只是换个住的地方而已,不会遭人恨的,但是母亲却坚持说肯定会影响游龙的。
母亲有一套自己的理论,这总让游龙觉得和她沟通很累很累,经历的多了,游龙也累于和她沟通,甚至还生出一丝怨恨,心想你自己这么喜欢吃苦,那就让你吃苦去吧,等你多吃点苦就知道我说的是对的了。
那时候,比起让母亲过得好,他选择了证明自己是对的。
到最后,母亲没有向他低头,又或者,这从一开始就只是自己一个人在小孩子赌气而已,母亲一直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有着自己顺畅的逻辑。
游龙哭到后头,已经有些支持不住,倒在了床上,倒下后,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姿势去睡,母亲的床上被各种坐针线活的东西塞满了,这里只塞得下母亲那样的小身板而已。
想到这里,游龙更觉得心痛,他去抓那先布料,一边泄愤似的到处乱甩一边叫:“平日里让你少干些这事,让你享享福,你不肯听,现在没机会了吧?一天福也没享过你就这么死了,你这不是天生的劳碌命吗?”
可这么一甩,却叫游龙甩出来一个盒子。
盒子甩落在地上,磕巴一声打开,掉出来无数的铜板。
游龙隐约知道,母亲花费三天的时间做手工,最后能够得到的不过就是够换一顿饭钱的铜板,而这么多的铜板,天晓得她需要眯着那双已经浑浊的眼睛做上多久的活。
他想起棺材里母亲的手,那双手已经粗糙的和树皮一样,是经常在寒风和凉水与泥土上泡着的手,其中还有不少针眼,关节也因为长期保持那几个固定的姿势编制刺绣而弯曲变形。是常年干农活和做手工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他忽然想起,他曾有一次来找母亲,看到寒风中的母亲还在做手工,他就忍不住有些火大,将母亲手上的东西扔了,他说:“都跟你说了让你歇着,你怎么就不听呢?你儿子都已经做到这地位了,你天天做这些东西早没什么用了。”
可是母亲只是捡起地上的东西,她说:“龙儿,娘不是咒你,但是万一你有哪天又被别人挤下去了,做不了道门弟子了,娘也可以给你挣条活路是不是?”
他那时候只觉得母亲絮絮叨叨说些丧气话可真扫兴,但是现在想来,尽管她处处都在逼着自己奋进,逼着自己去做自己不想要做的事,可是她却已经拼尽了自己的全力为游龙留下了一条退路。
等游龙再睁开眼,只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已经流干了。
回到道门,游龙推开了掌门的房门,在房间的尽头,掌门尽管还端正在那里,但是背影已经明显佝偻了。
游龙缓缓跪下,他说:“掌门,关于重炼万妖阵,我有一些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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