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才在牢里关了三天,三天都没见到人,当他在牢里呆着已经急得束手无策时,却直接被放了出去。
等他出去的时候,才发现雍州城要变天了。他们竟然声称雍州有人昧下了互市税收的二十万两银子,并以此为由把持了雍州官衙和最主要的几个城门。徐玉孚还写信从附近的青州、冯州的瑞王旧部那里调来了人马。
李善才知道这些的事后简直要厥过去,反了!反了!
他们竟敢擅自调动军队,就不怕上报给朝廷吗?
还真不怕,现在雍州的各项消息都要经过林侍郎和公主的筛查才能传递出去,这些事根本传不到外面。
“不成,得同太尉商量商量。”李善才这些年在雍州可谓说一不二,主官何兆光是个菩萨,大小事务还不由他说了算。再说,这里是老太尉起家的地方,他这也算是镇守“龙兴之地”了,油水自然不会少,所以捞得是李夫人珠圆玉润,李大人腰肥体胖。他胖圆的身体套在一件暗青色的衣服里,虽然在牢里饭食不好,可李大人缺也一斤没瘦,撑得衣服滚圆,像个圆茄子似的。因为着急,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念叨叨的。
“行了,别转悠了,转来转去,转得我头疼病都要犯了。”李夫人坐在椅子上扶额,面上不耐,坐得倒是四平八稳、八风不动的。
“哎呦,我的好夫人呐。我们家可就要完蛋了,你快别卖关子,想想办法才是正事。”李善才担忧,嘴上的八字胡随着说话一动一动,像话本里东海里龟丞相似的滑稽。稍一顿,又道:“林归棹这狡猾的小兔崽子。银子就算是少,也大概只少十万两,哪来的二十万两,现在整天逼着我拿拿拿,他这是诈我!想从咱们家掏出座银山来!现在又堵了城门,太尉和我们通气也通不上,这可如何是好啊!”
李夫人长得一副慈眉善目的佛面,内里却是个手腕精明的主儿。她原也是个官宦之家的小姐,家道中落才嫁了李善才。他能有今天的地位,李夫人记首功。
“夫人,你有何高见?”李善才好声好气,做到李夫人旁边,挥退了给李夫人剥葡萄的侍女,自己亲手送到嘴边:“来,夫人慢些。”几十年的夫妻,李善才早就怀抱美妾娇儿,但任谁都越不过李夫人前头去,原因便是他根本离不开夫人。
李夫人厌恶地斜了他一眼,没有张嘴,李善才讪讪只好把那葡萄塞到自己嘴里,她哼笑开口:“围着城是一步险棋,性质可大可小,若是半分没有进展,需要着急的可不是我们。一个皇嗣轻易能调动边关的军对,你说不让人心惊吗?你现在要做的便是把心放回肚子里,记住,什么税银、什么吴素,跟我们毫无关系。一口咬定,他们还能血口喷人吗?何况,雍州真的全围起来了?”
“城门处皆设卡,还有什么地方能出去,除非变成河里的鱼。”李善才被李夫人数落式地一说,心中也不太爽快,想说夫夫人怎么净说些无用的话。等等,河里的鱼。“你是说月神河?!”
李夫人不置可否,侧头执起茶杯,继续开口:“据我所知,此次办钦案的林侍郎和公主,在官场上可是多有摩擦,你说如果他们两个先互相咬起来。啊不,若是林侍郎不知轻重冒犯了公主,惹得公主生气,惹得圣人龙颜大怒,会怎样呢?”
李善才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惊了一跳。他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也是知道有些人不能惹,公主可是金枝玉叶,冯贵妃那可是景朔帝宁愿冒天下之不韪也要宠爱的情谊。他压低声音:“你疯了?那可是公主。”
李夫人见他这副胆小的样子便觉得没出息,厌烦道:“那好,那便让他们好好联手查吧。好查出你这些年是怎么从圣人嘴里捞得油水,怎么诬陷吴素,到时候我是无所谓,大不了就是陪你们家一起完命是了。”
“夫人,休要这么说。只是……”李善才还是有些犹豫。
“别只是的了。”李夫人将一张信笺拍在桌子上:“公主已经查到望月楼和我们的关系,来不及犹豫了,快早下决断吧。”
李善才走过去,看清信上的内容,惊出一身冷汗。
夫人说的对,不能在犹豫了。
“好!就按你说的办。”他敲定。
之后便与望月楼的老鸨商议好计划,看准时机给徐玉孚下了药。
但到底不敢下狠手,也低估了徐林二人的关系,留了空子。等到安排的人到时,才发现二人早已人去楼空。
李善才得到消息时,便知道这下可惨了。
随即,望月楼关门,林归棹带着调令,又把他下了狱。
——
自那天将她送回梁王府之后,林归棹发现似乎徐玉孚总是在刻意的回避她。
比如提审人犯,他在她就一定不在;比如调查实地,他到她就刚好前脚走;比如现在,他在街上瞥见她在胡饼店里大快朵颐,刚对上眼神,徐玉孚连碗里正吃得胡饼也不要了,起身就跑,对,跑。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了。
他抄了个近路想要截住徐玉孚逃跑的路,却见他刚露头,对面的人见到他便掉头就走。
还不等他想继续往前追,裴云谣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叫住了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好像这也引起了徐玉孚的注意,她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表哥,你这样可不行。”裴云谣自跟他把话讲开便放下心来,看出他对公主的心思就更放得开了,她兴冲冲地挑眉:“惹殿下不高兴了?”
“云谣。”林归棹虽然并不耻于面对自己的感情,但是被人这么大剌剌地点出来还是有些耻感,他希望自己能恢复一些兄长的尊严。
但见过他怎么小心翼翼地对这木簪睹物思人的裴云谣可不吃他这故意端起来的一套。
“表哥你这样步步紧逼,可能会把人吓跑的。”
林归棹脚步一顿,细想一下,以徐玉孚的性子还真的可能是这样。
反正已经被裴云谣发现了,索性他也不掩饰了,便看看这小丫头有什么说道的,俊眉一挑道:“云谣久在家中,竟对这种事还有见解。”
裴云谣嘿嘿一笑,心想这还不简单,大门不出但话本管够啊。什么男欢女爱,什么痴男怨女,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①。
“表哥的名声可是公主的死对头,这是大家都公认的事。你忽然转性子也就罢了,直接莽上去,公主难道不会觉得你另有所图?”她语气颇有把握,不像是个温婉的闺秀,倒像是个保媒拉纤的。
见表哥不语,她打了个响指,继续把范起下去:“对于这种情况呢,我们一般就要用一招,叫做徐徐图之。又称温水煮青蛙。你看,你一点点按照她的喜好渗透到她的生活里,最后变成她生活的一部分,到时候再表明心意,那还不是手到擒来。”裴云谣说得眉飞色舞,话落握拳一收,转头看向林归棹。
他正在思忖,这丫头说的确实在理。
但,“她的喜好”?徐玉孚喜爱什么样的郎君?
他稍微回想了一下她身边的莺莺燕燕:巧言令色的罗子兴、白衣飘飘矫揉造作的刘三郎、一根筋的銮仪司副司使……那个还有看着就心思不单纯的顾青阳。啧,徐玉孚身边的狂风浪蝶还真是不少。
见表哥面上似乎神游天外,还有事相求的裴云谣只能硬着头皮把他拽回来。
“表哥!”
林归棹回神,目光落到表妹眼神飘忽不定的脸上,轻咳一声:“行了直说吧,有什么事要我帮你?”
裴云谣正愁怎么开口,被点破笑得更谄媚了,双手相握拱了拱手,道:“表哥英明,确有事相求。我想请你向公主举荐我。”
“哦?”林归棹细问:“怎么?”
“表哥你是知道我阿耶的。我回去云京纵然不必嫁你,他也赶紧找好下一个人,那雍州的经历只能是我往后余年再难忘的回忆了。若我没有见过这些风光,那也就罢了。可现在,我怎么能不为自己争取一下?内廷有女官选试,但我没法参加,我知道公主身边有李侍中、岳詹士她们,我不求什么高位,只求一个机会。若我有幸,兴许日后也能参加选试。”裴云谣很恳切,转念一想又添了一句:“我若是能在公主身边,你在公主的近随也有人了。”
林归棹倒也不会因为这种私心就同意,他深深地看着态度坚决的表妹:“你真的想好了吗?如果走这一条路,裴家可能不会给你任何助力,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我想好了。”裴云谣毫不犹豫回答:“请表哥成全。”
多奇妙的事,她好像已经不会为父亲的固执偏心难过,说出自己的打算好似放下了一个重担。
林归棹想起故去的舅母,她在病榻前嘱咐舅舅照顾好他们的女儿的情景,沉吟许久,终究点头:“好,我答应你。”
徐玉孚转过一条街,见人没有跟上来,才慢下脚步。
“殿下,您走得也忒快了些,奴婢都追不上了。您可是瞧见谁,要躲着走了?”犀照微喘着气跟上来问道。
躲?!谁说她躲了。
“我这是为了正事节省时间,哪有躲着谁,别瞎猜。”徐玉孚说得飞快,生怕人误会。
殿下要顺着毛来,犀照从善如流:“是。那殿下,我们现在往何处去?”
“望月楼那个老妇关在哪了?”徐玉孚顺势问。
“在雍州官衙。”犀照回。
——
地牢的光线很暗,女牢更是如此。
老鸨见事情败露,在牢里战战兢兢,吃口饭都担心里面有没有毒,生怕自己明天就醒不过来了。
看不到日升日落,她连时间的流逝都感知不到。老鼠大摇大摆地在牢房的草席上跳来跳去,一个狱卒提着灯走近,终于有人来传她。她腿脚没有力气,只能由两个狱卒驾着出去。
她问是谁要审她?没有人答应。狠了狠心褪下手上的镯子,递给狱卒也不收。
老鸨的心越来越沉。
刚从地下出来,外面的光线有些刺眼,她眯起眼睛,有些不认识似的看着天。
“老实点,别磨蹭。”狱卒对她可不客气,见她停住不动,抬腿便是一脚。若不是被人撑着,她直接就跪下了。
老鸨讷讷认错,说官爷饶她一次,再也不敢了。狱卒也有命在身,在这儿计较误了贵人的事也不成,便没有追究。
进了屋,她见上首坐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娇资丽质不失威仪,凤眸微扬眼神税利。
“跪下!”狱卒按着她向上首的人回话。
“好了,你们下去,簿记留下即可。”那女子开口,扫了一眼下首。
徐玉孚见当日那个精明刁滑的鸨母衣衫倒是齐整,就是整个人看着畏畏缩缩。不过他们倒是长了记性,没有给这个女人带上沉重的铁链锁。
老鸨一开始没认徐玉孚出来,听她说话,端详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位就是他们算计的翊宁公主。
她立刻激动起来,上来就朝自己脸上扇了两记,带着哭腔:“殿下,您救救我,您救救我,您大人有大量。先前是我有眼无珠,我鬼迷心窍,都是李善才逼我的。我这回,什么都说,别让他们杀我,您救救老身,救救老身。我给您磕头。”一番话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跪在地上,头磕得砰砰作响,好似有什么人要向她追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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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西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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