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城。
“繁……老板”程余字正腔圆叫了声眼前正坐着玩手机的人,那人眉眼间带着不易靠近的距离感,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把“哥”这个字咽了回去。
椅子上的人终于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他并未过多打量程余,漠然开口:“叫江繁就行,有事?”
程余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没事,请假回来了就来这儿刷个脸”
江繁扫了眼店里又把视线移到他脸上:“用这种方式刷脸,你很闲吗?”
“……”程余嘴角一抽,忙不送远离现场,“不闲”
“等等”江繁叫了他一声,随即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皱眉问道:“晚上有时间吗?”
“啊?”程余怔了怔很快说:“有啊”
“店关了,和我去趟渔海”
程余是江繁找来在蛋糕店帮忙打杂的店员,前两天请了几天的假,理由是……丧母。
江繁推开店门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点了支烟,白烟烟滚着向上飞去,他叹了口气,听人说今晚渔海有绿极光,很罕见,几十年以来第一次在这地方露面。
-
“这束,谢谢”江繁抱着花付了钱朝外走去。
程余看了眼他怀里抱着的向日葵没吭声,默默跟在后头,话多的先死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江繁很异常的说了很多话,聊他的高中生活,聊爱人,聊生活,说的程余都敞开心扉说了一大堆,就差把几岁开始不尿床说出来了。
边走边聊的走了一段路后前面慢悠悠走着的人突然停下脚步,随即程余眼前出现了束新鲜的黄色向日葵,他一怔。
江繁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就当我给阿姨的吧”
在程余感动的鼻涕泡要冒出来时被他即使掐断,他把自己手机递了过去:“闭嘴,先帮我拍张照”
“?”程余站着没动,在他看来这位老板平时少言寡语,还自己帅而不自知,基本不会和他说废话,今天不仅把八辈子的闲话都说完了还让他帮他拍照?
诡异,比看鬼片儿还让人害怕。
犹豫了好久他还是缓缓接过手机,滑开相机对上眼前这个背对着极光与深海的人。
屏幕中的人怀里抱着一束向日葵,黑发被海风吹的凌乱不堪,白净的面上带着丝丝笑意,淡色的唇弯起,为单薄的身影环上了一圈易碎感。
向日葵淡漠无形的香气在空气中缠绵悱恻,转瞬即逝,再次回首寻找却早已无影无踪。
江繁忽然开口:“有滤镜,调成黑白的”
“什么?”程余怔了怔,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你要黑白照干什么?”
回应他的是对方紧皱的眉眼,似是有些不耐烦,他也不敢再多问什么,只好照办。
“咔擦!”闪光灯亮起的一瞬,精致中带着些许严肃的脸庞被定格在屏幕之中。
江繁接过去看了几眼,还不错,也不难看。
三言两语打发走程余后他抱着向日葵准备找个店去把这张照片打印出来,低着头整理着花束。
“砰!”脑袋猝不及防与别人撞在一起,可能是最近过于劳累的缘故,这一撞竟然把他撞的向后踉跄了几步。
江繁有些烦躁的皱了皱眉,低声说了声“抱歉”就想蹲在地上捡散落开的向日葵,丝带本来就没绑牢固,这一撞丝带被海风吹向天空中那片绿色的方向,和向日葵直接就此分别。
可还没等完全蹲下就有人抢先一步捡了起来,江繁没看清捡东西的人是谁,但还是一眼就瞥到了那人骨节分明的手上戴着的那枚戒指。
和当年许瑾言送他的那款——也就是现在他正戴着的那一枚除了中间的字母外一模一样。
还没等他细想就感觉手似乎被什么东西舔了一下,湿漉漉的,他垂头看过去,眼睛都大了一圈,似是有些不敢相信,抬手轻轻碰了碰毛茸茸的狗脑袋,感受到是真实的触感才出声:“圆……圆?”
圆圆吐着舌头,想要冲上去的动作被突如其来的一股海风打的有些迟缓,却还是回应似的把毛茸茸的狗头凑了过来。
圆圆在这儿,那许瑾言呢?
江繁愣愣抬起头,与早已站起身的许瑾言四目相对,“唰!”脑海中像是划过了道足以亮瞎人眼的闪电,整个世界都变成白茫茫一片,包括他自己。
江繁死命掐着掌心,这一刻他脑子里如电影般刷刷闪烁着八年前两人相处的种种画面,突如其来的重逢是谁都没想到的,在平凡的某一天,平凡的傍晚,平凡的海滩,遇见了那个不平凡的人。
脑海中不断闪烁起被埋藏在心底八年之久的回忆,一段一段仿佛掉了帧的电影般断断续续播放着。
岸上一家店门口的音响还循环播放着音乐《Collapsing World》
一切都像是被人可以规划过的一般,一分一秒每个眼神乃至到处乱扎的发丝都刚刚好。
春,充满离别与重逢的季节。
“许”江繁好半天才得以终于发出声音,却只是侃侃说了一个字嗓子就像是被堵塞了一般发不出一丝声音,紧接着浑身上下开始抖,不停的颤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惊的,但他知道的是,这感觉和分手那天一样。
夜间渔海的海风大得很,不知许瑾言是没听到还是故意装听不见,没有他想象之中的其他神情,只是面无表情别开眼低下头冷声呵斥了一声激动摇着尾巴的圆圆。
眼神陌生的像是不认识他一般。
江繁想问很多问题,有的没的重要的不重要的过得好与否,可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最后千言万语只是化作一句恰似知己好友重逢后的见面语:“好久不见”
很久了,我们又见了。
许瑾言目光重新与他对上,视线直白语气冷冽:“好久不见?有多久?”
“……”江繁眸色闪了闪,再开口时突然发觉嗓子已经沙哑一片:“八年”
“不”许瑾言微微摇了摇头,凌厉的眼眸中藏匿着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连带着清冷的音调也有所沙哑:“2920天”
江繁愣住了,今天是八年前他离开苑城的那一天。
许瑾言毫不避违的直视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江繁略显急促的声音掺和着风传来:“你这没事吧?”
他耷拉着眼皮,突然想起,来的路上太过急促,小臂被人用刀片划了一道——准确来说是他直接撞人家刀上了。
找死。
本来已经临时包扎好了,可不知是不是没包严实,此时鲜红的血迹已经从纱布外渗了出来,洁白的纱布被染红一大片,尽管他穿的是黑衣,并没有在衣服上显现出颜色,但血淋淋的白纱布看起来还是有些恐怖。
“没”许瑾言语气平静,像是感受不到疼一般。
“喂!”不远处有人朝这儿喊了一声。
“我走了”江繁垂着眼看不清眼底的情绪,苍白毫无血色的皮肤给人一种虽然病弱却同时又不好惹的感觉,他转过身快步朝远处站着的时彦走了过去。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圆圆突然往前跑了一步,又被牵引绳拉了回来。许瑾言弯腰轻轻拍了拍圆圆的脑袋,直起身抬眼盯着那个背影,心中不断暗嘲自己:有意思吗?
十分钟前他还在办公桌前坐着,突然收到时彦的消息:江繁在渔海那儿,这话是不是废话就看你的了。
他从看到时彦备注的那一瞬间就开始换衣服,直到出门前才看清消息内容,没成想着急忙慌的跑到地方到头来就说了两句话。
-
“哗啦!”檀木抽屉被江繁猛的拉开,他甚至没看清抽屉中摆放着的东西,随便抽了根细长的针用力戳在了手心里,针头有些钝了,针尖甚至有个极不明显的弯钩。
越钝的针扎人越疼,就像是深埋心底的回忆被生生挖出,挚爱的少年重新站到自己眼前,明明这正是自己这么多年以来心中所愿的,可现如今自己却痛不欲生。
鲜血慢慢顺着洁白的皮肤下滑滴落到地面上,“嘀嗒,嘀嗒”眼泪与血水一齐落下,江繁如梦初醒般坐在地上靠在墙角闭上双眸,任由咸涩的泪水滑过脸颊、薄唇。
“江繁”他声音略带迷茫,犹如今早空气中泛滥成灾的迷雾,一望无际,“你到底在干什么?”
手掌被扎了好几下,鲜血似是没有尽头般不断往下淌着,空气中被血腥气充斥着,气味浓郁的令人作呕。
痛觉能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真实感,似乎只有身上有伤口时他才是清醒的、真实存在的。
就比如现在,他确定,这不是梦,许瑾言也确实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他眼前了,可以与之对话,可以触摸到,但他又怂了,怂包一个。
地上被扔下的手机骤然亮起,一条新消息弹出:许瑾言是对的人,林哥劝你别逃避,能再次相遇就说明你赌对了。
-
“小怂包”许瑾言坐在沙发上低头皱眉烦躁的打着字,心情比语气压抑的多:“一见面就知道跑”
时彦:我没一直跟着他,他也没来吃饭,我爸说他不舒服
时彦:他现在怎么样了是生是死是哭是笑我~也~不~知~道~
xu:哦
时彦:哟?!
许瑾言熄灭屏幕,倒了杯水,脑海中默默计划着什么。
几年前在他和时彦聊天的过程中得知江繁搬家了,时彦嘴比被502粘住的纸还严实,严防死守不肯告诉他搬家地址。
所以他到现在也不知道江繁住在哪儿,毕业后第一件事就是搬来源城,找了个离江繁原住址很近的房子,每天不知疲倦的和四周人打听江繁的动静,结果非常统一——无人知晓。
“叮”,是微信消息提示音。
赵奕:今年的信怎么没见你寄过来?
许瑾言一顿,之前每一年他都会写几张手写的匿名信再寄给赵奕让其帮忙转交给江繁,赵奕也很配合,每次都很默契的说:“行,我就说我给他写的”
这样的信他迄今为止一共写了七封,江繁收到了六封,剩下一封,也就是第一封,是许瑾言当时准备比完赛回去亲手给江繁的——表白信。
只是没等到亲手递交的机会。
今年的他早就写好了,刚准备下楼去邮寄就被一个消息喊到渔海了。
许瑾言翻开书架上的第一本书,里面第一页赫然夹着几张信纸,他提笔在结尾处添了一句话:顺颂时祺,秋绥冬禧。
聊天页面蹦出一条新消息:
xu:不用了
赵奕想了想,删掉了刚打出来还未发送的话:行,不用了比用还是要好的。
许瑾言放没放下他不知道,但是他能笃定的是江繁一定还没放下。
—
翌日傍晚他终于在众多密集的花瓣中找到了属于他心思的那一瓣,某个决心在心中生根发芽。
“什么事”赵奕疏离冷漠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听着像是刚和陈沐吵完架气还没散尽。
“没备注吧”许瑾言语气没什么波澜的说:“江繁现在在哪儿,或者在哪儿上班”
赵奕沉默不语。
许瑾言叹了口气:“没必要再瞒着了,我昨天遇见他了,变了很多,那双眼睛让我觉得我快要不认识他了”
过了许久对面才终于出声:“林荫路指示牌旁边,甜品店,店名就一个字”赵奕沉默许久才继续说:“言”
许瑾言猛的一怔,言。
源城傍晚的风冷的透骨,使得许瑾言站在“言”的门口时都手脚冰凉,像是刚从冰窖里挖出的冰人一般。
脑海中一闪而过八年前和江繁开玩笑说过的话题:
“以后开个甜品店,名字叫江言”
“许繁挺好的”
“啧,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就江言”
“砰!”车门被他大力关上,胳膊上细密猛烈的痛感不断刺激着神经,像是在警告他要时时刻刻保持清醒一般。
立身于黑暗中的他唯有眼中倒映着店里散发出的星星点点的亮光外,再无光点。
“欢迎光临~”收银台立着的金色招手小猫对着门口用机械音问候。
金猫是第一个入他眼的,第二个就是近在眼前江繁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好看勾人,漆黑浓密的睫毛如为荒凉土地添加色彩的森林般使其显得更为雀跃深邃,只是相比以前现如今眸底像是蒙了层黑雾,黯淡无光。
目光对上的瞬间两人同时愣住,像对石蜡。
没几秒江繁回过了神,皱眉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大腿咚的一声撞到了身后的椅子上,痛感直击心灵,但他只是攥着手指别过脸说:“对不起”
许瑾言平静的看着他:“为什么道歉”
江繁垂着眸子不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莫名其妙地,只要直视这双眼睛就感觉愧疚堆积的将要溢出这具躯体了。
所以他不敢向上看,目光漫无目的的游荡,忽的触及到那支血淋淋的手臂,心猛的一沉。
江繁感觉眼前的画面有些发颤,喊了一声后面拖地的程余,然后走收银台轻轻拉着许瑾言的一个衣角,“先把胳膊治好再说话”
许瑾言顺从的跟着他走,视线紧紧跟着江繁的身影,明明是同一个人,可他看着那个落寞单薄的背影已经找不到丝毫当初那意气风发放浪不羁的棱角。
“哟,早知道昨天不跟你说再见了,又见面了”白胡子老人穿着白大褂拿着麻醉针笑道:“不用照顾我生意”
许瑾言只是淡淡笑了笑,没说什么。
江繁看着老人,欲言又止,只是还没等他说什么老人就抢先一步问:“哎小繁最近还失眠吗?”
江繁赶忙接话:“没有了,早就好了”
失眠,许瑾言微微蹙起眉。
“喝酒了?”江繁问,从刚开始他就感觉到了,不止是凭闻气味,更多的是靠观察一举一动的细节。
许瑾言给他一种状态和神情都很不对劲的感觉,感觉能随时爆走,还一根手指头干死一个。
“回答我”许瑾言略微抬头盯着他,眼神虽平淡无异常,却锋利的像是能一刀毙命的刀刃,带着干涸的血,和直击灵魂深处的压力感。
江繁本就戴着卫衣帽子,里面还又扣了个鸭舌帽,苍白的脸庞精致到犹如雕塑,如果拍照片,不论定格哪一瞬间都是绝美的,可如果是真人站在眼前,其中一部分的美感就会荡然无存,因为神情不符因为眼中混沌感太重。
低低的黑色帽檐压着眼睛,压着情绪,也压着某颗乱动的心。
江繁揣兜里的手紧握成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在一旁默默闭着双眸,似乎这样就能逃避现实,就能不做回答。
“现在我摆脱许家了”许瑾言直视着他,语调不急不缓,却莫名带着些许的控诉感:“没人要我了”
江繁脑海中闪过一帧幼时小孩们开玩笑说他是没家没人爱的野孩子时丑恶狰狞的嘴脸,呼吸逐渐急促,他猛的睁开眼,“没有,你有家,有人要你,我要你”
许瑾言浑身一抖,被正在处理胳膊上伤口的老人皱眉训斥了声。
“你说什么?”他蹙着的眉由心疼和悲观转变成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江繁轻轻眯了下眼,即使如此对上那道目光也依旧有些躲闪,他闷声低喃:“我说我要你,许瑾言,我收留你”
同一个人救了他两次,他想对这个人好一点,再好一点。
谁说的相见容易再见难?谁!说!的……哦繁儿砸说的,那什么,再难也还是抵抗不过月老的红线撒!
感谢喜欢∧u∧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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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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