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鳞卫,等级最高的皇城禁卫,唯听令于圣上一人。
可圣上今年八岁,其究竟是谁人派来的自然不言而喻。
清岚极度意外,不解宦官因何做出这般招摇过市之态。
她以为这次涉及殷赋谢澈,又涉及礼吏二部,那他们必然该是躲在其后深藏不露的。
今儿这一出着实蹊跷。
清岚视线飘到御鳞卫的身上,他们明显是冲着她而来,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带着逼人的气势。
尽管收刀拢剑,但那不近人情的杀气还是透过甲胄的缝隙穿过密雨直冲而来。
清岚回头看向小枫,“师兄可知?可有交代?”
她瞧着小枫面色亦是发紧,皱着眉摇头,一扭脸又问驾车的莫及,“殷赋可有?”
“不曾。”
两个字混着雨丝飘进来让清岚更是疑惑四起。
两人都没交代,只能是对此毫不知情。
为首之人勒马停于车边,对着撩帘的清岚一个拱手,开口说道:“我等奉命前来邀许娘子入宫一叙。”
说完一偏头看了眼手握刀柄的莫及与跟随在侧的四名侍卫,接着道:“娘子是坐车前往?还是由我等护送,冒雨驾马?”
冒雨驾马四个字让莫及眸色一厉,立刻明白宫里的态度是不给其回旋之地。
他立刻放弃了回府的托词,视线一扫成排的御鳞卫,急中生智,“既如此,殷相正巧在宫中,由我驾车带娘子进宫也顺道回话便可。”
为首者冷冰冰的目光扫过莫及,沉默过后开口道:“这是自然,由莫侍卫来护送固然最为妥当。”
闪电划过,甲胄上的寒光带着刀锋般的锐利刮到清岚藏在帘后的眼中,令她身子一麻,陡升不安来。
不等她捋思,马蹄伴雨配上那人深沉的嗓音又传来,“还请娘子放下车内之人,她不可去。”
这句话让清岚撩眼盯住了那为首者面甲下的一双眼。
冰冷又无情。
坚定不可移。
视线一挪给莫及,回想起那句殷赋在宫里,她放下帘子回身对小枫道:“你回玲珑阁去寻师兄。”
话音还未落帘外便响起冷漠的催促:“宫里,没有等人的先例。”
车帘一掀一落,一人下车。
车轮一滚一停,宫门迎人。
清岚掀帘下车时,雨虽停,可弥漫的潮气经久不散,比落雨时还要窒息,她一下车就被其深深裹住了。
吸的每一口气,都带着沆意,灰白的天空仍旧不透光,明显还在憋雨。
清岚环视一圈说不好心内的压抑与不安是因这天气还是因突至的变故。
她摇目看向宫门,除却守门侍卫,在内宫门处站了四名青衣宦官。
四人见清岚目光落了过来便都微微侧开身子,露出身后之人。
她定睛一瞧,是一名头戴长脚幞头,身着圆领绯袍的内侍省宦官,此时是揣手而立与她对视着。
身侧传来御鳞卫翻身下马的声音,她偏头一看,见其将缰绳往半空一甩,绳起绳落几匹马便被牵而带去。
为首之人对着清岚一个抱拳而后五指一并对着内侧门道:“烦请娘子随同诸位公公入内。至于莫侍卫,走东内侧门便是,由我等陪同入内,去后殿寻殷相。”
莫及一句话拽住清岚的视线,定住她的神思,“娘子放心,稍后我见着殷相定当说明此事,娘子去完内侍省务必相等于宫门口,爷必是要与娘子同回的。”
话中之意无庸赘述,清岚微颔首,倾了倾身子看向来时路,瞧那街口空无一人是停了两息才收眼提裙避着水洼向内侧门而去。
她心里闪过谢澈的模样。
宫墙高耸,飞檐翘角,红面金瓦。
巍峨恢弘的气势自显浑然天成的庄严肃穆。
顺道而行,路过内侍省时清岚心内一疑,面上一闪诧异,加快了两步跟住绯袍宦官。
一句疑惑就在嘴边,犹豫再三还是压下,跟随其后,思索观察。
越行越偏,直到路过的宫墙上都长出半臂长的杂草,清岚渐渐停了步子,不肯再走,“烦请公公告知,是去往何处?又见何人?”
那绯袍宦官挂着笑看清岚,指尖一摇,“娘子已入宫中,便是停于此处又有何意义?”
说完朝着前方一指,“前头就是,带娘子来此处为的就是避开殷相,好与娘子说贴切话。”
清岚看着他,不再憋疑,开门见山:“公公眼瞧着莫及进的东侧门,无需我多言想必也清楚,殷相定已知情。内侍省要的无非就是争分夺秒,若公公这会儿不明说去往何处所见何人,那我便是停在这处不再走,倒可看看,殷赋几时寻来。”
清岚是不惧宦官对她动手的,原因很简单,她有用。
她也心知肚明这群人什么货色,可为了谢澈也不得不与他们为伍。
虽说为伍不为敌,面上要摆正。
可她当真不喜这大动干戈的威逼与这装神弄鬼的试探。
她的神情带着不可置喙的坚定,那绯袍宦官一看,神色瞬凉,凉中带笑,开口道:“娘子何必置气?若不是都知刻意安排,又怎会如此动静?娘子此时再拖,少不得令上头起疑,倒劝一句,娘子,大可不必。”
僵持至一阵隙风穿来,一声讪笑勾破对峙,“沈押班在内静候多时,娘子,当真要拖到丢了档口?”
清岚眼中一过犹豫,唇瓣轻启,计较后抬步向前同时说道:“烦请带路。”
她倒要看看,这档口是何。
快步疾走的清岚被宦官追上,越过,带着往更深处而去。
又过几门几转,路过的宫墙是破损渐重,明显的年久失修。
几条墙面的裂纹在这遮天蔽日的浓云下是犹如青面獠牙的恶鬼一般,当真是阴森如地府。
步子停在一极不起眼的宫门之前,斑驳的宫门挂着锁,绯袍宦官将链子一拉,一推门回身对着清岚做出恭请之势。
“娘子请,沈押班在内等候多时了。”
清岚冷淡一瞥他,步子停在宫门外,微微歪身向里探去,不等她看清,身后一只手猛地一推,她一个踉跄便进了门中。
跨进门槛才刚站稳,就听身后宫门一关,锁链一套,待她反身拍门时,哪里还有那绯袍宦官的声音。
“开门!”
清岚音调渐高,嚷了几声不见动静便捋气而静,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细思形势。
她缓缓回身先细看这荒废的宫宇,自然是一派荒草丛生之态,两处一人高的石灯半歪着卡在小井边,背阴处带藓。
她视线一点点挪到那关着的檐下折门上,明显的几道划痕装牙舞爪的延伸到门柱之上。
清岚顺印一扫,蹙眉呼气,心道烦躁。
脑中不适时的闪过那日夜里侍郎别院那满地的尸体。
突地一起冷颤,她双臂紧抱自己回身再度面冲宫门。
猛然闪回一瞬方才扫视时不经意看到的画面,清岚登时血流骤停,瞪圆了眼。
她一点点抬手扶上那门,而后缓缓回头,去看那半开的窗。
四目相对时,她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窗内暗处半张脸,一只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呀,吓着娘子了,还不点灯?”
轻飘飘的话从窗内移出来,清岚是顿了半晌,判断不好这是活人还是死人。
惊魂未定,就见那屋内一盏盏的灯亮了起来。
寻光而见屋内几处影影憧憧的人形伫着,其中两人前移将屋门一拉,尖细的音调便自光影恍惚的屋内传出。
“娘子优才可塑,此番邀之前来为的便是共同探知。”
音落出来两名绯袍宦官,对着清岚一笑,而后便是恭迎之势。
一见活人闪出,清岚这才堪堪收回了自己飞到九霄云外的七魂六魄。
立刻挤眉压火,双拳一攥,抖着身子强压怒气。
当真是气,这群阉人,这般吓她。
拼了命挤出一丝笑,三步一停缓怒地往里而去。
倒底是有长进的,踏进门槛的时候,已经可以平静坦言了。
她目光逡巡在屋内之景上,一把雕纹圈椅上坐的是沈押班,在他身侧各站四名绯袍公公。
清岚开口,音调带着无法升温的凉薄,“押班这共谈的方式当真让我不解。”
沈正起身取过拂尘向着清岚而来,抬手一指,“何处不解?娘子且说来,我来为娘子答疑。”
清岚抬眼直视他,“兴师动众又莫名其妙。”
清岚不解的是,宦官突然这般大的动静,与殷赋和谢澈的判断均不相符。
更不解的是他们这么做,意图为何?直接把东西给她,不是更为直接?
况不会好好说?非要来这地方,非要把她锁在这荒宫里?
沈正会意答道:“这月余来娘子已然在殷府内站住了脚,我等当真好奇,这殷相为娘子破了多次例,究竟是心悦娘子,还是另有图谋,故此不免一试。只因这地方偏僻,若不带些强硬之态,怕娘子不敢也不愿。”
她星眸一瞥,深吸一口气,心道阉人狡诈阴险又恶毒。
心里的暗骂还没停,就见沈正将拂尘往偏门处一扬,便有两人推门而出,再进时,架了一名女子来。
那女子仿若没了心骨,两眼发直只盯地面,全身的重心都压在那两人之上。
随着女子的靠近,一股忽轻忽重的血腥味窜入鼻尖,令清岚下意识后退半步,捂鼻蹙眉不解地眼神飘向沈正。
“此人是谁?”
沈正扬着真诚的笑,指尖一翘对着清岚,“是你。”
不等清岚询问出声,沈正的翘指便一碰双唇,示意她噤声后小声道:“都知的吩咐是不想勒着娘子,所以稍后娘子看戏便可,可千万莫要惊呼,否则露了马脚,便只能用那布巾强塞进娘子口中堵声了。”
这话,清岚自然不会觉得是好意提醒,但当她看到他们的所为时,还是没有忍住呼了一声。
那女子的膝窝被宦官一踢,并着肩侧的一推,是直直倒了地,当即露了那满是血痕的后背出来。
清岚忙撤几步,背抵门柱,耸着双肩惊道:“究竟作何?”
沈正视线移向她,笑道:“娘子莫慌。面上,让娘子选。实则,让他选。”
清岚不解的目光逐渐变得错愕直至骇然。
她猛的意识到,殷赋与谢澈,都算错了。
原来那个陷阱不是他们,不是司天监,不是所谓的选择,而是她。
是她这个人。
她目光一坠,看向趴地难起的那名女子,开口声音发了颤,“要对她,做什么?”
沈正目光随她挪给那名女子,拉着音调说:“你该问,打算对你做什么。”
说完一沉声,对着身后一人道:“去外头听着动静,瞧瞧是谁先来解救我们许娘子。”
随着凄惨的叫声传出,屋内紧绷的气氛飘至屋外传至后殿时,是平缓到近乎彻静。
殷赋负手而立,指腹摩挲在扳指之上,沉冷的面上一闪嗤笑,“我说圣上今儿因何拉着我,原是因此。”
他回身看向莫及,“无妨,闹不出花来,他们没必要让她恨透他们,你带着人去探查一番,不用遮掩,正大光明去。姑且等等,看谢澈的动静。”
他看着莫及带人而去才摇头一笑,原来竟是算错了。
哪里那么复杂,那帮宦官要的不过是他的态度而已,也是奇怪,为什么这么坚持要看他的态度?
御鳞卫都能派出来,总不能只是看他是否心悦她?
心里一闪而过一个名字,他一笑,瞬间明晰。
原是因他。
谢澈。
他自然是有动静的,他驾马停于宫门拐角,不进不退。
小枫一说完他就知道,他们都算错了,一切都是障眼法。
一路而来便已想清,他去不去没有区别,宦官要看的,是殷赋对她上不上心。
可他想不通他们的打算,这事儿若做狠了,清岚便会生恨,若做浅了,殷赋又怎会前去配合?
他调转马头往回按辔徐行,倏忽勒马停下,对着小枫道:“递条子进去,探查清楚。另盯着殷赋,看他动静。”
他还是不放心,纵然理智告诉他,宫里人能不动就不动,纵然分析出了形势,可毕竟身在局中的人是许清岚,他无法视而不见。
况且殷赋在宫里,如果她当真受了委屈,他还能及时施压,让殷赋速救去。
仰头一望天色,心里发软,也不知,她怕不怕?
她当然怕,那针板上的针又细又密,套在手上就往那女子身上扎。
清岚是紧紧靠着那圆柱,替那女子求情,“何必如此,你方才也说装模作样,一定要这般折磨人?”
她真是够了,当她面给人用刑,她真是头一回遇见。
沈正坐在椅上一手捏着茶盖旋钮,一手端杯轻吹,呷了一口道:“娘子坐罢,这茶新烘的,不尝可惜了。”
清岚怎么坐?她星眸随着沈正的放杯而落在那桌面之上。
宣纸几张,另有笔墨。
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传来,震的清岚身子一颤,她心内生出一丝愧疚对着那女子,再度开口:“便是这般做又能如何?不如我写了救命条子递去给殷赋,倒是直接些。”
只见沈正一个扬颌,道了句:“听见了?许娘子求情,松了罢。”
几乎是松开的一瞬间,那女子便拼了力向清岚爬过来,被拔了舌的一张嘴说不出话,只能呜咽不停。
一道血痕拖在身后,看的清岚是揪着一颗心急忙制止她,“你莫要再动。”
说完拎裙便去,一坐下就提笔要落。
沈正拂尘一扫纸面,提示,“娘子受了刑,落笔不会稳,只‘救我’两字便可。”
他话音一落不知何时立于她身后的一人一掐她的肩窝,找准穴位一扣。
她整只手便开始抖了起来,抖得厉害,并伴微疼。
清岚掀眸看向沈正,见他是勾着如意的笑,视线一滑纸面,无声提示着。
落笔自是抖到发颤,便是清岚自己看了,也觉得颇为可怜。
这张纸被一人拿起,又刻意沾了那女子的血,正要离开就见一人小跑而进,对着沈正耳语一番。
阴险的笑一勾出,看向清岚时沈正意味深长地道:“瞧,露了不是?条子别往里头送了,往外头送去,看看还能不能揪出几个深藏的内鬼来。”
清岚看着那人出去后,才对着沈正道:“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呢?用人不疑四个字不明晰?”
“从不曾疑过娘子,一番为的只是探殷相。娘子是误会了。”
说罢从怀里拿出一竹筒来递给清岚,“《天象占候簿》给予娘子,至于给谁,便是看娘子的心思了。”
话音才落,传来铿锵有力的敲门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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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原来陷阱不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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