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糕的甜腻还在舌尖打转,栀岁棠望着殿内穿梭的宫娥,忽然觉得鎏金烛台映着的欢笑声都变得沉闷,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她攥着裙摆蹭到皇后身侧,小声道:“姑姑,我想去园子里看灯笼。”
皇后正与命妇们寒暄,只轻轻点了点头,指尖的护甲扫过她发顶,凉凉的。
绕过九曲回廊,晚风裹着荷香扑面而来,带着点水汽的凉。
御华园的千盏宫灯连成星河,暖黄的光映在水面上,却照不亮东侧那片藤蔓缠绕的矮墙,阴影沉沉的。
栀岁棠提着裙摆踩过青苔,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忽然听见草丛里传来压抑的呜咽,像小猫在哭。
拨开带刺的蔷薇,她看见蜷缩在墙角的女孩,身上穿着的灰扑扑的粗布裙沾满泥渍,脖颈处还留着几道青紫的抓痕,像是被野猫挠过的伤口,看着吓人。
“你怎么在这里?”她蹲下身,发间的珍珠钗险些勾住女孩凌乱的发辫。
对方猛地瑟缩了一下,像受惊的小兔子,露出的手腕细得惊人,皮肤下的青筋像枯藤般蜿蜒。
女孩仰头时,眼尾泪痣在月光下泛着暗红,明明生得眉眼如画,却像朵被霜打蔫的白梅,没了精神。
“别告诉他们……”沙哑的声音惊飞了枝头寒鸦,扑棱棱地飞走了。
女孩攥紧褪色的衣角,指甲缝里还嵌着干涸的泥垢,“嬷嬷说我脏,不能见人……”
话音未落,肚子突然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噜声,惊得她慌忙捂住小腹,耳尖泛起难堪的红,头垂得更低了。
栀岁棠解下腰间绣着蝴蝶的香囊,掏出里头还温热的桂花糕,是刚才偷偷藏的。
看着女孩狼吞虎咽的模样,她才注意到那双本该娇嫩的手掌布满冻疮,指节肿得像熟透的浆果,红通通的。
“我叫栀岁棠,你叫什么?”
“江白瑜……”女孩舔着指尖的碎屑,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母妃说,白瑜是美玉的意思……”
远处传来宫宴的丝竹声,热闹得很。栀岁棠突然攥住江白瑜的手。
粗粝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却还是将人拽起来:“走,跟我去吃好吃的!”
江白瑜惊慌地挣扎,发间唯一的木簪啪嗒掉落,露出后颈结痂的烫伤,看着很疼。“他们会打我……”
“有我呢!”栀岁棠把自己的珍珠钗别在她乱发间,“你比这珠子还好看,就该坐在宴席上!”
穿过重重宫灯,两人的影子在青砖上拉得老长,像两条小尾巴。
栀岁棠故意走得极慢,让江白瑜能多感受些灯火的暖意,一步一步踏在光里。
当她们推开凤仪殿雕花木门时,满座哗然,这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竟戴着三品官员家小姐的珍珠钗,堂而皇之地站在生辰宴中央,太突然了。
殿内骤然安静,烛火摇曳的光影里,江白瑜被栀岁棠拽着的手不住发抖,像秋风里的叶子。
皇帝搁下白玉盏,金丝龙纹袖口扫过案几,发出轻响:“哪来的野丫头?”
话音未落,几个侍卫已按剑上前,气氛紧张起来。
“我、我是……”江白瑜踉跄着后退,珍珠钗在发间晃得发颤,声音细若蚊蝇。
栀岁棠悄悄掐了掐她掌心,小声道:“别怕,说出来!”
女孩突然挺直脊背,喉间迸出破风般的声音:“我是宁妃娘娘的女儿!江白瑜!”
殿内响起倒抽冷气声,一片唏嘘。皇帝猛然起身,玄色龙袍扫落案上酒樽,哐当一声。
七年前那场瘟疫带走宁昱的记忆突然翻涌。
当时太医断言婴孩早夭,如今眼前的孩子却生着与宁昱如出一辙的泪痣,分毫不差。
他死死盯着女孩脖颈的伤痕,眼底翻涌着惊怒:“景淑妃,这是怎么回事?!”
景淑妃攥着绣帕的手骤然收紧,指尖的丹蔻在掌心掐出月牙:“陛下明鉴,臣妾从未见过这孩子!定是有人故意混淆皇室血脉……”
话音未落,江白瑜突然扑跪在地,露出后颈狰狞的烫伤:“嬷嬷说您讨厌我娘!说我是灾星!”
她扯开衣袖,青紫淤痕如蛛网蔓延,“每次淑妃娘娘滑胎,就会罚我……”
“住口!朕念你多次滑胎,才将这孩子寄于你名下,你竟然这般对她!”皇帝气得声音都抖了。
景淑妃踉跄后退,撞翻身后的青瓷花瓶,哗啦一声碎了。
碎片飞溅间,皇帝怒拍龙椅,震得满殿珠翠乱响:“彻查所有经手宫人!”
侍卫上前时,她死死揪住皇后的裙裾,发间金步摇坠落,叮当作响:“姐姐救我!当年明明是你……”话未说完,便被堵上帕子,说不出话了。
江白瑜瘫坐在地,望着自己在血泊中破碎的影子瑟瑟发抖,吓得不敢动。
皇后突然摘下凤冠,青丝如瀑散落肩头,她跪坐在冰凉的地砖上,温柔拭去女孩脸上的泥污:“陛下,棠棠说得对,这孩子该坐在宴席上。”
她转头望向栀岁棠,眼中泛起泪光,“若陛下不弃,臣妾愿收她为义女,视如己出。”
栀岁棠慌忙将自己的手帕拿出来,为江白瑜擦拭眼泪,动作轻轻的。
皇帝胸膛剧烈起伏,望着江白瑜身上交错的伤痕,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宁昱临终前攥着他龙袍的模样,那时她也是这般瘦弱,气若游丝地求他照顾好刚出生的孩子。
而如今真相大白,愤怒与愧疚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重重跌坐在龙椅上,龙袍褶皱间还沾着打翻的酒水,声音沙哑而冷硬:“将景淑妃即刻押入冷宫,即日起不许任何人探视!”
景淑妃被侍卫拖拽着,发间金饰散落一地,脸上脂粉被泪水冲花,妆容狼狈不堪,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江白瑜浑身僵硬,皇后温暖的指尖触碰到她脸颊时,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仿佛还在等待下一次巴掌,吓得闭上了眼。
但当她对上皇后眼底真挚的心疼与怜惜,紧绷的神经突然一松,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
她颤抖着抓住皇后的衣袖,仿佛抓住此生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带着哭腔哽咽:“真的......真的可以吗?”
栀岁棠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拾起掉落的珍珠钗,重新别在江白瑜乱糟糟的头发上,尽量弄好看些。
又掏出一方绣着蝴蝶的帕子,轻轻为她擦去眼泪:“当然可以!以后我们就是好姐妹,我会把最好的东西都分给你!”
皇后将江白瑜轻轻搂入怀中,身上淡雅的龙脑香萦绕在女孩鼻尖,很安心的味道。
她转头看向皇帝,眼中满是恳切:“陛下,这孩子经历太多苦难,往后就让臣妾来照顾她,给她一个安稳的家。”
皇帝望着相拥的两人,良久,终于缓缓点头,算是答应了。
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今日生辰宴到此为止,都散了吧。”随着他起身离去,殿内众人也纷纷退下,各自散去。
殿内烛火渐次熄灭,鎏金兽首香炉里的沉香灰簌簌落尽,没了烟。
栀岁棠蹲在江白瑜身前,指尖轻轻抚平她新换宫裙上的褶皱。
新的宫衣月白色缎面绣着并蒂莲,是皇后特意命人取来的,却仍掩不住女孩嶙峋的肩骨,看着让人心疼。
“这个给你。”她从袖中掏出用绢布裹着的桂花糕,糕点上还沾着细密的糖霜,“我偷偷藏的,比刚才宴会上的还新鲜。”
江白瑜捧着温热的糕点,鼻尖泛起红意,眼眶又湿了。
珍珠钗在她发间微微晃动,映着廊下宫灯的光晕,恍若梦境,不真实得很。
她忽然想起冷宫里发霉的窝窝头,想起掌事嬷嬷的巴掌,喉头猛地发紧:“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话音未落,已被栀岁棠扑过来的拥抱撞得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因为你是我找到的宝贝呀!”栀岁棠的声音闷在她肩头,发间的茉莉香混着糕点甜腻,很好闻。
“以后你天天都有好吃的,可以穿漂亮的衣服,再也不用担心受冻挨饿啦!姑姑会请人教你写字,你还可以跟宫里的皇子皇女一起放风筝,待到御花园开满花的时候,你还可以去捉蝴蝶!”
她仰起脸时,月光正好落在眉眼间,像缀了两颗亮晶晶的星子。
殿外传来父亲栀望远催促的脚步声,该走了。
栀岁棠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又将腰间的香囊解下系在江白瑜腕间:“里头有驱邪的艾草,还有我亲手绣的平安符。”
她凑近女孩耳畔,压低声音道:“别怕,姑姑最疼我了,以后有我罩着你!”
江白瑜望着她转身时,粉色罗裙上的蝴蝶仿佛要随着步伐振翅飞走,很美的样子。
月光为她镀上朦胧的金边,直到那抹亮色消失在九曲回廊尽头,仍攥着香囊的手才微微松开,舍不得放下。
指尖触到布料上凸起的针脚,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二字,忽然觉得胸口有团温热的火,烧得眼眶发酸,却很舒服。
马车上,栀岁棠趴在车窗边,望着渐远的宫墙出神。夜风掀起她鬓角碎发,还带着宴席上的沉香气息,淡淡的。
“爹爹,”她忽然转头,眼中满是雀跃,“我今天做了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
栀望远笑着将披风给她披上,挡住夜里的凉风:“嗯,爹爹都看见了,我们棠棠长大了。”
马车拐过朱雀大街,街边的灯笼在风中明明灭灭,晃得人眼晕。
栀岁棠摩挲着空荡荡的腰间,那里还残留着解下香囊时的凉意,转而又想起江白瑜戴上珍珠钗、系上香囊时,眼中泛起的细碎星光,像落了星星。
她突然掀开帘子,探出头去望着如墨的夜空,指着最亮的那颗星道:“爹爹,我和白瑜说好了,以后要像星星和月亮那样,永远不分开。”
栀侍郎望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心头泛起柔软的涟漪。他伸手拢住女儿被风吹乱的发丝,指尖触到她因兴奋而发烫的脸颊:“棠棠长大了,懂得照顾人了。”
话音未落,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栀岁棠扑进父亲怀里,却仍不忘咯咯笑着说:“明天我要让苏娘子多做些芙蓉糕,白瑜吃得那么香,一定是很久没吃过甜的了。”
回到府里时,门廊下的灯笼早已点起,暖黄的光照着石阶。
栀岁棠跳下车,裙摆扫过石阶上的青苔,突然在影壁前停住脚步,若有所思。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与记忆中蜷缩在御华园角落的那个小小身影重叠,分不清了。
她攥紧拳头,那里还残留着江白瑜掌心的温度,转头对跟上来的父亲认真道:“爹爹,我以后要当最厉害的人,这样就能一直保护白瑜了。”
栀侍郎看着女儿郑重其事的模样,喉头微微发紧,有些感动。
他蹲下身与女儿平视,拂去她额前沾着的草屑:“好,棠棠想做什么,爹爹都陪着你。”
夜风掠过回廊,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惊起栖在槐树上的夜枭,扑棱棱飞远了。
深夜,栀岁棠躺在床上,望着透过窗棂洒落的月光,嘴角挂着甜美的笑意,在星辰的陪伴下,坠入缀满希望的梦乡,梦里都是和江白瑜一起玩耍的样子。
然而,栀岁棠不知道的是,她在宫宴上的这一举动,不仅改变了江白瑜的命运,也为自己和家人埋下了一颗危险的种子。
景淑妃被打入冷宫后,她的家族并未善罢甘休,一场针对栀家的阴谋正在悄然酝酿。
而江白瑜的身世,似乎也并非仅仅是宁妃之女那么简单,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等待着被揭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