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传来的最后通牒像一盆冰水,浇熄了岳颂今心中因那个蜻蜓点水的吻而升腾起的暖意和悸动。涂伟杰那个永远冷静、永远以家庭为先的男人,声音里罕见的严厉和那句“你爷被你气得住院了”,像沉重的锁链,将他猛地拽回了那个他刻意逃离的现实深渊。
“知道了。”岳颂今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没有多余的情绪,甚至没有询问涂老爷子的具体情况。他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涂老爷子并不跟他们一家生活在一起,他倒是想来,但母亲每次总会在他们小住离开后,让人在房间里一遍一遍撒消毒水,几次之后,父亲明白了母亲的态度。逢年过节才从接来一次。
除夕夜,爷爷不敲门直接进了他的房间,碰倒了他的吉他,对还没有起床的他,迸射出他从小就熟悉的刻薄和厌恶,他们爆发出剧烈的争吵,最后,老爷子抡圆胳膊将巴掌落在他的脸上。
他摔门走的时候,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
“回吗?”周禹安扔过来一瓶水。
“回。”岳颂今掐灭烟,“总不能让他死了都念叨着我。”
他连夜买了最早一班的飞机票。窗外的夜景模糊不清,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爷爷那张刻板严厉、永远带着对他不满的脸,父亲的沉默,母亲优雅却极具压迫感的身影……还有许清颜清澈的眼眸、微凉的手指、带着颤抖的吻……在他脑海中反复交织、碰撞。
他闭上眼,试图抓住那点温暖,但“住院”两个字带来的冰冷和可能的责任,像乌云一样笼罩下来。他担心涂老爷子的身体,那是血缘的本能,但更深的是对即将面对的家庭风暴的厌倦和抗拒。他知道,回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妥协、训斥、以及对他的一次又一次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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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颂今赶到医院时,天刚微微亮。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刺鼻。走廊里人来人往,带着一种医院特有的、压抑的匆忙。
岳颂今推开VIP病房的门,室内的景象比他预想的更凝重。
父亲坐在床边,母亲站在窗边,涂老爷子躺在病床上,脸色灰败,嘴唇有些发紫,手臂上连着输液管和各种监护仪器的线路。原本就瘦削的身形在宽大的病号服下更显嶙峋,仅仅几天,他看起来就比过年离家时更憔悴了。
然而,那双深陷的眼睛在看到岳颂今的瞬间,却猛地迸射出熟悉的、甚至是更加尖锐的愤怒和嫌恶。
“你还知道回来?!”涂老爷子的声音嘶哑,带着病中的虚弱,却努力拔高,透着他特有的执拗,“气死我…你就高兴了!过年就跑得没影,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涂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咳咳……”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胸腔剧烈起伏。
岳颂今冷眼看他,他骂得凶狠,但字字句句都只围绕着“不孝”、“丢脸”、“没规矩”,而除夕那天那些关于姓氏、关于“不祥”的刻薄词汇,像被一道无形的墙死死堵在了喉咙里,绝不敢当着岳岚的面吐露半分。
“爸!您别激动!”涂伟杰立刻上前,轻拍着涂老爷子的背。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即使守夜也一丝不苟,只是眉宇间带着明显的疲惫和凝重。他看向岳颂今时,眼神复杂,有责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岳颂今的母亲,岳岚,静静地站在窗边。她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米白色羊绒套装,头发挽得一丝不乱,即使在医院守候,也保持着得体的优雅和整洁。听到涂老爷子的怒斥,她才缓缓转过头。她甚至没有开口,只是那平静无波的目光扫过去,就让涂老爷子后面更难听的咒骂生生噎了回去,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和咳嗽。
岳岚将目光转向岳颂今:“回来了就好。你爷爷年纪大了,高血压是老毛病,这次有点凶险,需要静养。你既然回来了,就多陪陪他,顺着他点,别再惹他生气。” 她的话语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直接下达了指令。“伟杰,你熬了一夜了,我们先去休息室眯会儿,这里有颂今看着。”
涂伟杰看了看病床上闭目喘息但明显怒气未消的父亲,最后看了一眼沉默伫立的儿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和岳岚一起走出了病房。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却让病房内的气氛更加凝滞。
只剩下两个人。仪器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岳颂今站在床边,看着这个血缘上的祖父,心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有冰冷的麻木和一丝荒谬的疲惫。他连辩解或争吵的**都没有了,他拉开椅子,淡淡地说了句:“您好好养病。”
涂老爷子哼了一声,躺在床上。
这时,护士拿着病历夹进来例行查房,不小心碰掉了床头柜上的一叠检查报告。
岳颂今弯腰去捡,目光扫过最上面一张的结论,几个触目惊心的医学术语印入眼帘,远超“高血压”的范畴,而是一个重症晚期。
原来如此。只因涂老爷子大字不识,所以他们就明晃晃的将检查单放在床头,所谓的“被他气病”,不过是个拙劣的借口。
涂老爷子早已病入膏肓,他们却选择瞒着他,直到需要“道德绑架”他回来时,才用“气病”的名义召唤他,甚至在他回来后,涂老爷子依然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他。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身心俱疲的沉重感瞬间攫住了他。不是为了涂老爷子的病情,而是为了这虚伪凉薄、充满算计利用的“亲情”。他默默将报告放回床头柜,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了病房,无视身后涂老爷子断续的骂声。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令人窒息。他走到消防通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掏出一支烟点燃,尼古丁也无法驱散心头的冰冷和疲惫。他拿出手机,屏幕上许清颜在画室里专注的侧影,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
电话拨通,响了几声就被接起。
“颂今?” 许清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这么早?出什么事了吗?”她的声音带着关切。
岳颂今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颜颜,家里有点事。” 他顿了顿,省略了那些不堪的辱骂和令人心寒的重病隐瞒,只挑最简略的事实,“我可能要在这边待几天处理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他能想象她微微蹙起眉头的样子。“严重吗?你…还好吗?” 她的声音里是纯粹的担忧。
“还好。” 岳颂今的声音低沉了下去,那刻意维持的平静终于泄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意,“是我爷爷,他生病了。”
“涂爷爷…严重吗?”许清颜的脑海出浮现出当年那个骂骂咧咧、大嗓子的老头形象,也就是得益于他,才让他大过年顶着巴掌印,来到她的身边,“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不用。” 岳颂今几乎是立刻回答,他不想让她卷入丝毫这边的泥沼,“我尽快回去。”
“嗯,我等你。” 许清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安定的力量。
许清颜心思细腻,她捕捉到了他话语里深藏的痛苦和无助。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想象那个家,那个岳颂今一直想逃离的家,此刻带给他的压力有多大。
“颜颜……”他声音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和柔软。
“我在呢。”许清颜立刻回应。
“……”岳颂今又沉默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他想说“我想你”,但最终,他只是低低地地说:“没什么。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电话那头的许清颜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攥紧了,又酸又软。“好,我说给你听。最近我带的那个小丫头特别乖,作业完成得很快。她妈妈还硬塞给我一袋刚烤好的小饼干,说是感谢我。” 她顿了顿,笑了, “你知道吗?前几天她画了一只特别可爱的、长着翅膀的小猪,说是送给我的。我把它贴在我书桌前的墙上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日常琐碎的小事,没有惊天动地,却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和微小的暖意。
岳颂今静静地听着,想象着她站在书桌前贴画的样子,想象着那只长翅膀的小猪,想象着她提到学生时亮晶晶的眼睛。她描述的每一个细节,都与他刚刚经历的冰冷、压抑和冲突形成鲜明对比。
他也随着她的故事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里的沙哑似乎褪去了一点。他抬起头,望向城市远处渐渐升起的朝阳,眼底的疲惫和阴霾并未完全消散,但深处,却因电话那端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暖意,而悄然点亮了一簇微小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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