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福利院琴房的彩绘玻璃,在地板上投下光谱般的光斑。许渐近推门的动作很轻,却还是惊动了空气里悬浮的尘埃——它们在阳光中起舞,像无数个微分方程的解在空中展开。周余弦背对着门站在窗边,左手悬在半空,指尖随着远处教堂钟声的节奏轻轻敲击窗框,灰毛衣袖口滑落时露出的腕表秒针正指向罗马数字Ⅶ。
"你来了。"周余弦没有回头,声音像经过低通滤波器的正弦波,"C3琴弦的衰减系数比预期快0.15。"他转身时,许渐近注意到他今天换了副玳瑁框眼镜,镜腿内侧刻着几乎不可见的傅里叶级数,在阳光下偶尔闪过金色的微光。
许渐近的指尖悬在琴键上方三毫米处。这架老钢琴的泛音列总让他想起周余弦实验室里那台施坦威,只是少了些金属质感,多了点阳光晒透松木的暖意。他最终没有按下去,转而去调最上方有些走音的A6,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空气中立刻荡开一圈涟漪般的声波。
"用这个。"周余弦突然靠近,递来一枚1889年维也纳制造的音叉。许渐近伸手去接,两人的小指在空气中短暂相触——周余弦的指尖微凉,带着石墨和雪松的气息,而许渐近的指腹因为长期调琴有着薄茧,触感像磨砂的松香。那一瞬间,许渐近感觉自己的心跳频率似乎被某种数学公式精准捕捉,变成了周余弦笔记本上的一行数据。
音叉在空气中震颤出442Hz的标准音。周余弦的睫毛在晨光中变成半透明,随着声波频率轻轻颤动。许渐近发现他左眼尾有颗几乎不可见的泪痣,位置精确得像是被圆规点上去的,在特定角度的光线下会呈现出淡褐色,像是被稀释的咖啡渍。
"这里。"周余弦突然抬手,指尖在距离许渐近右耳助听器一厘米处停住,"有电磁干扰。"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空气中的声波,"新设备的频率可能会影响你的..."话没说完,走廊突然爆发的笑声打断了他。一个小女孩冲进来,手里举着歪歪扭扭的"欢迎科学家叔叔"横幅,彩笔涂鸦的DNA双螺旋缠绕着五线谱。
周余弦整个人僵在原地,像是突然被扔进非欧几何空间的笛卡尔坐标系。许渐近忍不住轻笑,伸手接过小女孩递来的蜡笔,在黑板角落画了段简单的旋律。周余弦的目光追随着他的手指,在许渐近画到第三个音符时,突然上前一步,接过他手中的蜡笔,在那段旋律下方添了行数学符号。
"这是..."许渐近在手机上打字,屏幕裂痕把句子分割成断断续续的词组。
"波动方程的解。"周余弦的声音比平时低半个八度,"描述你刚才画的声波。"他的指尖在黑板上有意无意地擦过许渐近留下的笔迹,粉笔灰落在他的毛衣上,像雪落在阿尔卑斯山巅。
下午的实验变成了一场奇幻交响曲。当许渐近弹奏《小星星变奏曲》时,周余弦举着行星模型在孩子们之间走动,木星的深沉吟唱与火星的清脆敲击在空气中交织。有个瞬间,许渐近抬头看见周余弦抱着土星环模型对他眨眼,镜片后的虹膜在阳光下呈现罕见的琥珀色,像被融化的旧金币。
"G大调三和弦。"整理器材时,周余弦突然凑到他耳边说。温热的呼吸掠过许渐近的助听器,在39Hz频段引起微小震荡。"激活了右侧颞叶。"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画着螺旋线,仿佛在触摸无形的柯西分布曲线。许渐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前调是苦橙,中调是雪松,后调像是被阳光晒过的羊绒——昂贵得让他想起干洗店里那些标着"仅限手工护理"的标签。
黄昏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铺满乐谱的地板上交叠成克莱因瓶的拓扑结构。许渐近弯腰捡拾散落的音叉时,发现周余弦的牛津鞋尖正轻轻抵着他的帆布鞋边缘,像两个勉强接触的同心圆。他假装没注意到,却故意放慢了动作,让这个微妙的接触多持续了三秒钟。
"今晚有天龙座流星雨。"周余弦突然说,递来张折成莫比乌斯环的便签。许渐近展开时,指尖不小心蹭到周余弦的掌心纹路——那三条主要掌纹笔直得像是用尺子画出来的,符合他对一个数学家的所有想象。"辐射点高度角63.4度。"周余弦补充道,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犹豫,仿佛在陈述一个未经证明的猜想。
天台的风裹挟着远处爵士酒吧的萨克斯声。许渐近爬上最后一级铁梯时,周余弦正在调试天文望远镜的赤道仪,深蓝色高领毛衣后颈处露出小片肌肤——那里有块胎记,形状酷似卡拉比-丘流形的二维投影。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镜片上反射着城市的灯火,像两枚燃烧的铜币。
"正好赶上极大期。"周余弦递来热巧克力,杯壁触感像打磨过的黑曜石。许渐近抿了一口,甜度刚好是他在福利院惯常加糖量的两倍,杯底沉着半片没完全融化的肉桂棒——他知道我喜欢这个,许渐近想,却不确定周余弦是何时观察到的这个细节。
望远镜旁架着台声光转换仪,将流星的电离尾迹转译为音频信号。当第一颗火流星划过时,许渐近的助听器里传来水晶风铃般的震颤。周余弦立刻在笔记本上记下频率数值,钢笔尖在纸上拖出的沙沙声与远处钟楼的《威斯敏斯特》报时形成奇妙的对位法。
"看那里。"周余弦突然指向东方,手臂不经意地擦过许渐近的肩膀。一颗特别明亮的流星拖着翡翠色的尾迹划过夜空,转换仪突然爆发出管风琴般的轰鸣。"镁元素谱线!"他抓住许渐近的手腕拉到显示屏前。23.5Hz的波峰在屏幕上跳动,恰好是许渐近右耳最敏感的频段。数学家的掌心比巧克力更烫,虎口处有长期握笔形成的茧,此刻正摩挲着他腕间跳动的桡动脉。
许渐近仰头望着星坠如雨,突然意识到这些频率的巧合——初遇时的32.7Hz,钢琴旁的440Hz,此刻的23.5Hz——周余弦在用整个宇宙作为示波器,描绘着某种只有他能解析的傅里叶级数。这个认知让他的耳尖发烫,像是有人在他耳蜗里点燃了一颗星星。
"下周要去日内瓦。"周余弦突然说,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戒指上的Σ符号。他的目光落在许渐近的助听器上,又很快移开,像是怕被什么烫伤。"有个声学会议...你愿意..."他的话被突然爆发的流星群打断,转换仪发出震耳欲聋的和弦,像是整个银河系在为他们演奏安可曲。
保温箱里的巧克力已经不再冒热气。许渐近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星影,突然发现杯底有个用焦糖画的小小∞符号,正随着液体晃动变换成音符?的形状。他抬头看向周余弦,发现对方也正注视着他,镜片后的眼睛在星光下呈现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柔软。
回程的出租车里,周余弦展示着手机里的日程表。许渐近注意到3月14日被红圈标记,旁边写着"证明完毕"。照片里的日内瓦湖畔建筑,门牌号赫然是"3.14"。
"圆周率日。"周余弦的拇指摩挲着戒指,车窗外的霓虹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拓扑图形,"关于...声波在封闭系统的无限反射。"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词几乎融化在引擎的嗡鸣中。
当车停在福利院门口时,雨又下了起来。周余弦撑开那把印着傅里叶变换公式的黑伞,伞骨在雨中划出黎曼曲面的弧度。许渐近走近一步,两人的肩膀在伞下轻轻相碰,隔着两层衣料,他依然能感受到周余弦的体温。
"你的耳夹..."周余弦突然伸手,指尖在距离许渐近右耳一厘米处停住,"沾了雨水。"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珍贵的实验仪器。许渐近屏住呼吸,感觉周余弦的指尖擦过他的耳廓,那一小片皮肤立刻像被烙铁烫过般灼热起来。
经过琴房窗口时,许渐近突然指向玻璃——雨水正沿着白天画的声波模型流淌,将整面墙变成动态的流体方程。周余弦轻笑出声,伞面向许渐近倾斜了15度。在这个恰到好处的角度,雨滴顺着伞骨滑落形成的抛物线,恰好避开了许渐近右耳的助听器。
"晚安。"周余弦说,声音轻得像雨滴落在伞面上的声响。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看着许渐近走进楼道。当感应灯亮起的瞬间,许渐近回头,看见周余弦依然撑着伞站在雨中,身影在氤氲的雨雾中变得模糊,只有那把印满数学公式的黑伞,在路灯下闪烁着微光,像是一个等待被证明的定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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