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女孩睡得并不安稳，她眉心紧蹙，脸上写满不安。
纪雨浑浑噩噩，她翻来覆去，一会清醒一会入梦。梦中光怪陆离，她先是梦见了纪清颜，后是常绒，然后是顾行之。
画面忽然停留在了一个羸弱又温柔的女子身上，她依旧和记忆中一样，温婉的望着纪雨笑。十年了，纪雨依旧没忘记她的容颜。
常绒啊。
一个纪雨拼命珍惜却没能留住的人。
即使在梦中，纪雨仍旧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叹息，她鼻子微酸，一股怅惘的情绪席卷而来，遗憾的无力感来势汹汹。
常绒是个极其温婉极其美丽的女子，她善良美好，虽然有时温吞的过了火，但这也是难能可贵的美好之处。
常绒会每天一早起来给纪雨梳发髻，变着花样的梳，几乎每天都不重样。常绒手很巧，梳出的发髻犹如艺术品，纪雨也很珍惜，时常在无人之处悄悄的摸摸发鬓，也不敢用力，就轻轻的抚摸，她抿唇偷笑，不敢让人看见，生怕别人抢走了她唯一的幸运。
被珍视是会变娇蛮的，一向懂事的纪雨有时也会提出一些无理要求，而常绒每次都会努力满足她。一会是飞仙髻，一会是双丫髻，一会插朵花，一会簪个木簪，常绒总是满脸宠溺又乐此不疲的做着，不嫌麻烦也不恼怒。
而纪雨也会把现代的发型梳给常绒，马尾辫，麻花辫，鱼骨辫，虽不合乎规矩，常绒却从不生气，她永远带着温和的笑容，任纪雨胡闹。
可是屋中却没有铜镜，一直都没有。有些时候，人像是被云雾遮住了眼睛，忘记了质疑，忘记了疑惑，世间仿佛在刻意制造一些遗憾，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人更珍惜当下。
至于纪雨是如何知晓发髻好看的，说来好笑，她是靠摸，从手感上她就明确的猜测出是好看的。常绒的手艺无疑是好的，但纪雨在没看见的情况下为什么表现的那么开心？因为，只要有人愿意对她好，她就会开心。在常绒满足她的小任性时，她惶恐又惊喜，她的所有无理与任性都是在试探常绒是否能一直爱她。
夏季的午后，酷暑难耐，阳光照到身上立时传来火辣辣的灼烧感。万物俱静，倏然间皆失去了热闹的心思，都努力珍惜着难得的安静，只偶尔有几声虫鸣不合时宜的传来打破安静的世界。
简陋的房屋内一个端庄美丽的女子急切的踱着步，眉目间尽是焦急。她疾步走到床前，挽住过长的手袖，轻轻的将手背放在床上脸颊红红的女孩额头上，片刻后，她放下手，一筹莫展的回到原来的位置。
纪雨不知怎的莫名发起了高热，一连三日都没有退烧的迹象，常绒急的焦头烂额却无计可施。
梦中的纪雨难受的嘤咛，却没有醒来的迹象。
纪雨已忘记了当初是如何熬过那场大病的，只记得睡梦中的她猛然被惊醒，满脸的凉意，空气里带着淡淡的酒香。
女孩睁开眼，脸上挂着水渍，殷湿了眼睫，大眼睛一眨不眨的迷茫的盯着常绒，显得异常楚楚可怜。
常绒端着碗，温和的脸上少有的有了其他情绪，她满脸歉意的擦擦嘴角的水痕，紧皱的眉心昭示着她的无可奈何。面对纪雨询问的眼神，她显然有些不好意思，磕磕绊绊的解释道，“雨嫣啊，我听传闻…小孩子可能会被鬼神吓到…，我就…我就……”
纪雨几日未醒，常绒走投无路，也相信了鬼神那套。她找来白酒，趁纪雨睡梦中，喷了一口酒，没想到纪雨竟真的醒了。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被吓住了，自那之后，纪雨真的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常绒话未说完，就仓促转身从桌子上拿来一盒蜜饯，她殷切的塞到纪雨怀里做赔礼。纪雨眼睛瞬间就亮了，除了一日三餐以外，她没有任何零食。
常绒见纪雨眼馋的表情吃吃的笑了，她拿了一颗喂到纪雨口中，喂完，手也没着急收回反而在纪雨发顶揉了揉，在纪雨看不到的地方，她满脸心疼与亏欠，很快，她又收回手，恢复了往日的温婉。
甜味在口腔炸开，纪雨傻傻的想，好像生病也很好，有温柔的姨娘，有甜甜的蜜饯。
迷茫散尽，纪雨慢慢恢复了清醒，宕机的大脑运转，她有些慌乱的抬起头，声音也带了急切，“姨娘，这蜜饯哪里来的？”
纪府瞧不起常绒，不可能给她蜜饯，那这蜜饯是哪里来的？难道常绒去求别人了？越想越心慌，嘴里的蜜饯慢慢苦涩不已，像是含着苦果一般，吐不出咽不下，让她坐立难安。
纪雨心慌的看着常绒，愧疚溢满胸口，怀里的蜜饯变得千斤重，她捧着的仿佛不是蜜饯，而是常绒的尊严，沉重的险些让她喘不上气来。
“买来的。”纪雨的反应常绒看在眼里，她无奈的叹息，轻轻拍了拍纪雨的肩膀，安慰她。
有时候，她也会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悲哀，她的女儿总是太懂事，太细心，她也不知道5岁的小孩怎么会如此细腻，但她更希望她的孩子能糊涂一点，那么她就不会那么痛心。
“真的吗？”听了这话纪雨松了口气，只要没有为她放弃尊严就好，但她却依旧不信，常绒有钱吗？即使有钱，整个纪府真的有人愿意帮她吗？
“傻孩子，姨娘骗你做什么？”常绒还是温柔的笑着，只是眼里有很浓重很浓重的忧伤。
“好了，你先休息，我出去走走。”常绒明显不愿再聊，她拿手帕轻柔且细致的将纪雨微湿的脸颊擦干。
“嗯。”纪雨乖巧的点点头，没再追问，大人永远有很多秘密。
小小的女孩抱着一大盒蜜饯靠在榻边，曲起的腿上盖着被子，形成一个小小的鼓包。口中的蜜饯还肆意释放着甜味，她盯着盒子上的花纹发呆。
很久很久以后，女孩忽然雀跃的跳下床，她找到蜜饯盒的盖子，紧紧的将它扣上。然后抱着盒子跑遍了小小的屋子，放在房梁上？不行，太高了，她该够不下来了。放在墙角？也不行，会受潮，就吃不了了。思量再三，纪雨又跑回了床上，小心翼翼的将盒子安置在床头的角落，这是纪雨能想到的最合适的位置了，阴凉且安全。
放好后，纪雨傻傻的笑着，最后看了一眼盒子，然后又拿床褥将它遮盖起来，做完这一切，她才出门去找常绒。
真好啊，以后姨娘再难受的时候，她就塞给她一颗蜜饯，姨娘一定会很惊喜，会很开心，也一定会更喜欢她的。
静谧的院里忽的传来声响。
“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去榻上躺着去。”
“可我已经好了，姨娘…”
“不行，你才稍有好转，要好好休息。”
“不嘛，我都躺了好几天了，我走走嘛…姨娘，我陪着你嘛，好不好？”
“不行！”
“姨娘…”
……
院子里的争辩还在继续，给后院带来了丝生气。
即使后来过了很多年，纪雨也依旧觉得美好。在她昏沉的睡梦中被凉意惊醒，然后看见常绒一直陪在她身边，还温柔的喂她吃珍贵的蜜饯，很甜很甜，往后余生中的蜜饯都没有那日的甜。
常绒太好了，好到纪雨觉得愧疚，她总是想，如果不是因为纪雨嫣，常绒还会对她这般好吗？
对纪雨嫣的愧疚与对常绒的贪恋，让纪雨备受煎熬。
在一个还算清凉的傍晚，纪雨终于将心中的不安问出了口。
“姨娘，我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说这话时，两人正在散步，正好一阵清风拂过，落日晚霞照映，美好的不真实。
“没有啊。”常绒几乎瞬间就回了话。
“那我和以前哪个好？”很显然身旁小小的女孩并不满意这个回答。纪雨死死的盯着常绒的眼睛，她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
“都是你，有什么好比的？”常绒不明所以。
可纪雨却仍是拽着她的衣角，眼里隐隐有泪痕。
常绒见状，忙认真回答，她抬眼望向远方努力思考了一下，“嗯，还是现在的好，因为以前的你不会陪姨娘散步。”常绒半弯着腰，宠溺的刮了下纪雨小巧的鼻子。
“真的吗？”闻言，面前的小人眼里立刻迸发了巨大的喜悦。
“真的。”
纪雨忽的开心起来，她欢快着抱住常绒的腿，眼里亮晶晶的仿佛星子落入银河。
“那我以后天天陪你散步好不好？”
“好。”常绒见纪雨终于开心了，便拉着恍惚飘然的纪雨继续散步。
一路上纪雨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上扬的嘴角就没落下过，高兴的像个小傻子一样。
在夜晚入睡之际，纪雨躺在常绒怀里，紧紧的抱住常绒的胳膊，默默在心里向纪雨嫣道歉。
对不起了，纪雨嫣，我抢了你的母亲。不过没关系，你别担心，我不会抢走她的，你就当是借给我吧，等你回来，我一定还给你，只是这段时间，让我替你陪伴着她吧。
求你了，纪雨嫣，请你一定要原谅自私的我。
常绒离开后，纪雨将那盒蜜饯埋在了院中，那是她为常绒留的，即使常绒离开了，也还是常绒的。
有了这盒蜜饯，希望你下辈子一定要过得甜甜的。
这是纪雨微茫的期望。
补充一点常绒的故事~考生都开始陆陆续续查成绩了吧
那么，接下来说正经事：
愿天下高考学子成绩理想，顺利报考，然后就可以享受假期啦～
我始终相信能量守恒定律，虽然这章不欢快不轻松，但是当你们查成绩的时候笑容就会挂在脸上啦。你要知道，阳光都会洒向你！
祝大家金榜题名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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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往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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