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味、嘀嘀作响的仪器、无力的哀求哭喊……无数杂乱的情绪传输给韩冶，迫使他张开双眼。
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躺在床上，周围的环境熟悉又陌生，家具摆放的像是十几年前。
晨光洒进半敞的窗户，有风吹起来垂下的窗帘。
韩冶就这样望着窗户，想要唤醒他，似乎需要一些限制条件。
“01号床，该吃药了。”护士推着推车边喊着边走进来。
似乎是满足了某个启动条件，韩冶直直地看着护士把药递给一个老人，又嘱咐着一些事情。
“您别总是躺在床上呀。”护士给老人的吊瓶换了一袋新药，“输完液去走廊哪里走走也是可以的啊，隔壁那几个大爷大娘输完液就挨在一起打牌呢。”
老人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放下水杯：“好，麻烦您了。”
护士明显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的回答：“没事儿，这是我的本职工作。您呢，就好好养病。”
护士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对老人笑了笑，又去给其他患者换药了。
待护士走远后，韩冶看见陪护床上呆愣的小身影站起来，小跑着走到床前，笑着说：“姥姥，早上好啊。”
老人笑着摸摸小男孩的头，说：“早上好啊，小冶。”
“姥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小韩冶看着老人手上的针管，想去触碰，又怕弄疼了老人，只得伸回手。
他还不懂医学，但他懂得心疼。小韩冶紧紧地皱着眉，轻轻问：“疼不疼呀……”
“不疼。”老人笑笑，韩冶看着老人眼角的皱纹，欲言又止。
“可是……这个针一直在你手上……输液管拔掉了也在……”小韩冶的声音越来越小，仍旧固执地强迫自己去看那根针。
他其实是怕疼怕打针的，但好像只要他一直强迫自己看着，就能替姥姥分担一些痛楚一样。
“小冶，这叫留置针。”老人笑着看着他，语气充满无奈地说，“姥姥年纪大了，对疼痛没以前那么敏感啦，所以不会痛。”
说完，她又小声地嘀咕，像是感慨，又像是自嘲：“以前都是姥姥给别人看病，老了轮到自己了。”
小韩冶抬头看着姥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确实，姥姥前几天都焉巴巴的，今天难得好精神！”小韩冶看着姥姥有些浑浊的瞳孔，笑着说，“我前几天偷偷跑出去玩，发现路边有个爷爷在卖我小时候的那种糖块儿！我去给姥姥买一点儿来好不好呀？”
姥姥看着小韩冶，似乎想说什么，又好像想嘱咐什么。是该责备他乱跑，还是该嘱咐一些不得不说的事情……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声好，和一声轻轻地叹气。
韩冶就这样站在原地，他没有去思考祖孙俩是否能看得见他，亦或者这个场面出现的合理性，更加没时间去思考与系统有关的一切。他像是被施了咒法，呆愣在原地，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错愕。
得到首肯的小韩冶兴冲冲地跑出病房门，却撞到了几个大人的身体。
他懵懂地抬起头，是自己熟悉又陌生的父母。
“爸爸……妈妈？”小韩冶眼里满是不解，“你们怎么来啦？”
两人看着韩冶，母亲疲惫地笑了笑，蹲下身摸着韩冶的头：“这么急，要干什么去啊？”
受宠若惊，小韩冶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开口：“我看姥姥今天精神很好，我去楼下给她买个糖块儿，想让她高兴高兴……”
像是被什么噎住了，母亲与父亲对视一眼，默契地叹了口气。
小韩冶看不懂大人眼里的欲言又止，他也不想看懂，他只想快点去买糖块儿，很急。
因为他前几天偷偷听见，有几个小孩儿凑一起说什么糖能治什么病，他攒了很久的零花钱，又在楼下蹲了好久那个小贩，终于打听好了一切。
他很急，又不想错过难得和父母见面。
“去吧，钱够么？”像是想通了什么，母亲笑着看向小韩冶。
小韩冶点点头，跟妈妈说了声再见就跑下去了。
运气好像不太好，楼下的小贩迟迟没来，小韩冶蹲点好几天，小贩就算来晚也不会超过十分钟，更何况今天还耽误了一点时间，按理说小贩应该早就在这里恭候了才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韩冶越来越急。
等不了了，他跑过去问保安：“前几天那个小贩儿呢？”
保安愣了一下，说：“哦，城管这几天一直在这块儿检查，他们应该去东边儿那个门卖东西去了。”
小韩冶很急地说了声谢谢，火急火燎地就往对面的住院楼跑，因为只要再多耽误一秒，姥姥就会多疼一点。
他不想让姥姥疼。
跑了好久好久，小韩冶终于找到了那个小贩，他把手扶在小贩的车把手旁，喘着粗气儿说出了自己要的哪几种糖。
小贩手脚也很利索，很麻利地准备好了几种糖，但还差一种，需要再等一会儿，等小贩熬好糖才行。
小韩冶知道这一点，但还是忍不住着急，又怕催急了小贩不卖给他了，那一种糖是最重要的。
等了好久好久，路边走过好多人，带着不同的情绪，有人因为终于熬出头而欢笑，有人因为查出疾病而垂头丧气，还有人因为死亡痛哭流涕。
好多好多情绪一下子砸进小韩冶的世界，他就这样看着过往的人群，能理解他们为什么有这些情绪，但他却无法做到向除了姥姥之外的人去表达这些情绪。
但小韩冶也不苦恼，有姥姥就够了。
他认为，自己的世界有姥姥就够了，其他人只能算得上锦上添花。
就在他又要忍不住催促的时候，小贩终于把所有糖包好递给了他。
拿到糖之后，小韩冶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跑回病房。
病房里很反常的人很多，好多好多人围着姥姥的床，小韩冶想挤进去，却被人小声地呵斥了一顿。 他紧紧地攥住包糖的纸袋子，心脏突突地跳动，有意无意地掠过一丝不安。
他听到有人叹了口气，这声叹气好像激活了什么程序，周围开始渐次传来抽泣声，愈演愈烈，盖过了小韩冶慌乱的心跳。
他很生气，姥姥平时可喜欢安静了，这样多人哭哭啼啼的，会吵到姥姥休息的。
他不顾旁边不认识的大人的阻拦，执拗的挤到前面，却看见有人在给姥姥盖上一块儿白布。
姥姥安静地睡着，和昨晚一模一样。
攥得太用力了，包裹着糖块儿的纸袋忽然破了一个洞，小韩冶等了最久的那块糖掉在地上，碎的七零八落。
周围的哭喊声好大，糖块掉到地上没人发现，同样，一颗心掉到地上摔碎的声音也没人听到。
他就那样看着姥姥被抬走，他被推搡着离开房门，但他一直看着姥姥，心底不断的祈祷。
姥姥，别睡了，不要再恶作剧了。
有人当真了。
没人回应这些微薄的期望。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小韩冶想到什么似的，跑回病房去找地上的糖块儿。
但病房里很干净，没有他想象中的救命良药，也空无一人。
半年前姥姥来的时候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的，只是还未铺新床单的床板暴露了曾经有人生活的痕迹。
啪嗒。
剩下的糖块儿如同崩断绳线的珠玉一般，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喧闹至极。
“姥姥去哪了……”小韩冶坐在地上，压抑着声音哭泣。
以前只要他这样做，姥姥就会像神兵天降一样来哄他。
他赌气，要是姥姥现在才来哄他，他一定要磨一会儿才答应。
但命运没给他赌气的机会，保洁拿来新的床单，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皱了眉，不耐烦地说：“小朋友，找你爸爸妈妈去，刚扫好的地……”
小韩冶抽泣着，小声说：“我想要姥姥……”
“那你就去找你姥姥啊。”保洁阿姨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尽量克制情绪，“知道她现在在哪吗？”
小韩冶抬起头，望着保洁阿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刚刚被抬出去了，你知道她要去哪吗？”
保洁阿姨没了声音，那些不耐烦也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怜悯。
小韩冶看不懂，他只想保洁阿姨回答他的问题。
“姥姥，去了很远的地方。”保洁阿姨蹲下来，看着小韩冶通红的眼眶，“你一直在心里念着姥姥，她就一直在陪你，很久很久之后，你们会在一个新的地方重逢。”
“一定要很久很久吗？”小韩冶擦擦泪水，“很久很久是多久啊……我想姥姥，我可不可以任性一点，提前一点让姥姥回来……”
“我想要她回来……”
保洁阿姨也只是留下了一声叹息，用手去捡掉了一地的糖块儿。
小韩冶用哭红的双眼看向韩冶，似乎在无声地诉说什么。
韩冶久久没有动作，只是呆愣着看向病房门口。
“为什么不去安慰他呢？”一个女生的声音传来，“他现在应该很需要安慰。”
韩冶收回目光，说：“没用的。”
“他现在只想听那些姥姥还活在世上的言论，想听姥姥什么时候会回来。但是没人会跟他保证一件不可能的事情。”韩冶的脚不自觉地挪动了一下，很快又收了回来。
“更何况，因为他天真的听信一些荒谬的言论，又爱乱跑，才导致没见到姥姥最后一面。”韩冶不再看那个小身影，声音里有种隐隐约约的颤抖。
“那是那个时候，现在不一样。”少女话音落下，世界变黑了，韩冶的眼前只有坐在地上哭的小小的自己。
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传来，一位金发的少女缓缓地走到小韩冶面前，变魔术一样变出来一块糖，放在小韩冶的手心。
“为什么不原谅他？你其实能理解他的。”少女打了个响指，眼前的小男孩一点点消散。
“没有用，也没有必要。”韩冶淡淡地回答，“我原谅了他，之前的一切就能改变了吗？姥姥会原谅他吗？”
少女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韩冶。
“没人能保证他会被原谅，因为真正能证明的人不在了。”韩冶紧紧地攥住拳，指甲掐着手掌，“所以被原谅，是没意义的。”
少女叹了口气，从手心变出一面镜子：“不试试怎么知道不会被原谅？”
韩冶看着少女，说：“你是「太阳」。”
少女很大方的承认了，笑着看向韩冶：“以你现在的眼光再去体验一遍吧，你会被原谅的。”
“这是你创造出来的世界，这个原谅没有意义。”韩冶紧紧地看着「太阳」手里的镜子。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笑笑，“你其实很想试试，很想被原谅，对不对？”
“这是你的陷阱。”韩冶果断地说。
“嗯，是陷阱。”「太阳」笑笑，“但你不得不去跳，对不对？”
韩冶沉默很久，「太阳」把镜子送到他面前，说：“只要碰它一下，就可以再来一遍。”
韩冶深呼吸，缓缓抬起手。
“你说得对，我不得不再来一次。”韩冶说，“如果我还是没被原谅……”
“放心吧。”「太阳」打断了韩冶的话，“不试试怎么知道。”
说罢，韩冶的手碰到了镜面，一阵闪耀的金色光芒笼罩了韩冶。光暗下来后，韩冶消失了。
「太阳」看着镜子，轻轻地笑了笑。
“你会被原谅的。”她轻松地说。
此时，韩冶的沟通设备收到一条消息。
［玩家顾宇，误入死亡区，已确认死亡。］
紧接着，他的沟通设备又发出一条消息。
［玩家韩冶，误入死亡区，已确认死亡。］
「太阳」的面前出现一面镜子，镜子里的门扉打开，她依旧不急不慢地向里走。
“继续下一个吧。”她轻笑着说。
放假了放假了[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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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Chapter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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