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窗外的梧桐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几片不肯离去的枯叶。12月21日凌晨三点十五分，我——季玄裴，在这个飘着细雪的冬夜降生了。
产房里，韩静苍白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汗珠，她虚弱地伸手想要触碰护士怀中的我。"七斤六两，很健康。"护士笑着把我放在她胸前。就在这时，产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米色大衣的女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静静！"沈枝的睫毛上还挂着雪花，她顾不上拍打身上的雪粒，径直扑到床边。我看到两个女人的手指紧紧交缠在一起，沈枝的眼泪落在韩静的脸上，与她的汗水融为一体。
这个画面后来被沈枝用相机永远定格——我人生第一张照片里，背景是两个妈妈交握的手。这张照片一直放在我的床头，直到九个月后那个改变一切的秋天。
2007年9月14日，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幼儿园的枫叶红得像火。沈枝匆匆来接我时，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那种表情——像是喜悦中掺杂着忧虑的复杂神情。
"小玄，你要当哥哥了。"在去医院的出租车上，沈枝把我的小手攥得生疼。我不明白什么是"当哥哥"，但能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妇幼保健院三楼的产房外，我踮着脚透过玻璃窗往里看。韩静躺在病床上，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怀里抱着一个红彤彤的"小猴子"。那个皱巴巴的生物突然咧开没牙的嘴，发出小猫似的哭声。
"真丑。"我脱口而出，立刻被沈枝轻轻拍了下后脑勺。但她说这话时眼里含着笑："你出生时也是这样的，小南瓜。"
江煜停——这个后来占据我生命全部色彩的名字，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进我的世界。最初几个月，我固执地叫他"小猴子"，直到他长出第一颗乳牙那天，突然清晰地说出："哥...哥..."
那天我正蹲在婴儿床前做鬼脸，听到这两个音节时愣住了。阳光透过纱帘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忽然发现那个皱巴巴的小东西不知何时变得白嫩圆润，像年画上的福娃娃。他琉璃般的眼珠倒映着我呆滞的脸，小手抓住我的食指往嘴里塞。
"他叫我哥哥！"我兴奋地满屋子乱跑，把玩具熊抛向天花板。韩静和沈枝在厨房相视而笑，她们没看见我偷偷跑回婴儿床边，轻轻碰了碰弟弟的脸颊——比妈妈烤的舒芙蕾还要柔软。
然而这种温馨很快被打破。江煜停八个月时突发高烧，深夜的急诊室里，我看着两个妈妈围着病床忙乱的身影，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子发酸。医生说是先天性免疫力低下，从此家里弥漫着中药的苦涩味道。
"你是哥哥，要让着弟弟。"这句话逐渐成为我的紧箍咒。我的变形金刚被锁进柜子，因为弟弟可能会被零件划伤；我不能在客厅踢球，因为会吵到午睡的弟弟。最让我难过的是，连睡前故事都变成了"小玄要保护弟弟"的叮嘱。
2009年春天，三岁半的我躲在幼儿园滑梯下面哭鼻子。那天早上，我发现珍藏的汽车模型被弟弟的口水泡得褪色，而沈枝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弟弟不是故意的"。
"季玄裴！"班主任林老师蹲在滑梯口，"怎么躲在这里？你弟弟又被欺负了。"
我抹着眼泪跑到沙坑边，看到江煜停像个破布娃娃似的坐在泥水里。他的熊猫连体衣沾满沙粒，旁边站着叉腰的小霸王张明昊。
"爱哭鬼！娘娘腔！"张明昊做着鬼脸。我浑身的血液突然沸腾起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愤怒。等我回过神来，张明昊已经捂着鼻子在哭，而我的指关节火辣辣地疼。
那天回家的路上，江煜停趴在我背上小声抽噎。他的眼泪浸湿了我的后背，温温热热的。"哥哥香香..."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小手揪着我的衣领。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是一个巨人和他的小尾巴。
从那天起，我莫名其妙成了幼儿园的"护弟狂魔"。每当有人嘲笑江煜停像小姑娘，我就会像头小狮子一样冲上去。奇怪的是，我打架的次数越多，江煜停生病的情况反而越少。直到多年后整理儿时病历，我才发现弟弟的免疫力低下症状，恰恰是从我当上"护花使者"那年开始好转的。
2010年夏天，我们家搬进了带小院的复式公寓。搬家那天，我在阁楼发现个落满灰尘的纸箱，里面竟是消失已久的玩具汽车。正要发火，却听见楼下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哥哥看！"四岁的江煜停举着蜡笔画跑上来，画上是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高个子的那个头顶写着"哥哥"，手里牵着个蓝色的小不点。他鼻尖还沾着红色颜料，笑起来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
我忽然就生不起气了。就像后来无数次那样，只要他这样看着我，我所有的委屈都会莫名其妙变成"算了"。阁楼的天窗投下一束阳光，灰尘在光柱里跳舞，我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脸蛋："走，哥哥带你去买冰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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