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是安予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
不是山间的凉,是种带着潮气的冷,像浸在深秋的溪水里,从骨头缝里往外渗。
他动了动手指,触到一片粗糙的木面,硬邦邦的,带着点霉味。
四周黑得厉害。
不是夜里的黑,是那种密不透风的黑,像被人用黑布蒙住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安予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他怕黑。
在龙宫时,他住的寝殿永远亮着夜明珠,哪怕是最暗的角落,也有珍珠串成的灯盏照着。
他怕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总觉得黑暗里藏着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看。
“有人吗?”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
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安予这才发现,自己不是躺在地上,后背靠着硬邦邦的东西,手腕被什么勒着,动一下就觉得疼。
他用力挣了挣,手腕传来一阵尖锐的摩擦感,勒痕处火辣辣的——是绳子,绑得很紧。
他被绑在椅子上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一紧。
他试着动了动脚,脚踝也被捆着,绳子勒进肉里,和手腕一样疼。
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别说挣扎,连抬起头都觉得费劲。他下意识地想凝聚灵力,可丹田处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像口干涸的井。
灵力没了。
安予的心跳开始加速。
怎么会这样?就算身体再差,灵力也不该消失得这么彻底……难道是刚才在山上被人下了药?
他想起那股魔族的气息,后背瞬间冒出层冷汗。是魔族干的。他们抓自己想干什么?
“江应沉……”他又喊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更轻,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他想江应沉了。
想他递药碗时的手,想他烤的芝麻饼,想他说“我尽快回去”时的眼神。
如果江应沉在,肯定不会让他被绑在这里,肯定会像上次挡箭那样,挡在他前面。
可是江应沉不在。
黑暗里,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还有手腕被绳子勒得发紧的“咯吱”声。
安予的鼻尖突然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他从来没这么害怕过。
在龙宫时,就算闯了祸被父王罚跪,身边也总有岚陪着,可现在,他被绑在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黑暗木屋里,灵力没了,身体软得像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江应沉……你在哪儿啊……”他哽咽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快来啊……”
回音在黑暗里荡来荡去,把他的声音拆得七零八落,却没有带来任何回应。
安予咬着唇,想把眼泪憋回去——他是龙宫太子,不能这么没出息。
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
安予的眼泪哭干了,嗓子也哑得发疼。他靠着冰冷的椅背,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能慌。江应沉说过,越慌越容易出错。
他开始仔细听黑暗里的声音。
除了自己的心跳,好像还有别的动静——很轻,像是木头在“吱呀”作响,又像是远处传来的风声。
他试着分辨方向,可黑暗里没有参照物,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
手腕的勒痕越来越疼,他能感觉到血顺着绳子慢慢渗出来,黏糊糊的。
脚踝也麻了,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子在爬。他换了个姿势,想让自己舒服点,却不小心碰倒了什么东西,发出“哐当”一声响。
是个陶罐,掉在地上摔碎了。
安予吓了一跳,瞬间屏住呼吸。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很轻,和在山上听到的一样,踩在地上几乎没声音,却带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安予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再次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能害怕。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道光突然从门缝里挤进来,像把锋利的刀,劈开了浓重的黑暗。
安予下意识地眯起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门口的影子。
一个人,逆着光站在那里,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个模糊的黑色轮廓,很高,肩很宽。
那股腥甜的魔族气息,随着门的打开,一下子涌了进来,比在山上闻到的更浓,呛得安予忍不住咳嗽起来。
“醒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说不出的阴冷,像冰锥刮过石头。
安予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个黑影。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能看到对方穿着黑色的衣袍,衣料很特别,在光线下泛着点暗紫色的光泽——是魔族的暗纹。
黑影往前走了两步,光线落在他脸上。是张很普通的脸,平平无奇,唯独那双眼睛,阴恻恻的,像藏在树影里的蛇,看得安予浑身发毛。
“那只鲤鱼精还真是讨得殿下欢心。”黑衣人突然嗤笑一声,目光落在安予红肿的眼睛上,“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他。”
安予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还知道江应沉?
“你是谁?”他哑着嗓子问,声音里带着戒备。
黑衣人没答,反而又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视线和安予齐平。
他身上的腥甜气息更浓了,安予忍不住偏过头,胃里一阵翻腾。
“我知道你是魔族的。”安予咬着牙说。在龙宫时,他见过魔族的奸细,就是这种气息,一辈子都忘不了。
黑衣人挑了挑眉,像是觉得有点意思:“知道又怎样?”他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安予的脸颊,动作带着种侮辱性的轻佻,“你们现在还有力气跟我斗吗?”
安予的火气一下子涌了上来。
他想拍开对方的手,可手腕被绑着,只能徒劳地挣扎了一下。“你到底给我们用了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发颤,“江应沉呢?他怎么样了?”
黑衣人看着他急得发红的眼睛,突然笑了,慢悠悠地吐出三个字:“噬魂散。”
“噬魂散”——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安予脑子里炸开。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了。
怎么会是噬魂散?
他在龙宫的典籍里见过这东西。
魔族最阴毒的药之一,无色无味,能通过口鼻吸入。
凡人沾了,五脏会慢慢腐烂,生不如死,若是不及时治疗,噬魂散进入其心脏,则不出五日必死无疑。
修仙者沾了,灵核会被一点点啃噬,先是灵力流失,然后是灵核碎裂,最后变成连凡人都不如的废人,生不如死。
难怪他的灵力会消失得这么彻底……难怪身体会这么难受……
“你说什么?”安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在嘶吼,“你再说一遍!”
黑衣人像是很满意他的反应,故意拖长了调子,一字一句地说:“我说,那鱼妖啊……现在估计也快死了。”
“你放屁!”安予猛地挣扎起来,椅子被他晃得“咯吱”作响,“江应沉不会死的!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自己的哽咽打断了。
脑子里全是江应沉的样子——在客栈替他理头发的样子,在清心河底护着他的样子,在诊所里疲惫却强撑着的样子。
如果江应沉也中了噬魂散……如果他灵核碎了……如果他死了……
安予的心疼得像被生生撕开,眼泪再次涌了上来,这一次,他没再忍,任由眼泪疯狂地往下掉。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顺着指缝流出来,滴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我杀了你!”他嘶吼着,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我要杀了你!”
黑衣人看着他歇斯底里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耐烦。
“吵死了。”他啧了一声,站起身,伸手解开了安予手腕和脚踝上的绳子。
绳子一松,安予的手脚瞬间软了下去,他支撑不住,整个人从椅子上滑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膝盖磕在坚硬的地面上,疼得他闷哼一声,可他顾不上疼,只想扑过去撕咬那个黑衣人。
可他刚抬起手,就被对方按住了肩膀。
那只手很有力,像铁钳一样,死死地按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殿下还是好好回自己的龙宫吧。”黑衣人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像毒蛇吐信,带着冰冷的恶意,“人间不属于你,你啊,从来都只是个灾星。”
灾星……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安予的心里。
安予的身体突然僵住了。
黑衣人松开了手,转身往门口走。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砰”的一声,门被带上了。
黑暗重新涌了过来,比刚才更浓,更冷。
安予趴在冰冷的地上,浑身都在发抖。
他想爬起来,想去找江应沉,可身体软得像滩泥,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丹田处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
“江应沉……”他用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对不起……”
眼泪砸在地上,和指尖渗出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泪,哪是血。
黑暗里,只有他压抑的哭声,一声又一声,像被遗弃的兽,在绝望里挣扎。
人不能天真一辈子,龙也一样。
修改了关于噬魂散对凡人的效用,因为后期剧情需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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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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