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予是被疼醒的。
后脑勺像是被钝器敲过，一阵阵发沉，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胀。
他费力地睁开眼，入目是用木头盖成的屋顶，鼻尖萦绕着草木腐烂的潮气，混着点淡淡的药味。
这不是龙宫，也不是他熟悉的任何地方。
一股不安的感觉窜上来，刚想运灵力撑起身子，却发现丹田处空空荡荡，灵力像是被抽干了似的，只余下微弱的气脉在缓慢流转。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捕捉到屋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是谁？
安予瞬间绷紧了神经，挣扎着往木床内侧挪了挪，后背抵住冰凉的墙壁。
他心慌地想着，灵力还没恢复，如果来人想害他，以他现在的能力，不一定反抗得了。
那脚步声停在了门外，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在收拾什么东西。
片刻后，一个身影弯腰走了进来。
来人穿着素色的短褂，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半截干净的手腕。
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黑乎乎的东西，还冒着热气，一股苦涩的药味顿时弥漫开来。
是个年轻男子，眉眼清秀，看着没什么攻击性。
可安予不敢松懈。
能在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落脚，又能悄无声息把他弄到这里，绝不是普通人。
他抿紧唇，眼神陡然锐利起来，浑身都带着戒备。
江应沉刚进来就对上这样一双眼睛，愣了一下，随即放缓了脚步，轻声说：“你醒了？”
他走到安予身边，把碗递过去：“刚熬好的药，你喝点吧，能让伤口好得快点。”
药汁在碗里轻轻晃，黑乎乎的，还散发着某种难闻的味道。
安予抿紧唇，没接，哑着嗓子问：“你是谁？这是哪儿？”
江应沉把碗放在床头的木桌上，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我叫江应沉。这是我家，就在这山里。昨天在山脚下见你伤得厉害，就把你背回来了。”
“我凭什么信你？”他冷声问，尽管声音还虚着，那股子警惕劲儿却没减。
江应沉有点无奈地说：“我要是想害你，就不会把你背回来，还熬药给你喝。”他指了指安予胳膊上的布条，“你看，伤口都给你换过药了，布是干净的，药也没毒。”
安予低头看了眼，缠着的布条确实清爽，伤口处的灼痛感也轻了些，想来是被仔细处理过的。
他沉默片刻，抬眼时，江应沉正看着他，眼神坦坦荡荡，没什么藏着掖着的算计。
江应沉见他神色松了点，又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喝吧，凉了更苦。”
安予犹豫了下，终究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碗药。
药汁刚碰到舌尖，那股苦劲儿就直冲脑门，他皱紧眉，梗着脖子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样子，倒像是在喝什么烈酒。
江应沉早备好了水，见他喝完，赶紧递过竹筒：“簌簌口。”
安予接过竹筒猛灌了两口，才把那股苦味压下去。
他把空碗递回去，江应沉接过去时，随口问道：“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家在哪儿？等你好点了，我看能不能帮你找找家人。”
安予握着竹筒的手紧了紧。
家？龙宫现在是万万不能提的，仙界的人说不定还在四处搜他。
他抬眼瞧江应沉，这人正低头擦着碗沿，阳光落在他发梢，看着干净又实在，不像是知道龙族秘辛的样子。
世界上姓安的多了去了，他未必会往别处想。
“我叫安予。”他哑着嗓子开口，“其他的……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江应沉愣了愣。
“嗯，”安予垂着眼，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醒过来就什么都忘了，就记得自己叫安予。”
江应沉“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反而放柔了声音：“那也没事，想不起来就先不想。你伤重，得好好养着。反正我这地方清静，你就先住，等养好了身子再说。”
安予没说话，心里却松了口气。
失忆这个借口，倒是能暂时藏住身份。
他看着江应沉把碗和竹筒收拾好，动作麻利又仔细，忽然觉得，这人或许真的只是个普通人家，或许还可能是个大夫？
“那……麻烦你了。”安予低声道，语气里的戒备淡了些。
江应沉摆摆手：“不麻烦。”
他站起身，“你再歇会儿，我去院里摘点青菜，中午熬个粥给你，好消化。”
安予看着他推开门出去，木门吱呀一声合上，院子里很快传来浇水的声音，还有风声和叶响，竟让这山间的上午，生出点莫名的安稳来。
他靠回床头，闭上眼，心里盘算着：先在这儿养伤，等灵力恢复了再说。
————
日头爬到头顶时，江应沉端着粥进来了。
粗瓷碗里是清凌凌的白粥，飘着几片嫩绿的青菜叶，还卧了个嫩黄的蛋花，热气裹着米香漫过来，冲淡了药味。
“熬得烂，好嚼。”他把碗放在床头的小凳上，又取了双木筷递过去，“慢点吃，烫。”
安予撑着坐起身，后背垫了床洗得发白的旧棉絮，是江应沉刚找出来的。
他接过筷子，指尖触到微凉的木柄，低头看那碗粥——米粒熬得开花，青菜切得细碎，看得出是费了心思的。
他没说话，默默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米香混着菜香，温温软软滑进喉咙，竟不输龙宫那些价值千金的珍稀佳肴。
安予吃了小半碗，才发现江应沉就坐在对面的木凳上，手里拿着把草药在择，眼睛却时不时往他这边瞟，像是怕他吃不惯。
“不合胃口？”江应沉见他停了勺，抬头问。
“没有。”安予摇摇头，又舀了一勺，肯定道“挺好吃的。”
“嗯，那你多吃点。”
兴许是脑袋受过伤的原因，安予忽然感觉晕乎乎，便又在床上睡了过去。
院外的江应沉刚把晒好的草药收进竹筐，指尖还沾着草叶的潮气。
他拍了拍手上的碎渣，抬头看了眼木屋的方向，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
江应沉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先往安予脸上瞧了瞧——睡着时倒不像醒着那般紧绷，眼睫长而密，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褪去了那层戒备，倒显出几分少年人的青涩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指尖先在自己手背上试了试温度，才轻轻贴上安予的额头。
不烫了。
江应沉心里松了口气，指尖的触感温凉，不像昨天那般灼人。
他记得昨天刚把人背回来时，安予额头烫得吓人，呼吸都带着热气。
他收回手，目光落在安予缠着布条的胳膊上。布面边缘又洇出点暗红，想来是刚才翻身时挣到了。
“得再补点灵力才行。”他低声自语，像是怕吵醒安予。
江应沉在床沿坐下，轻轻托起安予的手腕。
对方的手很凉，指节分明，只是此刻没了醒时的力气，软乎乎地搭在他掌心。
他闭上眼睛，慢慢沉下心神，丹田处的木灵气顺着经脉缓缓淌出，像春日里融雪汇成的细流，温柔地缠上安予的手腕。
木灵带着草木抽芽的清润气息，顺着安予的脉络往里走。
起初还遇到点滞涩，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江应沉便放缓了力道，让灵力一点一点慢慢渗进去。
他能感觉到安予体内的气脉很虚，像被什么抽空了一般。
没过多久，安予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呼吸也变得更深沉，喉间溢出极轻的一声呓语，听不清说什么，却没了之前的紧绷。
他轻轻抽回手，替安予掖了掖被角。
阳光挪到了安予的发梢，镀上层浅金的光，倒是比先前多增添了几分柔和的气息。
江应沉站起身时，腿有些麻，他揉了揉膝盖，轻手轻脚地退到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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