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川花衣是个麻烦的人,至少在草部康介看来她相当之麻烦。不是要停下看看花,就是要停下玩玩水,马车走了两天还没走出火之国境内。
两天前,水江小队成功接到了这次的任务对象,矢川花衣,少女长得很漂亮,肤色白皙,黑发如瀑,身形柔弱,是典型的贵族女子样貌。同人说话时,少女会用宽大袖袍掩住口鼻,唯独那双润亮清透的眼睛始终柔柔地看着你。
矢川花衣年龄不大,看起来十六七岁,眉宇间的天真之下却藏着一丝淡淡忧愁。
大概是没出过远门的缘故,这位贵族少女总要下马车四处瞧瞧看看,一次,矢川花衣又命令车队停下,她被侍女扶着从马车中走出,众人开始生火做饭,她则登上了一块巨石。
熙坐在树下给苦无缠绕钢丝,偶然间抬头,瞧见矢川花衣正含泪远眺着都城的方向。
她垂下眼皮,默不作声,好似从未窥见少女的眼泪。
吃过午饭,矢川花衣被身边的侍女们催促着再次登上马车,瘫坐在周围的车夫、侍卫们昆虫嗡鸣似的动起来,队伍缓缓前进。
本次出行,队伍共架了一辆马车,三辆牛车,车轿外表不算奢华,马车上坐着矢川花衣,一辆牛车装满了她的衣物饰品,一辆牛车则摆放着珍贵玉器和丝绸茶叶,桧扇及印笼,最后一辆车上装着足够整支队伍食用的蔬果米粮。
搭载矢川花衣的车厢内里布置的十分舒适,软和的毯子铺在车内,桌子上从早到晚摆放着果干和点心,偶尔掀开车帘还能闻到一股香甜但不腻味的熏香味道。
水江小队并不在这支队伍的核心位置,马车左右两侧是另外几名侍女和一位明显有了些年纪的婆子,拱卫着她们的是一圈带着武士刀的侍卫,四人根本挤不进去。
水江亮太让草部康介和八田拓凛在队伍最前方侦查,自己则带着宇智波熙在侍卫外侧行走。
车轮骨碌碌滚过路面,碾碎路上的碎石和树枝,发出细微的震颤。道路两旁斜生的树木很多,车厢从旁经过发出沉闷的刮响。
草部康介跳起来折了一截枯木随手挥了挥,树枝打在叶子上簌簌作响,鸟儿低低的鸣叫,既安静又无趣。车队速度很慢,相较于普通人,经过训练的忍者走起来一点都不累。
他甩着枯枝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打路过的荆棘草木,半晌,嗤笑一声丢开折下的木枝。
难怪水江老师说这次任务要花费差不多半个月时间,确实,要是继续以这个速度走下去,估计下个月都到不了鸟之国。
“康介,高兴点啊。你这么想,不用像之前一样干那么多活儿却能拿到丰厚百倍的报酬,还没有危险,是不是很划算,简直是天降冤大头啊!”八田拓凛把手搭在草部康介肩头,半个身子斜过去随口宽慰。
“早知道是这种任务,还不如在村子里除草捡垃圾。”人家根本不需要忍者的保护,草部康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气闷道:“你没看到那群侍卫对我们的态度?早知道要受这份儿气,我才不来呢!”
“那怎么行,你不来我们岂不是太无聊了。”八田拓凛笑着眯了眯眼睛,继续说,“你只说了侍卫,矢川小姐对我们很礼貌啊,经常叫我们过去说话。”
说来好笑,忍者虽然拥有强大的能力,但大多数贵族却并不害怕这份能力,只有那些过得如同草芥的平民才会惧怕忍者。
“我们是忍者,又不是陪聊!”
“陪聊也是我们任务的一部分嘛。”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着嘴,不知何时身后的车帘又被掀起了,一个脸圆圆的女孩子从窗子处探出头,向后面喊话:“宇智波熙…大人,小姐叫你来车里聊天。”大人两个字像是憋了半天,脸蛋都涨红了才憋出来。
被叫的人还没什么反应,草部康介倒是先咬起了牙,“她这时候怎么这么听话,平时气人的劲儿哪去了?”
八田拓凛挑起了一边眉毛,瞟了眼沉默着穿过侍卫侍女来到窗前的队友,“康介,你不知道吗?火之国不少贵族都喜欢找宇智波族人办事,矢川家也是其中之一。”
他们这支小队之所以会接到这个B级的护送任务,全靠矢川家族的点名指定。
草部康介还真不知道这件事,愣了一下,眉头皱起了一个疙瘩,“我觉得,她,宇智波熙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
非要他直说么?草部康介瞪了眼笑得无辜的八田拓凛,“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八天拓凛瞧着草部康介稍许恼火的表情,没忍住喷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康介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心思很好猜,基本都写在脸上了。”
笑够了,他才直起身子,“你想多了,熙只是不想破坏宇智波一族在贵族心中的能干形象,姑且可以看做人情往来?”
草部康介:“……”不早说,害他真以为宇智波熙其实是个趋炎附势唯利是图的小…俗人,这么想想,整个人都不好了。
“是你自己乱想,和我没关系。”八田拓凛左右摆着双手,推卸责任,“再说了,你看看熙就长了一张清贵脸,真要说,我觉得熙比贵族更像贵族。”
宇智波熙没上车,站在窗前轻声问道:“是需要休息吗?我让他们停下。”
“不是的,熙,只是我想和你说说话。我一个人在车里坐着,心里无趣,你快上来吧。”
矢川花衣将手搭在窗边,上半身前倾凑近说话,甜丝丝的气味像长了脚似的蹿进宇智波熙的鼻子,她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脸,抬手把帘子拉起。
“就来。”
说实话,宇智波熙和矢川花衣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好在少女也不是真的想和她说话,大部分时间,她们都在沉默。
圆脸侍女因为宇智波熙要上车,不得已听从矢川花衣的吩咐下了车,经过她的时候重重哼了一声,臭着一张脸像是被人抢了钱似的。
“小圆总是这个性子,你不要放在心上。”矢川花衣也听见了那声哼,歉意地笑笑,她将桌上的点心推向宇智波熙:“你尝尝,这种点心不太甜,你应该会喜欢的。”
“我没放在心上。”熙并不为小圆的敌意感到冒犯,小圆只不过是年纪小,担心自己被取代罢了。她盯着点心有点为难地说:“谢谢你的点心,只是我已经吃过了。”
“忍者干粮?好吃吗?可不可以让我也尝尝?”矢川花衣有点好奇,据说忍者会吃一种叫做兵粮丸的东西,味道很奇特。
熙不知道矢川花衣想尝的是兵粮丸,她不喜欢兵粮丸的味道,因此每次出任务都带得不多。在矢川花衣殷切的目光下,熙从自己的食物中挑了一块薄厚适中形状完整的肉干递过去,“你会不习惯的,只是用来填饱肚子。”
不是兵粮丸啊。
矢川花衣掩去眼中的失望,低头咬下一块肉干在嘴里反复咀嚼,直到完全咽下后才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味道很好,是熙自己做的吗?”
“不是,是我朋友做的。”不光是肉干,还有兵粮丸,真子有时候会做些送给她。
虽然她明确表示过拒绝,但她还是固执地送。她只好接受这份心意,从其他方面补偿真子,有时候是她想要的礼物,有时候直接给钱。
熙做任务的报酬由她自由支配,还有之前父母给的零花钱和压岁钱,一直存着也没地方花,正好用在这方面。
“你朋友和你的关系一定很好。”
“嗯。”
矢川花衣似乎不太想多聊关于宇智波熙朋友的事,把没吃完的肉干放在点心盘的侧边不再动它。
两人对视之间,她不太自在地偏了偏脸,用手指将车帘掀起一个缝儿,似是透过这道缝儿观察外面的风景,又似通过这道缝儿攫取呼吸用的氧气,以缓和车内凝滞安静的气氛。
几个呼吸间,矢川花衣放下手指重新坐直了身子,一双眼里含着苦恼和说不出的忧愁:“熙,你不觉得辛苦吗?”
怎么可能不辛苦,熙回想着自己见过的人,大多数都很努力很辛苦地活着。但…她掀起眼皮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身着华服的少女,她应该不会想听真话的。
熙含混道:“还好。”
这个答案,显然没让矢川花衣满意,怎么能是还好呢?凭什么是还好。
矢川花衣忽然抓住宇智波熙的双手,将她的手扯着压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动作之间打翻了放着精美点心的盘子,散发着清甜香味的点心撒了一车,厚实的毯子里嵌进不少残渣。
“你一定很辛苦,很痛苦吧!看,你的手上都是茧子,摸起来又粗又扎。”
矢川花衣苛刻地挑着刺,试图改变宇智波熙的回答,“你的头发也没有好好护理,发尾都分叉干枯了。”
“穿得灰扑扑,一件漂亮首饰都没有。”
“皮肤也很粗糙。”
“而且,你们做忍者经常会受伤,伤疤那么丑!”
“……”
矢川花衣细数着宇智波熙的确定,准确地说,细数着忍者的不好。
到底是没经受过训练的贵族女子,即便矢川花衣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宇智波熙也不觉得疼,她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少女,任由她如同攀附大树的藤蔓般缠绕着自己。
直到矢川花衣脱力,松开宇智波熙时,她才反握住她的手。
“我必须要向你道歉,刚才我以为你不想听到真话所以骗了你。我现在重新回答你的问题,做忍者很辛苦,做一个出色的忍者非常非常辛苦,死亡和绝望如影随形,要不停地忍受失去的痛苦。”
自从理解了忍者的本质后,宇智波熙就讨厌上了忍者,如果有可能,她不想做忍者。
但是,她必须做忍者,不仅要做忍者,还要做一个强大到可以保护所有想保护之人的忍者。
矢川花衣无力地靠着车厢,垂下的刘海遮住了她的表情,嘴里喃喃问道:“那熙为什么还要做忍者,你只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可以不用那么辛苦的。”
这是父亲一直对她说的话,“你是个女孩子,是矢川家的独女,想要什么东西自然会有人捧来送给你。”
可是,她最近才发现,她才不是什么家族最受宠的孩子,只是一只被娇养在四方笼子里的鸟儿罢了。
“就像你生来就是贵族,我生来就是忍者。”
“可是,可是我现在不想做贵族了。贵族也没什么好的,每天都有很多烦心事,老师整天盯着我学乱七八糟的诗歌俳句,插花,香道,还有些讨厌的新娘课程,侍女们一直说什么小姐要注意形态,这也不可以做,那也不可以做……”
“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也越来越严肃,我总觉得他们离我越来越远了。”
注视着那双了然又宽容的眼睛,矢川花衣不知不觉中将自己所有的委屈烦闷倾斜而出。等到意识归拢的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对一个小了那么多岁的孩子在倒苦水,她难为情地红了脸,故作凶狠地威胁道:“你什么都没有听到!”
宇智波熙故作为难地开口:“是‘房东催房租/想不出话来对付/《论语》低头读’的诗歌么?”**
矢川花衣被逗笑了:“你念得是川柳啦,用来讽刺诙谐的,川柳其实挺有趣的,又贴近生活,又不会让人觉得无病呻吟。不过我更喜欢这一句——
我的花友们,
下次相逢——
不知是何春?”
“是小林一茶啊,你既然喜欢这句,应该也会喜欢下面这句吧?
杜鹃鸟啊,
这雨
只落在我身上吗?”
矢川花衣显然没想到忍者家的孩子也会读诗,惊讶地瞪了瞪眼,她的眼尾偏圆,因为委屈微微发红,此刻又悄然睁大,流露出几分酸杏般的青涩妩媚。
“其实这样想想,除了新娘课程以外,其他的课还是挺有趣的。”矢川花衣眼眸清润,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像同朋友般分享着自己的喜好,“我很喜欢调香,之前为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调的香深受喜爱,母亲大人还说要开一家香铺售卖我调的香呢。”
“噢噢,还有插花也很有趣,把不同季节不同妍态的花插进一个瓶子,可以构造出与众不同的风景,插花用的瓶子也有讲究,我最喜欢白色瓷瓶……”
宇智波熙微笑着听矢川花衣轻柔婉转的嗓音在车厢逸散开来,她在心里笃定,那位即将见到矢川花衣的男子一定会爱上她的。
“真不好意思,我说了那么多。”许久没得到回音,矢川花衣连忙道歉,她太得意忘形了。熙睁开眼,坐直了靠进软垫的身子:“没事,你说的很有趣,是我听得入迷了。”
因这句安慰之言,矢川花衣心头的愧疚烟消云散,她抬起头露出漂亮的大眼睛,说:“熙,你和富岳大人说得一样呢,聪明,心思细腻,很会照顾她人。富岳大人提起你的时候,语气非常骄傲,虽然他极力掩饰自己的表情还是被我发现了。”
那么严肃的一个人,提起女儿的时候眼底也会露出柔和的笑意,甚至还会故作不经意地夸耀女儿。那时候她就在想,宇智波熙到底是一个怎么的人,哪里值得被用那种语气夸赞。
现在一见,宇智波熙甚至比富岳大人说得还要优秀,温柔,善良,通透,像是带着点春日雾气的玻璃,从雾蒙蒙的世界里透出温暖的光芒。
矢川花衣从宇智波熙身上看不出丝毫束缚,她就像是一片云,随风而动,率性自然。是因为一直这么自由,所以才会长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总感觉熙很自由,我想像你一样自由。”矢川花衣掀起纱帘,坐到了窗前,金灿灿的日光照在她的脸上,抬眼就能看到短簇簇的绒毛。
她回头一笑:“可是,我却不能像你一样自由。我不是去鸟之国游玩的,我马上要嫁人了,这次是去见我未来的丈夫。”
她的未来一眼就能望到底了,出嫁,生子,和丈夫的侧室们纠缠到死。又想起那句话了,宇智波富岳扬着嘴角,眼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熙是个很有主意的孩子,她的事都由自己做主。”
宇智波熙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自由?她睁开眼是被锁链紧紧缠住的宇智波,闭上眼是被她杀死的人。
忍者和自由就像是两个世界的词语。
她只是看似自由。
樊笼里的人,没有自由可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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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已修,新增一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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