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转过身,一脸疑惑,瞥见手中的头绳,笑了笑,把手递了出去。
留下小丫,不是要她还头绳,故而第五茗没接,俯下身,对小女孩低语道:“小丫,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丫摇摇头,第五茗手掌在胸口拍了拍,顺势而下,展示衣裙,再伸出一指,指向头顶,道:“穿道袍,扎道髻的是谁啊?”
小丫笑道:“是道长。”
第五茗指着自己,道:“那我是谁?”
小丫道:“姐姐是道长。”
第五茗嘴角微咧,道:“没错,小丫真聪明,我是道长。不过,小丫知不知道,道长有些时候说话,虽然奇怪,但却是真话,还能消灾劫难?”
小丫眼神懵懂,须臾,重重点了点头,第五茗接着道:“所以,道长要告诉你一个秘密,道长不仅能看见小鬼,会做法,身上的东西也都是宝贝,你手上的头绳可厉害了,你拿去绑在你阿爹手上,让小鬼都避着他走,好不好?”
小丫想了一会儿,高兴道:“好啊。道长,这不是彩头,是道长送给阿爹的礼物,对吗?”
第五茗道:“是的。”
小丫道:“阿爹以后可以给小丫吗?”
第五茗道:“可以。”
小丫道:“那就更好了,谢谢道长姐姐。”
此时,小丫阿爹刚好走到了小丫身后,大手一拉,把小丫藏在身后,呵斥道:“看戏请退后。”
第五茗站起身,众人相拥后退,她站定不动,严肃叮嘱道:“若想多活命,不要拜不该拜的‘神’,请不该请的愿,强做不该做的事。”
如此突兀的一句话,小丫阿爹没问缘由,先是一怔,惊慌失措,骂骂咧咧道:“神经病啊,多管闲事!!你当你是谁啊!!!”
与此同时,小丫已将第五茗的头绳绑在了男人手腕上,笑嘻嘻道:“阿爹不骂,道长姐姐是好人,给阿爹避小鬼,还给小丫送礼物。”
小丫阿爹脸色不改,却没有继续驱赶第五茗,他拉走小丫,骂骂咧咧道:“开锣!”
顶尖枪!!
咚咚咚咚…
场外,观者云集,吆喝不止。
场中,慢慢走入两人,分别手中各拿了三支尖枪。他们好似极其信任小丫阿爹,直接上了五支尖枪,顶在小丫阿爹喉间。
在观众的惊呼之下,小丫阿爹喉间沁出血丝,五支尖枪纹丝不动,完好如初。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小丫阿爹眉头紧蹙,不得已,让人撤走了一支,结果,四支尖枪,依旧不行,又撤走一支,还是不行…
再撤走一支,仍是不行…
直到喉间只剩一杆枪,小丫阿爹奋力起劲儿,咬牙隐忍喉间疼痛,终于,尖枪木杆“喀嚓”一声,炸裂破开。
掌声未起,小丫阿爹自知没有达到宣传中的噱头,表演失败,频频躬身致歉,再抬头,眼前只余稀稀松松几人。
此间技艺,实在没有看头,小丫阿爹神力消失,观众欷歔离场,他脚下一软,瘫坐在地,几人围了上来。
围在小丫阿爹身旁的其中一人,焦急道:“怎么回事,拜过大仙后,从未出过差池,我们是不是又该去烧香供奉,拜一拜了?”
小丫阿爹摇头道:“不了…我身子虚亏,拜不动了,日后,换一个行当吧。”
方才,他回过神,想起开场前的道人谜语,瞬间解悟,透过人群间隙,去寻找第五茗身影…已是查无此人。
当然找不到,他们的问题解决了,第五茗的却没有。她肚子实在饿的厉害,一早料想到他们会潦草收场,在他们开场之时,她就挤出圈子,拿着卖腰带的余钱,去买了一盏冷茶和一个冷馒头,解肚子的饥饿了。
吃饭那会儿,第五茗向包子铺的小贩,打探了一下此处是何地?东河镇又在哪个方位?距离几何?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原来,那热心暴躁的鬼差,把她扔到了西北边上的一座孤城,此地是这方唯一的小镇,风雨江在大安国的最南边,离这地儿有上千里的路程。
山高路远,身体羸弱,第五茗单凭双脚,走到东河镇估计得再累死一回,填饱肚子后,她便跑到车马行,贴钱蹭上了一支商队。
她赶路的方式,着实很“人性”。
人看了十分理解,神鬼见了,必定会说一句“活该,自讨苦吃”。
第五茗本可以找一座城隍庙,或是一座土地庙,求请上官帮忙,奈何,她抹不下脸,加之,她不想那么快到风雨江城隍庙,又担心入通冥牌内,招来爱凑热闹的鬼差,便一路如凡人一般赶路。
这只商队,有够倒霉的。
出行两三日,行了七八百里路,一路顺遂,在快到目的地时候,遇见了拦路劫匪。
得亏匪徒只打劫,不谋害性命。
不幸的是,车队货物尽失,商贩没了继续前行的必要,他们一阵商议后,决定打道回府,东山再起,从头来过。
于是,第五茗被迫下了车,让车队把她扔在了路上。
有了先前身无分文的经历,第五茗留了一个心眼,藏了点银钱在头顶道髻中,盗匪没看见。
然而,生不带财,注定贫衰,那笔钱虽没抢走,倒也没在她手中留多久。
在官道上走了一日一夜,饥渴交加,第五茗途中路过茶棚买吃食,她从发缝中刚刚抠出几粒银渣滓,不小心被小偷撞身,掰断了发髻中的木枝,把银钱全部偷走了。
以第五茗的身手,这种状况,按理说足以应付…
没错,她能应付。
人赃俱获,小偷当场抓获。
但是!!银钱却是拿不回来了。!!!
小偷盗取银钱的一瞬,第五茗就一把抓住了小偷作案的那只手,她大声嚷嚷,将茶棚内外的人都招引了来评理。
见状,小偷心一横,松了拿银钱的手,一转身,双手往第五茗身下掏去。
她女子身,小偷能去掏什么??那一佯击,非是为了伤害她,小偷手腕一转,十指大张,直奔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似要狠狠蹂躏。
第五茗来不及阻止。
“啊”的一声,小偷惊叫哭喊,蜷缩在地。他惊恐地盯向第五茗腰间的两个晃眼宝贝,上面的掩尸草被他拽掉了几根,漏出宝贝的“真面目”,他嘴中嘶叫痛喊,道:“妖…妖道!妖…妖物!!”
不用盘问,也知他此时是为何这般痛苦了。
没错…方才,小偷转念、转身,不是为了偷袭,也不是为了轻薄美色,小偷是准备换一样宝贝偷盗,故而,目标锁定在了第五茗悬挂在腰间的东西。
剪都剪不断的通印,扔又不敢乱扔的一堆法器,威力自是非同一般,掩尸草只遮气味气息,不隔法力,小偷这一碰,伤得可不轻。
另一边,乾坤袋本是能够被凡人带走,但因袋囊磨损严重,底部两角早已破损,漏了法器的边边角角,小偷肉身碰到,不敌法力炙热,指尖自燃。
他使了吃奶的劲儿,那些法器便返还了相同力道的神力,目前,他十指皆毁,只余留连接手掌的那一小节,顶端血肉模糊,极其吓人,其他部分,早在碰上的一瞬,全烧没了。
正巧,茶棚内外的人,因第五茗的呼声,悉数全到现场。他们准备伸张正义时,却是发现,伫立的那人安然无恙,银钱在手,躺倒的那人,十分可怜,痛苦不堪。
纠结片刻,众人便不顾事发源头,纷纷指责第五茗:“好狠的心啊,怎么能毁他十指!”“这以后还怎么生活…”“你要不赔点钱给他吧,他怪惨的。”
小偷“哎哟哎哟”地在地上叫着,听见围过来的人都在帮他,叫声变得更加大。
第五茗无话可说,扔下手中所有银钱,转身,朝山里走去。
那时的场景,可以用一句话总结:小偷狼狈,第五茗倒霉。
若问她是怎么想的…她啊,自认倒霉,的确是身上带了不该带的东西,又阻拦不及时,将小偷今后的日子都毁了。
一点银钱而已,于她而言,没那么重要。
呜呜呜呜…回忆起使银子的感觉,倒是有几分重要。她已经好久没享受过,有权有势还有钱的日子了。想当初…算了,没当初了,都是她自找的,她认了。
调整好心态,第五茗继续赶路。
她朝山里走去,是的,她在走山路。
等等!!!
千万不要以为她是气急败坏,慌不择路哈。都说了,她心态平稳,脑子清醒。
原本,早先被商队扔在路边,第五茗就想过,要不要穿山而行。
爬山对鬼魂来说,并不辛苦,巨石可穿,溪水可淌,完全可以不受地形限制,且从距离来看,不仅路程短,上一世,十一伯传授的山里讨吃食法子,她指不定还能用上。
山里无人,她遇不到这么多人,就不会生出那么多事。
否则,照她这样赶路,一天一小事,两天一大事,没事上赶着找事,走十天半个月,也走不到风雨江城隍庙。
这可不太好。
她现在,好歹做了鬼差,不能像以前那般任性。
刚翻两座山头,第五茗并没有如预期所想,真的避开人。
那一座山,极其普通。
普通的高度,在绵延的山群里并不显眼;普通的满山青翠树木,没有一棵长得异于常态;普通的小花小草,红的白的黄的,甚至一朵粉色的花都没有,更别说那些草了;普通的山林走兽,至少,第五茗从这其中穿过的时候,没有见到一只稀有的;最后,连山路也是普普通通的羊肠小道。
没有一处值得稀奇的地方,第五茗却在穿越这座山头的期间,撞见了一群人,他们手提香烛,目标一致。
因为这群人,第五茗不得不跟着人群走人道。本想等到人群没了身影,她再穿山而过…结果,没过一会儿,她又遇见了一拨人,他们手捧香案…
无奈,她只能用脚爬山了。
爬了一两个时辰,越往山正中走,没有避开人群,反而叫第五茗遇见了更多的人,熙熙攘攘,盛况空前,给她一种错觉,这山头,有一位厉害的仙君坐镇。
然而,神明择落府址,均会挑选巍峨高大,险峻难登,灵气充足的山群。
对的!
是山群,而非一座山头。
再说了,上面便介绍了,这是一座极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青山,所以,这里根本不可能有仙君落址。
第五茗拦住一位壮汉,问道:“你们上山,这是去干什么?怎么这么多人??”
壮汉道:“拜大仙,可灵了,这是我第九十八柱香,再有两次,我也能许愿了。”
第五茗蹙眉道:“仙君?哪方的?仙府在上面??可知他仙号?”
壮汉不耐烦道:“你上去自己瞧嘛,你别拉着我一直问,我赶时间。”
第五茗松了手,壮汉一溜烟跑了。
壮汉和胸口碎大石的那男人不同,他精气神皆正常,没有鬼气妖气沾身,更没有生出戾气邪心,犹如这座山一样,山太过普通,壮汉则是太过正常。
她呢喃道:“不像是拜了诡仙,这山头中,难道真有仙君??谁选到这里来了…被罚来的??怎么没听说过呢…”
第五茗摇摇头,继续赶路。
刚走了两步,她折了回来,沿着壮汉上山的路,向上爬去。
该死的好奇心!!!
没点自觉…
山里也能去凑热闹?!!当心不仅他们命丧在里面,这一趟跟去,救不了人,送死在这里怎么办?!!
第五茗边爬边骂,手上犹豫着拽上了通印。
一处崖洞,洞口外挤满了人,洞口内人影潺潺,人头攒动,第五茗数不清有多少人,借着光线,能大概看见,洞内石壁上,刻了几尊石像。
皆都是一个模样。
因为雕刻石像的人,手法不太好,只能大概看出来,石壁上是一个兽头人身像。
洞内没有异常气息,第五茗朝洞口挤去,稍稍看全洞内面貌,晃了一眼,便被一群人给挤回了来时的路。
原来,另一边还有石像,有五六名壮汉,正在雕刻。
第五茗心中暗道:看来这方的仙君又不管事,百姓开始自奉自拜,这么多的香火,仙君糊涂啊…
自奉自拜是一种民间风俗。
一般是当地供奉的仙君没有什么作用,年年风不调雨不顺,百姓便会请一尊神像回来,让两位仙君共同监督对方,保佑这一方。
这做法,原本是没有什么错的,本地的仙君不会怪罪,新来的仙君也乐意之至。
奈何,神像一般模糊,在搬运过程中,百姓雕刻塑造不到位,或是记错仙君仙号,导致最后请回来的只是一座普通石像,没有神明坐镇,什么也不是,只是一尊有模子的大石块。
若是香火鼎盛,过一段时间,有路过仙君捡了漏,这自奉自拜的香火,便会全归于这位捡漏的仙君。
这座山头太过普通,基本不会有仙君会捡到这一处漏,最后,保不准还是归于这方原来的仙君。
第五茗如今不是仙职,看见这么大一堆香火,眼馋啊,实在是眼馋。
可惜,不属于她的,终究不是她的…
她想多看两眼都没机会,山下继续有人登山,洞口四周,人挤人,她被迫顺人流往回走,接着赶路。
过了这一地,后续的山路是真的好啊,没人妨碍,第五茗走得极快,但是一路走得有些不顺坦,她不是掉坑里,便是栽浆里。
摘点果子,摔一跤;喝口水,泡一会儿;穿个石,卡半天;下个山,滚一道…
幸亏,都未伤及要害。
听到这里,晴日倒吸一口冷气,道:“茗道长,你命可真不好,赶个路而已,竟然遭遇这么多事。”
第五茗悻悻地笑道:“没有啦,其实还好…真的还好,挺有趣的。”
其中,她隐瞒了很多非人事,和非常见,挑了一路的山水和风土人情,奇花异草讲述。
这时,晴日眼睛一闪,垂眸看向第五茗腰间,道:“茗道长,你眼睛果然不大好,那方佩印上缠了杂草,你不清理吗?”
闻言,第五茗低头扫过,把佩印加草,一起藏进裙褶里,道:“这不是一般的草,这佩印不是什么好东西,伤人的,我用这草遮着,防止它害到别人。”
晴日不是很明白,那枚漂亮闪光的佩印,怎么会是“坏东西”呢。
“哦”了一声,她弯腰准备替第五茗更换一盆水。第五茗阻止道:“渔小娘休息吧,我这样简单梳洗一番便可以了,不碍事的,等到了东河镇我再去打理。”
晴日脸色微变,摇头小声道:“茗道长,不可以的。包船的公子极其爱干净,这几日在岸口等人,日日让我和阿爷整理船篷,他说他朋友,是一个十分讲究的人。”
第五茗蹙眉,喃喃道:“公子?他难相与…吗?我要不要躲着他一些?”
晴日听到“公子”二字,细细回想细节,如吃了蜜,脸色微红,摇了摇头,辩解道:“公子是讲理,他很好…不对,他是特别好。”
第五茗笑了笑,调侃道:“渔小娘,喜欢?”
这意思可就说远了。
晴日痴痴道:“茗道长别乱说,我只是觉得,若是哪个女儿家能跟了公子,定是会特别幸福的。茗道长…不用躲着,公子他一般不出船篷。”
第五茗松了一口气,明白晴日的小心思,附和道:“那就好。”
晴日道:“公子不出来,茗道长也再洗洗吧。再怎么说是一个姑娘家,太狼狈了不好,会遭人嫌弃的。”
第五茗道:“啊?嫌弃??”
谁嫌弃???
晴日撒娇道:“洗洗吧,茗道长,真的很脏…”
原来是你嫌弃了啊。
第五茗苦笑道:“哦…好吧,听渔小娘的。”
晴日道了句“好”,端起木盆,腰还没直起来,便让第五茗连盆带水抢了过去。
第五茗站起身,道:“船橼危险,渔小娘坐着,我去船边换水。”
片刻,来到船边,趴在船橼上,一倒一舀,第五茗重新换了一盆干净的江水,走了两步,对面晴日焦急地朝她跑来。
晴日一边跑,一边急促道:“茗道长,你袋子里的东西掉了。”
这话说完,晴日已经到了第五茗跟前,蹲了下去。
第五茗先是疑惑,随即,比她更急道:“我身无长物…袋子?袋子?!!!等一下!!!”
霎时,脑海翻涌,她估摸出掉的是什么东西,双手忙不迭地,将木盆朝旁一抛,在水洒盆落的时候,大喊道:“渔小娘!别碰!!那些东西会伤人!!!”
这话,太及时了。
晴日手指刚挨上闪闪发光的小锤子,便因第五茗的吼叫,瑟缩了回来,黑烟一缕,晴日指蛋前的一毫肌肤,平白无故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方才靠近小锤子,晴日感觉到了一片炙热,捂住受伤的手指,她秀眉不展道:“是有些灼烧人,只是凑近了些,就难受得紧,这些都是茗道长缴获的妖物吧?你自己收捡时,也要多加小心啊。”
闻言,第五茗神情一愣,点了点头,没有否认地上的东西是“妖物”。
接着,蹲下来,她紧张地将晴日的双手,仔仔细细瞧了一遍,确定没事,才安下心,拾捡掉了一地的“妖物”。
“妖物”耀眼,船头,川大爷不明这边的情况,大声提醒道:“茗道长,东西要收好啊,这是在水上,掉下去可就捡不回来咯。”
第五茗应道:“好嘞,多谢老丈提醒。”
“妖物”东一个,西一个,散得很开,第五茗叮嘱道:“渔小娘,你去对面吧,这些东西危险,小心脚下。”
晴日不推脱,道:“嗯,我去找点药膏,指尖有点火热热的疼。”
晴日离开后,第五茗继续埋头收拾。她一手兜“宝贝”,一手往怀里塞,不一会儿,臂弯里鼓鼓囊囊一堆。
莫名其妙的麻烦事,让她嘴里停不下地,嘟嘟囔囔道:“真不如扔进水里呢,太碍事了…乾坤袋都给我磨损了一只。”
晴日方才蹲的地方,出现了一双白面靴,第五茗紧着怀里的一大堆东西,好意道:“小心脚下,这些东西危险…”
来人好像没听见,撩开青玉锦袍,单膝弯折,伸出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替她捡起了远处的一只玉瓶,转身走来,递进她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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