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修调出的监控画面里，一个孩子在哭。
是一个很小的小女孩，怀里还抱着一只棕色的玩具熊。
她身边一个戴着“哭泣人偶”面具的男人正在自拍，他一边调滤镜一边放声大笑：“我要发‘今日emo look’，标签#真诚大哭。”
穿着婚纱的少女坐在广场中央的假井盖上，脖子上画着狰狞的伤口妆，她慢条斯理舔着赤红色的棉花糖，对同行男孩说，“你知道吗？有人说这个味道像恋爱。”她吐出一口血色的口水，“靠，恋爱怎么这么苦！”
穿恐龙装的男人单膝跪地，对一个穿护士装的模型人偶说：“我知道你不是人，但我真的真的爱你！”
周围的人撒花叫好，喊着“嫁给他！嫁给他！”
人偶只是沉默不语。
小孩子的哭声总是特别有穿透力。
投影上的等高线以哭声声源处为中心，达到峰值。那一点的数字已经变成了橙色的「60」，而这个数值还在不断攀升，且像一滴墨，缓缓向周围晕染、延展。
万圣夜，童话里一切魔法都爱挑这个时间发生与消灭。想点燃这样的人群很简单，只需要在水中投入那么一小粒银白色的钠，就足够他们自己炸到沸腾。
或许一个走丢的、摔倒的小女孩是那块钠，但现在这个繁殖困难的时代……又怎么还会有崭新出厂的人类女孩？
“她是……人造人吧？”
警署里有人很小声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没有人立刻回答他——因为他说的很可能就是事实。
“这下麻烦了，人造人……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方澄雨为难道，“我们没有权限去管这个事情，只有方舟有。”
林长官需要想一个万全之策，可他旁边那个白衫蓝裙的小姑娘却立即不假思索地道，“这个简单，我去不就好了吗？”
陈轩然瞪大了眼睛：“同学，你……”
“我去。”林洛修突然道。
这句话一出口，周围人的各异各色表情，都被定格在脸上。
方澄雨吓了一跳，声音颤抖：“林、林长官，您的身体状况——”
林洛修已经站起身来，动作不快，眼神依旧平稳冷静，似乎并没有理解“受伤了”这件事在人类语境之中到底意味着什么。
卧床休息？效率太低。他不需要。
——可一根纤细的手指抵住了他的肩。
“林老师，别去，听话。”叶沐零在他面前站着，语气理所当然，像是在哄一个孩子，“你看你都伤成啥样了。”
到底谁是长官，谁是下属啊？
周围的警察们牙酸地吸了口气，大部分人觉得自己眼睛和耳朵一定有一个东西多余。
林洛修真就不动了。他微微一怔，低头，看向自己腹侧刚被草草包上的纱布，似乎这才重新感知到了那里原来存在着一道伤口——
叶沐零已经转头对方澄雨等人说，“我去，林老师留下来，这里还需要他指挥。”
“你？”陈轩然疑惑地看她。
“我也是方舟的人呀……虽然是新人实习生，但只要林老师把权限同步给我就行了。对吧，林老师？”
林洛修静静凝望了她几秒，她很近，也很远，然后他从衣袋里掏出那块黑铁，倒握枪管，递给她，低声问，“会用吗？”
叶沐零点点头，“会，看人用过。”
“好。我授权你进入西南区域，携带终端保持通讯，发现异常即刻汇报。”林洛修在此停顿，补了一句，“你一个人，能完成吗？”
“当然可以呀。”
他轻轻颔首，不再追问，只道，“找到孩子就立刻回来。”
方澄雨像要说什么，林洛修略微抬一抬头，“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叶沐零笑着说，“谢谢你，林老师。”她接过枪，轻快地挥挥手，并不揣进袖里，紧紧地一直握在手上。
他目送她背影，像一尾纤细小鱼，滑溜地消失在人群里。
陈轩然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突然小声道：“我也想去现场。”
方澄雨把小警察拉走了。
林洛修重新坐下，继续操作中控台，调配警力和发布疏散信息。钴蓝色光点从他指尖弥散入地图上各个十字路口。终端在手腕振动了一下，他查看了一眼。
Ark通讯里，刚成为好友的一只黄色柴犬头像跳出来，举着粉黑的爪子，吐着小舌头，像是在笑，又像是在说，“汪”。
「Zero」发来一张图片。他记得这个东西在蓝星纪年的互联网历史有载，好像叫做“表情包”——
一只胖胖的橘猫，半个头被埋在台灯里，配字：头脑发热。
他盯着那张表情包看了一点五秒。
……不是很理解她想表达什么。
林洛修把终端短暂熄灭，继续调配人手，语气不变，“二号区警力上调，西南街口十分钟内需封锁完毕。”
青极量子城的LSI指数正在平缓却肉眼可见地变回温和的天蓝和青绿色。
整个警署的人绷着的弦都松了松。方澄雨搓搓手，积极安排着众人执行林洛修的命令——他悄悄瞄了眼这位指挥精准如超级计算机的林长官，没有他的大腿抱，这事光靠他们自己，今天绝对搞不定，说不定上头还要他们担责。
林洛修抬头，沉声道，“重点排查区已确认，当前无新增危机指标，可以视为安全。”
方澄雨长舒一口气。
这时终端通讯接通，那头响起少女清亮雀跃的声音，“林老师，我救到孩子了，她没事，我现在——”
嘀——
……像是信号不好，像是她换了个角度拿终端。
然后，通讯中断了。
轰——
这是，什么声音。这不是该出现在阿卡迪亚的声音。
鼓膜，好痛。
林长官嘴唇开合，他似乎还在说些什么重要的话。但方澄雨听不见。他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原来这是一场爆炸，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完蛋了，这下责任报告该怎么写啊。
警署的巨大投影墙上，有一处LSI指数几乎涨破了刻度表，血色的红伴随着“Warning”反复响起的警报声，溅满了整个区域。
——那是，西南角广场。
……小姑娘刚刚去的地方。
“二号街区、四号出入口，实施强制封锁。”林洛修不动如山，下达命令，“调集最近医护组，务必五分钟之内抵达西南角广场。我已规划好任务用交通路线，路上不会有红绿灯和拥堵现象。”
“我要去。”陈轩然眼圈红了，踏出一步。
“你留下。你要负责清理外围通道，护送伤员。”
林洛修从衣袋中取出第三支针剂。
路德维希的话言犹在耳，“林，这药最好别连打两针。它会强行把你的神经系统推到临界状态，确实是应急药，可以快速恢复行动力……但你的细胞崩解可能更快。”
工程师友人把药递给他，顿了顿，眼神严肃了些许：“真到了非打不可的时候……唉，你一向也不听我说话。打完快回来，不然你可能会死。”
路德小看他了，他不会死。
第三针。
林洛修挽起袖子，掰开针剂，扎下去，一气呵成，毫无犹豫。
此刻科学家可以感知到自己体内出现了一团不稳定的火，像一束高压电流过肌肉，每一处纤维都在断裂的边缘收缩。它正在四处乱窜着，想把他烧干净。他走出去一步，就有鲜血从嘴角溢出来。
“林长官——！”有人看到他的动作，叫了一声。
“广场已成核心灾区，我必须前往。”他淡定地用手帕拭掉唇边血，问，“有枪吗？”
方澄雨还在愣神，陈轩然已经立刻上前，把自己的配枪送到他手上。
“保持通讯畅通。”
林洛修点头，迈出警署的门。他按住喉咙最下的软骨不让血流出来，却不影响站姿挺拔如松。
“她是我的学生，我不会让她死。”
这极轻的一句话不知是说给谁听，又或许不过是幻觉。青年走向爆炸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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