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公寓。
夜幕上寥寥几颗星。
不知谁在天台的角落摆了一圈装土的泡沫箱,里面种着应季蔬菜。
为方便租客晾衣服,陈龙在天台搭了几个不锈钢架子。
遇上好天气,晾衣架上挂满被套和床单,风一吹,层层叠叠,轻纱般飘着。
池信蹲在天台边。
他将金属方块摆在地上,拔出天线,摆弄成收音机的形状。
小方块转了转,无声地朝黑夜里发出无法被人耳感知的电波。
耳朵上的红色耳钉微微发亮,池信捂住耳垂,唇齿交触,低声喃喃着不属于这世界的语言。
—回答我。
—如果你能听见。
没有回音。
没有……回音。
深夜寂静如迷。
小方块发出一阵滋啦啦的雪花音,安慰他:“对方也许只是不想回复你的通讯。”
“对方也许并没有遭遇危险。”
“危险的是你。”
池信垂在身侧的手指蜷曲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自然。
他撇撇嘴,按上了关机键。
……
梁逸诚前天洗了床单,一直忘了收。
睡前,梁叔提醒他今夜有雨,他这才放下玩游戏玩到发烫的手机,来到顶楼。
他哼着歌推开天台的门。
夜风已刮起来了。
满天台的床单飘来飘去,宛如阴森的鬼影,风里隐约传来奇怪的低语声。
梁逸诚猛地闭上嘴,竖起耳朵听——不像人话,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看的香港恐怖电影,不由心生疑惑。
谁在说话?
大晚上的,哪里传来的奇怪声音?
乌云一缕缕蔓过七月十五的月亮。
冷风吹过赤膊,梁逸诚突然打了个哆嗦。
还不到半夜,怎么就阴气森森了?
梁逸诚怀疑刚才那动静是自己的幻听,可随即想起一些公寓的传闻。
他和梁叔搬来几年,听一代代租客讲过公寓的恐怖故事。
据说——只是据说,陈龙曾有个老公,是个性格温吞的老好人。因忍受不了老婆的长期暴力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老好人在某个漆黑的夜里从公寓的天台上一跃而下。
自那以后,公寓就经常发生一些怪异的事。
有租户曾在院子里见到过带血的黑白照片,有租户睡觉时听见过男人幽微的哭声,甚至还有人在夜里见过一抹漆黑的鬼影从天台一跃而下……
梁逸诚这人平时胆子大得能捅破天,可一遇到神神鬼鬼的事立马认怂。
他怕鬼。
怕得要命。
偏偏他的床单还晾在最里面的衣架上。
梁逸诚摩挲着手臂,弯腰,踮脚,一路上把退堂鼓打得咚咚响。
他反复安慰自己——世界上没有鬼,自己只是被晚风吹懵了在胡思乱想。
走到最里头,他歘地扯下床单,而后毫无防备地在晾衣架后看见一个站立的人影。
“哇啊——”梁逸诚受到刺激,嗷了一声。
池信一身的黑,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他正要回房,差点被这声鬼叫吓得从楼上跌下去。
“啊——!”他也跟着尖叫,在看清了眼前的人后立刻收声骂道,“你有毛病啊?!”
梁逸诚腿软,扶着晾衣架才勉强站稳:“到底谁有毛病!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发出什么鬼动静?”
他想起先前听到的奇怪低语,不能理解:“你在给外星人发电报吗?”
“神经病。”池信白了他一眼,错身下楼。
梁逸诚被吓又被骂,十分不爽:“究竟谁是神经病啊!!”
—
许时漪的母亲许荷女士年幼父母双亡,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
奶奶去世后,许荷裱了副黑白遗照挂在家中。
许时漪小时候天天看着,逢年过节还要磕头,因此对太奶的脸记忆深刻。
她五岁那年太奶才去世,享年九十,记忆里是个精神矍铄,很乐天的老太太。
然而几分钟前,许时漪亲眼看见太奶活过来了——穿着棉布衣裳和黑色布鞋,拎着铝制饭盒朝她缓步走来。
就算太奶活着的时候很慈祥,死而复生,这也得是个慈祥的鬼故事。
吓死人!
还有池信——脖子上的痛感太真实了,直到现在都没消散!
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就浮现起男人的眼神,凛冽逼人,毫不掩饰杀心。
“我……我被人掐了脖子,我,我还看见了我太奶,她死很多年了……”许时漪语无伦次,思维混乱,磕磕巴巴地讲述着,“……没理由活过来啊!”
甄蓁迅速抓住要点:“你又做噩梦了吧。”
“不是,不是梦!我看见我太奶了,我真看见了!”
“我去到了一个很像医院的地方,那里有人掐我!他掐我!”许时漪拉下衬衫的领子,对着客厅的穿衣镜仔细检查。
她脖颈光洁白皙,并没有被人掐过的痕迹。
怎么会没有呢?!
“你昏迷后没离开过家,这期间也没人来过啊。”甄蓁问,“你几点回来的?”
许时漪望向挂钟。
她九点半后才进的家门,现在不到九点四十。也就是说,从她昏迷到现在最多过去了五分钟。
五分钟,这怎么可能?
她体感在那间屋子里至少待了半小时。
“好啦,就是做噩梦了。”甄蓁摸了摸她的头,“这得去看看医生吧?”
又是梦吗?
许时漪不明白。
如果是梦,她为什么会反复梦到池信?他们只是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啊。
梦里,池信眼神阴沉,动作干脆。
和杀人魔没两样。
许时漪揉着脖子,不舒服地咳了两声。
感觉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上次也说在地铁里见了鬼,总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宋春兰说,“这样吧,阿姨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经过这出闹剧,母女俩也没力气吵架了。
甄蓁拉许时漪回房。
宋春兰热了两杯牛奶端进房间,算是休战,她叮嘱道:“把牛奶喝了,早点睡觉。”
甄蓁没吭声,还在赌气。
等宋春兰离开,许时漪回过神来,问她:“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吵架?”
甄蓁朝床上一倒,双眼无神望着天花板发呆:“她托人找了份工作,我没去。”
“工作不好吗?”
“电视台,是挺好的工作,可我不想去。”
毕业后,甄蓁在荒野晚报社会民生栏目当了两年记者。
半年前,她突然一意孤行离职,死活不去上班了,谁劝都不好使。
这之后,宋春兰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又托人找了份电视台工作,甄蓁却偷偷翘掉了面试。
这让宋春兰很上火,急得仿佛蚂蚁上锅。
电视台那么好的地方都不去,这不有病吗?
许时漪同样也不理解,不过她不是多嘴的人,拍拍甄蓁的腰:“起来喝牛奶啦。”
“不想喝。”甄蓁蜷缩在床上,蔫巴巴的。
“你不喝阿姨又该唠叨了。”许时漪递给她,“早喝早超生,来,一口干了。”
甄蓁痛苦地爬起来,接过杯子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喝完做了个鬼脸。
许时漪摸摸她:“乖喔。”
“我妈明天估计要带你去看中医,你不用兼职吗?”
“我找到工作了,周一上班。”
“真的假的?”甄蓁一下兴奋了,“哪家公司?工资高吗?”
“别高兴得太早,说不定哪天就把我开了。”
甄蓁想起许时漪不着调的姐姐,顿时被泼了盆冷水,又偃旗息鼓了。
……
许时漪卸完妆回到房间,甄蓁已经抱着枕头睡着了。
她把空调调到27度,拿被角盖住甄蓁的肚子,坐到梳妆台前。
欧泊石制成的项链静静躺在桌面上。
月光跃上桌角,激发了宝石内部的颜色。
昏暗的夜里,项链流光溢彩。
许时漪思索着那个“梦”和梦里的人……长头发的池信,已去世的太奶……
没有任何头绪能表明那是真实发生的事。
是梦吗?是梦吧。
她将项链装进盒子里,打算改天看见拾荒的婆婆就还给她,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
做完这些,她上床睡了。
—
次日。
宋春兰大清早出去买了油茶,回来叫醒两人:“快起床吃饭,吃完我们出门。”
许时漪昨夜失眠到三点才睡着,迷瞪瞪爬起来:“阿姨,今天店里谁照看?”
“上午闭店半天。”宋春兰把她推到饭桌旁吃饭,又去催甄蓁起床。
宋春兰吃苦耐劳,赚钱风雨无阻,即使荒野市大暴雨那几天也照常开门。
从不歇业的宋阿姨居然为了自己闭店半天?
许时漪十分感动,还有点不敢置信。
甄蓁也没睡好,一晚上拉肚子跑了好几趟厕所,眼下黑眼圈乌青乌青的。
她游魂般飘过客厅,进厨房煮了包方便面,一分为二,给许时漪一碗,自己吃另一碗。
就因为这事儿,一整个早上,许时漪耳边反复回响着宋春兰的唠叨。
—又吃垃圾食品。
—胃都吃坏了。
—你们现在还年轻,等老了就知道。
甄蓁戴上蓝牙耳机听歌,隔绝了宋春兰的音波攻击。
她导航了目的地,驱车来到荒野市周边宋春兰指定的一个小村子里。
车停在一家农户门口。
宋春兰拍了拍许时漪:“你跟我进来。”
院子水泥地的角落里堆着一摊刚烧完的纸灰。
城里来的女人跪在屋内的软垫上。
一个农村大婶一手抱着盆,一手拿着柚子叶,蘸水朝女人身上拍打,嘴里念着:“一切因果与我无关,哪里来、哪里去,阿弥陀佛,急急如律令——”
到这里许时漪还没反应过来。
“……这是?”
“大仙,麻烦您给这孩子看看。”趁上一个女人的法事做完,宋春兰忙把许时漪推到垫子上,让她跪着,“她最近倒霉,总撞邪。”
“阿姨,我……”
许时漪想爬起来,却被宋春兰牢牢摁住。
她手跟钳子似的,力气巨大。
许时漪被摁趴在垫子上,直不起腰来。
大婶围着许时漪转了一圈:“具体什么事?”
“叫鬼给魇住了,脖子都被掐啦!”宋春兰指着许时漪,“您快泼泼她。”
于是,许时漪又被淋了一头的柚叶水。
甄蓁停完车进来,看到这一幕人都傻了。
许时漪头抵在垫子上,满脸绝望,无声地求救。
甄蓁跑过去:“……妈,你干嘛!”
“……感情你今天是来搞迷信的?”她推开大婶,拍掉许时漪头发上的水珠,“你不是带她来看中医的吗?”
“什么中医啊?人家师傅说了,中元地气不好,小漪身体弱,昨天就是容易招脏东西。我是为她好,你快让开。”宋春兰又把大婶拉回来,恭敬地道,“师傅,您请继续。”
眼看大婶的咒语都快念完了,许时漪索性也不挣扎了。
她给了甄蓁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主动配合接受了这场“驱魔净化”。
大婶做完法,收了许时漪三十八块钱。
……还挺便宜。
宋春兰又拉着大婶进屋,进行深度交流。
“那孩子打从她爸死后运气就变得很差。”
“最近更是倒霉到没边儿了。”
“她住我家后甄蓁就丢了工作,还跟丢了魂儿似的不想上班,她俩每天吃一起,住一起,不能把霉运带给我女儿吧?”
“您快给做做法!”
虽然宋春兰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过她的嗓门天生大,门外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甄蓁又羞愧又尴尬,简直无地自容。
许时漪倒是想得开,反过来安慰她:“没事,我知道阿姨没有坏心思,她就是太爱你,太着急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甄蓁一个劲儿替妈妈道歉。
“我没关系。”许时漪被宋春兰搞得也有点怀疑自己,“最近确实太倒霉了,让她做一做也好,做完了大家都安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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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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