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娘，不是要往京都去，怎会在此处啊。”林非掸掸身上的尘土，装作很忙的样子，实际是把目光都落在了绿蓁腰间的玉佩上。
房檐不大，林非离绿蓁近了不少。待他看清了玉佩上的纹饰，原本觉得是多此一举，现在也有些庆幸了——
竟然在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身上看到这块玉佩。
还真是意外的好消息啊。
“走在路上，遇上二丫。她母亲刚去了，一个孩子还不知道怎么立足。”沈绿蓁想着不然把这小孩送到慈幼院去。但是毕竟她大了，或许不好融入。她这样说也是想看看这个林兄能否提些意见。
“二丫？” “那小姑娘的名字。”二丫不在，两个人也都没什么拘束。绿蓁自然也是不愿意管林非的想法，自顾自的说下去。
“也许昨天她是真的偷钱了，为了给她娘治病，一个好孩子…唉”
绿蓁从院里找了一个桶，打算从水井里弄些水来。若是等下二丫回来，有些用处也是好的。她本想去买那些入殓要用的东西，可她又不熟悉周边，反而怕误了时辰。
“那你还是给钱了，沈姑娘善心。”林非接过绿蓁手里的水桶，提了一桶水上来，又去把院子边上的柴堆里，找还能点着的木柴用。“还好底下的还没被淋湿，这下总能烤火了。”
绿蓁也不敢动屋子里的东西，只能用自己包袱里的罐子煮点水，看林非搭了一堆篝火，用随身带着的火折子点燃篝火，她就把罐子放到火边上去烤着，等小孩儿回来。
“林兄要往哪去？” “只是随意逛逛，没什么特殊的。”
这就把天儿聊死了。绿蓁也不再接话，掏出来2个饼，放到罐子上面温着。
院子里就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哔剥声。
绿蓁坐在地上看着篝火发呆，不自觉玩了玩扇子上挂着的象征婚约的玉坠，其上阳刻一个“崇”字已经有些圆润了，看得出这个扇坠被主人带在身上许久，有些磨损。
婚约。京都。
绿蓁并不想嫁人，无论是谁，都不想嫁。从她有记忆开始，她的生活就围绕着婚约。
【女子，性情需得温婉柔和，需得治家持重，需得不妒不怨，需得…】昔日教养嬷嬷的传授，言犹在耳。
沈绿蓁也曾读书学礼，不明白为什么男子能摆脱这些桎梏，可以肆意生长。男子不成器也无妨，总有大器晚成的一日。女子若是不能早早出嫁，就是家族耻辱。
沈绿蓁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一下子意识到，在山上的快活日子总要远去。或许早就随着时间的沉淀，回到记忆的历史里面去了。
林非就这样看着她玩手里的玉佩，并不出言打扰她的思绪。这样思考着的沈姑娘，展现出不同初见时的凌厉，有些紧锁着的眉头让人怜惜，希望能有人帮她抚平。
出门时，绿蓁穿着上青下翠，又是雨又是泥的，还有磨破的痕迹，不多但是明晃晃的。
狼狈和脏污，这些都没落在林非的眼里。他只看到绿蓁的坠子一晃一晃，他的心也跟着忽悠忽悠。闪电雷光就这样经过扇坠的温润折进他的眼里，沈绿蓁有些狼狈的样子也折进他心里。
“好，”好可爱。
沈绿蓁就看着林非唰一下背过身，应了一声，有点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话还没问出口，就听到嘈杂的声音，由小变大。听着还有些沉重，估计是寿材也回来了。待一应事宜都安排好了，人也都散去，几人站在墓山边上。
“二丫，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绿蓁听到林非的疑问，也转过身去看着还跪着的小孩儿。二丫也不说话。
“我送你去慈幼院，你愿意么”绿蓁摸摸她的头，等小孩儿还是没什么动静，不回话。绿蓁有些不愿意再管了，今日是她计划要进京的日子，横生许多枝节。
虽然乌云散了，但是眼下怕是没法子今日进城了，绿蓁有些心烦。“林兄，可否为我指条路，好让我能回到正道上去？”
林非好像意识到了似的也不多说，只说要带着绿蓁下山先走。
绿蓁应了一声，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折腾了一天，确实有些脏了，不成体统。绿蓁扭捏了一下，目光盯着自己衣摆，连忙用手搓搓“二丫，银袋子里面有些铜板和散碎银子。照顾好自己。”
沈绿蓁迈步要走，她左脚刚迈出一步，复又撤回来。“林公子，您先请。”
要是按照一早来时的路，沈绿蓁还知道怎么走。中间出了这么多事儿，路线已经不再是之前那条路，她现在拿不准了。
林非抬头看看太阳，朝东南，沈绿蓁毫不怀疑地跟在后面。
起初沈绿蓁还很确定，走了俩时辰，她始终没看到熟悉的路，方向也逐渐模糊了，只听风撩起树枝树叶的响动，由大变小，树越来越密了。沈绿蓁看林非还大踏步的走在前面，丝毫不觉得怪异，只好开口道——
“林公子，这条路…”
“怎么了？没走错，跟我来吧”听林非这么说，沈绿蓁松了一口气。她提起的心，又松下来。
又走了两个时辰，沈绿蓁听到一阵潺潺水声，刚要张口问，就看林非拨开灌木丛，
“先休息下。等过了这片，就能看到城楼了。”
春天的灌木丛尖上是嫩绿色的新枝，地下是有些枯枝，一踏上去就折断了。就在这一声声断裂的声音中，沈绿蓁看到一条小溪，跟天上落下来的一样。溪水很清也很凉，被枝桠挡着有些冷的水汽扑面而来。阳光洒下来，水底排着石头，一个儿挨着一个儿，上面挂着绿泥儿，偶尔能见到鱼影跃出水。
静谧又安宁，这是沈绿蓁看到这片灌木丛背后的奇景之后，涌现出来的想法。她想起，昨天晚上柴火燃烧的哔剥声，安静得像是记忆里的那个雪天。
她就坐在屋里添柴火，烤红薯和栗子，劈劈啪啪地火，整个屋子都热乎起来，她的脸也通红。下雪的时候声音很小，不等雪积下来，整个世界就很静了，好像时间的流逝停下来。
沈绿蓁还沉浸在过去的温馨回忆里，林非从背后越过她，“对不住，还没和你商量，就带你来这里。”
那时候林非撞见沈绿蓁在客栈的憋闷，他就想着也许她会喜欢。
这地方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有次他上山打猎逛到的，这地方也很少人来，就成了他的花园，只是轻松。每次他觉得累极了，就来喘口气，烤条鱼。
这次也一样，他折了几只树枝，放在石头上磨磨，就有一个尖，刚要使力，就看沈绿蓁就从腰间摘了银针甩出去，几条溪石斑就翻了肚。林非见状，就放下树枝，把小鱼捞出来料理了，架上火。
她一直看着林非坐在地上，烤鱼的动作娴熟又有趣。她想起了那个夏天的她，赤着脚丫跑在水里，听到师傅在叫她上来，吃的是什么来着？
俩人对坐在篝火前，林非望着鱼，看着火苗随着风忽上忽下“我有时无处可去，又觉得太累了，就自己来这呆会儿。很静。”
绿蓁低头笑了一下，“是很静，我很喜欢。谢谢你。”
看着绿蓁时不时动一下篝火上的鱼，林非破天荒的想，要是能跟有意思的人一道走过接下来的人生路…也不错。
在陌生人来看，林非一直很自在，殷实的家境，皇帝的看中，引得不少关注。这些东西明里暗里都给他带来压力，但他自己一直没有找到让自己付出全部去求东西，或者说是生活的目的。
想通的这一秒，□□已经很疲惫，可林非身上隐隐显示出一种雀跃的通透。不为了什么情爱，而是困扰他的事情有了答案。
若真喜欢，就值得去付出。
“鱼熟了，吃吧”他把鱼递给沈绿蓁，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食物香气。阳光暖洋洋地洒下来，可是林非的眉毛皱成个川字纹，看起来有些疲惫。
沈绿蓁愣在原地没有接，她感受到了林非的孤独和寂寞。
她有些意外，也疑惑。林非似乎应该一如见面那时候，自由又洒脱的鸽子那般，携春天的风，带来生机和新意。
“谢谢。”沈绿蓁清了清嗓子，“多谢” 林非望着她笑，眉眼舒展。孤独，似乎是沈绿蓁的错觉。
林非，你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呢？
“吃好了，我们该走了。”林非抬起手，指指小溪。从这里为始，俩人顺着溪水往前，朝东北走。
间或有风微微拂过，带落树梢的一片花瓣，吹向林非，又奔向沈绿蓁。
花瓣擦着她的脸颊，吹到她正挥刀要砍断的蒺藜上。许多枝蒺藜互相交错，想清开一点路要花很多功夫，沈绿蓁偏头看向前面开路的男人，只见他用力一挥，额间的汗珠随着力气甩出去。她的心跳也落在耳边，这才是第一次见到林非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一人一刀，面对着荆棘丛，因为藤蔓缠绕，所以俩人的脚程不快。沈绿蓁在他身后，默默推开周边甩过来的残枝败叶。俩人不言不语间，走出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林子的密度有些缓下来了。快到头了。
“小心” 林非从出发开始，一路在前开道，此时也有些没力了。沈绿蓁看到他身体往前冲了一下，立刻收起匕首，扶住林非的左手臂。
“没事”林非眼前有些发白，自从在溪边想通之后，他就觉着身体有些发飘，感觉像一片羽毛从指尖吹上天，顺着一阵风打个旋儿，又掉下来。
“先休息会儿。”沈绿蓁扶着他坐下来，又找了一片叶子形成个彀。沈绿蓁靠着一棵树，面向林非，看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喝水。“喝些水。快出去了，后面我走前面，你指路。”
障碍越来越少，两个人的步速也越来越快。大地也变橙转红色，沉下去了。夕阳的余晖撒在山脚下的两个人的身上。
京都的城楼就在沈绿蓁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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