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钺回冬台苑,周山自是心中轻快,也没再细想太多。
见李钺上车,乔桑雀同周山叮嘱:“先去何家接灵俏。”
来医馆前,李钺已经命人先送灵俏回府,周山张张嘴,想要回答。
是李钺先低哑道:“她已回府。”
周山闭上嘴,好像在这时,隐约窥见些什么,他扯住缰绳,赶起马。
马车慢慢动起来。
车内狭窄,此刻更显得逼仄。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乔桑雀安静坐着,目光低垂,落在扣拢的十指上,李钺眼睛阖起,闭目凝神。
很久以后,李钺才说:“再有这般的事,命人传话给我,你不必跑这一趟。”
没点灯,周山买下马车时,没来得及细看里头物件,也不曾料到会没有烛火。
听到李钺的话,乔桑雀偏过眸,借窗外还未彻底暗下去的天光看向他。
她看到李钺眼底闪烁的光,沉默着没有开口。
分明她什么也没说。
可李钺却从她的神色里分辨出,她……不信他。
心底好似刺了刺。
李钺只觉车内愈发闷了,闷得令他快要忘掉如何呼吸。
他极力隐忍,压下情绪,叫自己声音听起来还算理智,“昨夜,是属下通传不力,日后,不会再有此种事情发生。”
乔桑雀望着他,杏眼里像盛着盈盈水波。
李钺不禁想,昨夜在何舟尘赶到前,乔桑雀会有多害怕。
乌泱泱的人群围在院外,不时有人朝院内扔去石块,她这样瘦小、这样弱不禁风,灵俏对他说,乔桑雀昨夜开了门,去面对怒火中的百姓。
他别开了眼。
竟有几分不忍去看。
每看一眼,乔桑雀挡在门前的模样就更清晰一分。
与此同时,心底生出怒意。怒他不在之时,乔桑雀受此惊吓,怒他们竟敢如此对她……
他喉咙轻滚,抑不住翻涌的气血,“昨夜让你受惊,是我不是。”
乔桑雀朝他弯起唇,“殿下忙于正事,而且,他们没伤到我,殿下不必担心。”
李钺抿唇。
她向来懂事,事事为身边人考虑。可这一刻,李钺想的却是,旁的女子会依偎夫君,轻声低诉,在何家带走灵俏时,李钺见到文信侯夫妇的亲密无间。
他想,乔桑雀也可以如此。
只是为何,翻遍记忆,无论在何处,都寻不见她对他的依赖。再慢慢想去,李钺竟觉得,他与乔桑雀之间,就像隔有层薄纱。
李钺低下眸。
乔桑雀面颊上依然挂着浅浅的笑,春水般的柔和。
或许,是她性子使然,总怕自己扰到身边人。
他不该多心。
天色彻底暗下来,车帘压不住,被冷风吹开,不时有冷风瑟瑟涌入。乔桑雀身子骨弱,到冬日,总是厚厚裹着。
眼下大抵太冷,她双肩有些瑟缩。两只放在袖子下的手也紧紧扣在一起。
乔桑雀确实觉得有些冷。
在医馆时,医馆里烧着炭火,不算太冷,在寻找江照时,心底着急,忘记寒冷,此时江照无碍,大抵心头巨石落地,再坐下来,竟觉浑身都是冷的。
她按了按车帘,想将被风吹起的帘子压紧。
然这帘子实是太薄,压住后,吹进车内的风虽小了许多,但仍是无法抵御寒气。
不过压紧了总比没压前要好,她抿抿唇,想在车帘附近找找有没有用来钩住帘子的。
手正压着车帘,还未找到钩子,身上忽而一重,那寒意在这刹那逐渐消退。
凝见身上这件黑色长袍,乔桑雀怔愣住。
李钺在一旁解释:“这袍子厚实,你且穿着。”
黑袍搭在身前,似乎还残余了他的体温。
再看向李钺,他脱了外袍,露出里头穿的单薄里衣。
很单薄,薄薄一层,看得到里衣贴着他肌肤。这样单薄,再脱下外套……
乔桑雀眉头拧起,想脱下外袍还给李钺。
她手脚太冰凉,连带抬起手的动作也有些发僵。手忙脚乱半脱下长袍,一只手忽的按在她手背。
“你身子骨弱,我不打紧。”李钺道。
他掌心滚烫,覆在她手上,灼烧般的热意传递来。
乔桑雀下意识想要抽回手。
只是她往后退,李钺便像一无所察般追上。握着她的手,始终没让她抽离,也没叫她再能做出旁的举动。
李钺望进她眼中,淡淡道:“手太凉。”
那只宽厚的大手包裹住她,乔桑雀也没再挣扎,任由李钺将外袍重新为她拢上。
隐约之间,乔桑雀觉得有些地方似乎不一样了。
可想要细想,那头绪又消散得无影无踪。
外袍前有两条系带,绑紧后,外袍在行走间便不容易脱落,愣神间,李钺松开握住她的手,手上热意骤然抽离,竟觉有几分空落的冷。
他俯身凑近,低头,乔桑雀看到他乌黑的发垂在她衣襟前。
不知是黑袍上狐毛贴着脖颈肌肤,亦或是他的呼吸洒在脸颊上,她不大舒服,身子往后退了退。
李钺没说什么,仍在替她将系带系好。
他的手很巧,乔桑雀曾见过他在冬台苑里打磨出一柄木剑,也见过他做出梨花簪。只是他似乎不大会绑衣带。
可说不会,李钺平日不要下人伺候更衣,他平日的衣带,皆是他自己动手。这样的事,于他再简单不过。
为何好半晌,他都没能将这件黑袍的衣带捆好。
乔桑雀忍不住道:“殿下……”
她伸手握住衣带,李钺知道她意思,有些脸热地收回手,“抱歉。”
再难的事,李钺不是没有经历过,他更没有想过,有一日,会被这样简单的事畔住。
好像凑近了,连呼吸都快停下来,脑海里变成空白,潮水起落,卷走他的所有心神,那衣带,更是迟迟未能系好。
李钺耳尖热得厉害,他别开眼,想以此掩饰自己的古怪。
又听乔桑雀问周山,“附近可有成衣铺?若有,便停车去瞧瞧。”
这样的关怀,太常见,乔桑雀事事周到,不会过问太多他的事,却能将他的事情安排好,如春日细雨无声。
李钺慢慢平复下来。
但手搭在软垫上,依旧无处安放。
周山在车外道:“前头还要经过一条巷子,属下记得那巷子里有成衣铺,到了便立即停车。”
路上行人少,周山车赶得快,医馆附近有成衣铺,可眼下马车已赶远了。
乔桑雀知道拗不过李钺,目光担忧,心里想,快些找到成衣铺才是。
周山听见乔桑雀语气焦急,是以走了条近道——他熟悉京都的路。
近道有些偏僻,换做天热时,也没有多少人会走。
马车驶入这条小巷,街边连灯笼也没再有,彻底陷入大片黑暗里。
车轮滚过碎石的声响令人隐隐不安,乔桑雀忽而有些担心,有人想借乔相一案栽赃李钺,那是否会在他们回府的路上再行不轨?
乔桑雀偏过头,同李钺说起。
其实在乔桑雀方才有动作时,李钺就已察觉。他不着痕迹侧了侧身,甚至在想,她会同他说些什么?
想过种种她要说的话,直到她说出她的担忧。
李钺微微停顿,片刻后笑道:“他们来,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见他这般自负,乔桑雀有些不安。
李钺靠她近了些,问她:“害怕?”
乔桑雀点头。若对方有备而来,李钺身边又只有周山一个侍卫。
李钺轻笑,懒洋洋往后一靠,“若他们敢杀我,明日,他们也无法活着走出京城。”
有他这般保证,乔桑雀心下安定不少。
想了想,仍有些不放心,她叮嘱道:“但不论如何,你再又把握,都不可掉以轻心。”
李钺没说话,黑暗里,乔桑雀看不清他神色,只是依稀觉得,他此时是在笑的。
也恰如李钺所言,一路平安,他们在近处的成衣铺买了衣裳,后来一起回到冬台苑。
**
灵俏回冬台苑后,便觉不安,在门口候着。
见到乔桑雀回府,连忙迎上去。
乔桑雀骑马离开,她已经够担心的了,后来李钺神色冰刀般冷厉找来,更是令灵俏心惊,只恐是她做错了事,闯下祸。
好在眼下乔桑雀平安回府。
灵俏搀住乔桑雀,见她穿着崭新的外袍,“殿下、夫人还未用晚膳吧,厨房已经备好膳食,怕凉了,还温在厨房,奴婢这就命人去将膳食端来。”
她话落,李钺道:“车上还有几件夫人的新衣,一并命人取回房中。”
灵俏惊了一惊。
她有些惊讶,不过更多的,是替乔桑雀高兴。
殿下带夫人去了成衣铺?
是不是意味殿下对夫人愈发上心了?
灵俏凝向乔桑雀,见乔桑雀朝她点头,她这才扬起笑,先到厨房去。
李钺同乔桑雀到主厅,“你若缺什么,只管置办。”
他顿了顿,又说:“皇子府那边,待天气暖了,就去瞧瞧,喜欢哪间屋子,便与李公公开口。”
乔桑雀点点头。
婢女们早已准备着,等二人回府就将膳食端上,是以不多久菜便上齐。灵俏在一旁布膳。
只是方动筷,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疾跑声。
待乔桑雀夹起一块鱼肉,门被“砰”地一下撞开。
小厮在外头气喘吁吁喊,“你是何人,无故闯进冬台苑。”
夹起的鱼肉落回碗中。
李钺拧起眉,似也因这变故不耐。他冷眼看向来人。
却见来人猛然跪倒在地,“殿下,殿下,求您去见见我家小姐……”
乔桑雀偏头瞧见,李钺原本不耐的神色刹那消融瓦解。
来人带着哭腔,“小姐病倒了,小的四处寻不到人,只好寻到殿下这里。您快去乔家看看,小姐她昨日后便滴米未进。”
灵俏心头一紧,心下抱有几分希冀,今日殿下关心夫人,还带夫人去了成衣铺,灵俏想,也许殿下的心开始慢慢向夫人倾斜。
或许此时,不会应下乔家这事。
且乔家正处泥潭,殿下也不该再与乔家有牵扯。
偏事与愿违,李钺脸色铁青,站起身:“为何此时才来禀报。”
来人道:“是小姐,小姐说……不愿殿下再被乔家所扰,不愿殿下受百姓误会。”
灵俏咬牙,“可殿下还未用完晚……”
话未落音,李钺冷眼扫来。
这一眼,比在何家那一眼更要寒上千倍百倍,灵俏冷汗直流,也是这一刻明白,殿下为了乔雪沁,或许当真会什么都不顾。
自然,李钺急于赶去乔家,没有降罪。
灵俏后怕地低头,看见乔桑雀垂下眸,似乎早已料到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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