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南栀出院了,她暗自感慨今年实在是流年不利,仿佛总在鬼门关徘徊。她想着或许该找个神婆看看运势。当她大步流星地踏出医院大门时,吴迪取笑她,说她像刑满释放的囚徒,这自然遭到了许南栀的鄙视。她接过背包,头也不回地离去,发誓永远不再回到这个地方。
许南栀不禁自问,自己究竟是怎么混的?从小就不受待见也就罢了,如今连老天都不收她,那便好好活着吧,这一次她决不食言。
吴迪失踪了。自那日接她出院后,许南栀打了几次电话,都被莫名挂断,再打时,便是一个含糖量极高的女人的声音告知:你拨打的用户已停机。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许南栀回公司销假,素有女魔头之称的米修,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又是端茶,又是慰问,还让她再休息一阵,这让许南栀心里没了底。
“米总,你是要炒我吗?”许南栀怯生生地问,她是无所谓,但是安然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她可不能给搞丢了。
“不会,怎么会呢?晚些公司会给你新任务,这阵子你好好调整,等我电话。”米修依旧是那身精致的职业装束,妆容也十分精致,但脸上那做作的亲切,让许南栀实在难以消受。
许南栀想起之前听吴迪说过类似的话。
“吴迪呢?怎么没看到他?”许南栀进来时,特意往每个格子间看了看,没见到吴迪的踪影。其实不用她找,以吴迪的热情,若在的话早就跳出来了。
“他现在正在做一些特殊的事情……”米修脸上堆着笑容,说起吴迪时却遮遮掩掩、言辞闪烁。许南栀实在看不下去,谢过之后便告辞了。
许南栀一路往外走,心里琢磨着,吴迪该不会是被米修暗杀、毁尸灭迹了吧?那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大概是办公室冷气开得太大,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让她休假,她休假能做什么呢?让她回去面对那冰冷的四壁,她不敢。她突然很想回家,回到那个有“家人”的家。于是下午,她便背着背包,坐在车站的候车大厅里。
这里没有落地窗,许南栀找了个角落坐下,戴上耳机,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年迈的父母送远行的子女,即便孩子已进站台,老人仍久久不愿离去,这让她想起朱自清的《背影》,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有恋恋不舍的情侣,一次又一次的拥抱也化解不了彼此的浓情蜜意。
许南栀从未尝试过这般恋爱,外表坚强的她,内心其实很脆弱。那些分别的恋人,虽只是短暂别离,却很快能重聚。那一年,她没去送肖楠,朋友都不理解她的无情,她套用柏拉图的一句话:曾经以为小鸟飞不过沧海,是因为小鸟没有飞过沧海的勇气,后来才发现,不是小鸟飞不过沧海,而是沧海的那一头,早已没有了等待……
广播里响起检票的信息,许南栀背着背包走向检票口。因为是学生返校期,她只买到硬座。上了车,她找到靠窗的座位坐下。和她坐在一起的是一家三口,她猜他们是出来旅行的,皮肤上留着晒痕,夫妻俩满脸倦怠,只有小家伙上蹿下跳,兴致不减。
“小安,你能不能消停会儿?别碰到姐姐。”女人抓住男孩,希望他安静下来。
“没关系。”许南栀说,“你们是出来旅游的?”
“是的,你呢?”
“我回家。”许南栀淡淡地回答,又转向男孩,“你不累吗?”
“不累。”男孩清脆响亮地答道,一点也不拘束,“姐姐,你吃不吃?”男孩递过来一包瓜子。
“我不吃,你不怕我把你卖了吗?我可是坏人。”许南栀故作神秘地说。
男孩嗑着瓜子咯咯地笑,看来许南栀的演技不怎么样,她也跟着笑起来。男孩大约七八岁,留着小寸头,一双大眼睛很灵动,皮肤因晒过有些发红。
火车上的人越来越多,火车缓缓启动。一路上,男孩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们的经历,三个大人都被他的旺盛精力所折服。
窗外的景色渐渐融入夜色,男孩打了个哈欠,女人让孩子过去睡。男孩揉了揉眼睛,倒在许南栀腿上,女人想阻止,许南栀笑了笑,拿了件衣服盖在男孩身上。女人对她笑了笑,许南栀看出了她的歉意,戴上耳机看向窗外。
夜深了,车厢里的谈话声渐渐少了。接近午夜时分,女人叫醒男孩,他们要下车了。许南栀迷迷糊糊地和小安一家三口道了别,这下整个位子都是她的了。她把包枕在头下,身上盖了件衣服,继续睡,此时此刻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
火车的震动晃醒了许南栀,她睁开惺忪睡眼,看到一张俊俏的脸。男子倚着桌子注视着她,她还有些迷糊,没弄清楚状况,目光瞥见对面,对面换了一个中年女人和……下一秒,她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还不起来!”耳边的训斥让许南栀回过神,她慌忙起身,让出位子。这注视持续了多久呢?男子活动了下筋骨,坐在她旁边。
“真不好意思,占了你的位子。”许南栀很有诚意地道歉,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男子没理她,闭上眼靠在靠背上,许南栀碰了一鼻子灰,撇了撇嘴,看向窗外。窗外还是一片漆黑,车窗玻璃上映出那个男人的脸,她确定是错觉后才松了口气。火车咣当咣当的声音像催眠曲,加上轻轻的摇晃,困意很快又袭来,她趴在桌子上继续睡。
再次醒来时,许南栀一睁眼就看到男子。她开始打量他,男子皮肤微黄,有着浓眉大眼、鼻直口阔的美男标准要素,但美得有点娘,不是她喜欢的类型。此刻他紧缩的双眉,表明他很不舒服。他或许感觉到了许南栀的注视,睁开了眼,许南栀来不及回避目光。
“额……我们换一下位子吧,你在这睡能舒服点。”许南栀起身,为之前霸占他的位子感到内疚。
男子倒也不客气,挪到里面趴在桌子上继续睡。这次轮到许南栀难受了,她坐在另一个男子对面,男子腿很长,狭小的空间让她的腿无处可放,最后她把腿放在男子两腿之间,可这个姿势怎么都觉得怪怪的。男子穿着黑色长衫,拉链拉到胸口,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下穿红色裤子。许南栀没敢细看他的五官,因为乍一看,他和她想念的人竟有几分神似。
“你不睡了吗?”男子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去,问她,笑容很好看,让许南栀的心跳漏了一拍。
“额……不睡了,你不睡觉吗?”
男子摇摇头,笑容依旧,偶尔对着手机说几句话。
许南栀提醒自己别犯花痴,起身活动筋骨。这样的坐姿让她很无奈,窗外的天空已放亮。她站了一会,又以那个无奈的姿势坐下,他们偶尔聊几句,无非是来自哪里、去向何方。
火车驶入南方小镇,北到南的温差有了明显的变化,快到中午的时候,男子去了卫生间,出来时换了件短袖灰色T恤,紧身的T恤隐隐现出他衣服下的肌肉。她也去卫生间换下了冬衣,身着黑色连衣裙,回来时,另一个人醒来,让出了许南栀的位子,坐在她斜对面,男子拿出手机对着她,许南栀直觉他是在拍照,但也不好意思问。熬了一宿的她满脸疲惫,觉得没什么好拍的,想着或许是自己多心了。毕竟这种相逢即是陌路的关系,不必太在意,她只盼着能快点下车,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两个帅哥在许南栀之前下了车,那个她有好感的帅哥走出去一段后,回过头和她挥手再见,许南栀一愣,也对他挥了挥手。
火车驶进D城,看到熟悉又陌生的一切,许南栀竟多了一份亲切。她背上背包,随着涌动的人潮出了站台,拖着疲倦的双腿坐上车回家。原本找地方睡觉的念头,此刻已全然不见。
车在楼下停下,许南栀下了车,却迟疑了。以她现在的模样,该如何面对家人呢?她在楼下徘徊不止,直到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父亲老了,头发斑白,原本挺直的腰身有些弯曲。她做了个荒唐的决定,悄悄地跟在爸爸身后。父亲还是老习惯,拎着茶杯找棋友下棋,许南栀就在一旁看了一下午。在老年活动中心里,她的到来显得十分突兀。父亲下完棋,拎着水杯去了菜市场,她又跟了上去。父亲买了鱼和一些青菜,买完菜突然转过身向她走来,许南栀一时无处躲藏,忙掉头。
“孩子,”父亲依旧洪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许南栀硬着头皮回身,看到父亲已站到她身后,“你跟了我一下午,有事吗?”
“您是许南栀的父亲吧?”许南栀反应还算快,她本想悄悄看看爸爸然后离开,没想到被发现了。她无意提及许南栀触痛父亲,能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可事已至此,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看到父亲点头,她脱下背包,取出一个存折,“我是南栀的朋友,她托我把这个带给您。”当初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仅有后来打工存下的几万块,现在想来也没什么可留给父亲的了。
“你是小栀的朋友,小栀前阵子回来,没说要让朋友带钱回来啊。”爸爸打量着许南栀。
“你说……南栀,她前阵子回来了?”许南栀举着的手停在半空。
“是啊,她回来说,公司派她去国外,短时间不能回来,你也一起去吗?”
“我……我不去,所以她托我把这个带给你,你要保重身体。”许南栀把存折塞进爸爸手里,鞠了一躬,落荒而逃。
“是那个鬼魅许南栀吗?她到底在搞什么?她回来做什么?”许南栀手持小瓶,自言自语,小瓶一下一下地闪烁着,她想安然或许是想传达给她什么,只是他们无法沟通。
许南栀枕着双臂,看向窗外新月如钩,联想到安然的行为,她觉得或许自己该勇敢地走下去。古人云:船到桥头自然直。想想从小一无所有的日子都过来了,比起那时,现在怎么就生活不下去呢?二十年的岁月,许南栀都坚持走过来了,那个坚强、倔强的许南栀,难道也随灵魂的出鞘而消失殆尽了吗?加油!许南栀,努力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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