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根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答复的宋柔徽,更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的院落。
他握着宋柔徽托人送来的清神露,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宋柔徽身上的清香,脑海中则一直回荡着她的那句“九郎在意我吗”。
当侍女给他端来汤药时,他难得没因汤药的苦涩发难,饮下汤药后,便摆手让侍女离开。
侍女如蒙大赦,捧着空药碗离开,脚步都轻快了些。
小厮抱着小白狗候在外间,见侍女这么快便出来了,有些惊讶:“公子这便将药喝了?”
侍女点点头,腾出一只手去逗弄小厮怀中的小狗:“我也没想到公子今日心情如此好。”
小厮心道,谢九心情好的时候确实省事不少,只可惜这人心情好的时候不多。
侍女显然和小厮想得一样,叹了口气,小声道:“若是公子日日都能这般心情好便好了。”
小厮讽刺地想,让谢九日日这般心情好纯属白日做梦,但短期内让他心情好不发疯折腾人,倒是有人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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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影师带着制作好的皮影小人拜访宋柔慈时,她正跟丽娘他们说着谢九的坏话。
正说到兴头,不想停,干脆让皮影师先在一旁吃茶候着,待将话说完了,这才让皮影师将皮影拿出来。
木匣打开的瞬间,刚刚还沉浸在八卦中的几人通通双眼放光,脑子里哪还有什么谢八谢九。
宋柔慈拿着以自己为模板制作的小人,惊叹道:“和我真的好像啊——”
她再次看向其貌不扬的皮影师,赞叹道:“虽然你相貌平平,但手艺真的很好!”
皮影师也不介意她前半句话,只笑着谦虚道:“女郎过誉了。”
阿柔对自己的皮影不怎么感兴趣,他一整天都情绪恹恹的,当大家都眉飞色舞时,他的低落便更加明显。
宋柔慈见阿柔这幅模样,以为是他的皮影没做好,伸手夺过阿柔手中的小皮影,看了又看,不悦嘟嘴:“这个怎么比我的要好看些?”
皮影师顿了顿,低头道:“小人手艺不精,是以水平参差不齐。”
宋柔慈:“哼,我才不信,你定是觉得阿柔更漂亮,才会将他做得比我们都好看。虽然也没错,阿柔确实比很多人都漂亮,连我姐姐都夸过阿柔好看......”
阿柔微怔,失神地看着宋柔慈。
月娘见阿柔这种时候还在发呆,心道一句“呆子”,替他问道:“什么?柔徽小姐竟然夸过阿柔?什么时候的事呀?”
宋柔慈回忆了番:“不太记得是哪家宴席了,反正是我和姐姐第一次见阿柔的时候。”
月娘:“柔徽小姐怎么夸得呀,我当时在场吗,柔徽小姐有没有夸我呀?”
宋柔慈笑嘻嘻地摇头:“嘿嘿,没有,姐姐当时只注意到了阿柔,盯着看了许久,我还是头次见姐姐盯着男子看那般久呢,先前姐姐夸谢九郎好看,也只是在我们讨论时随口提了句,从来没出神过呢,所以说啊——”
阿柔的心随着宋柔慈的话紧紧提了起来。
“阿柔是真的很漂亮!连我姐姐那样的大美人都认可的漂亮!”
月娘戏谑地看着阿柔,尾音拖得很长:“哇~”
阿柔羞赧地低下头,心脏怦怦直跳,又是惊喜又是酸涩。
原来她夸过自己吗?她也觉得他漂亮吗?那为什么......还要说不喜欢他呢?
难道真如月娘所言,只是同旁人开玩笑吗?
阿柔胡思乱想间,宋柔慈继续道:“当时我还说不能让庾景知道这件事,不然他肯定会吃醋刁难阿柔,谁能想到我未来姐夫竟然会换人?”
月娘同阿柔一起见过庾景,忆及二人那日在廊下的谈话,以及对方愠怒的神情,她有些紧张地问道:“庾公子是哪里惹了柔徽小姐不快吗?”
宋柔慈也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姐姐说没有,只是不喜欢,但是吧,我其实也觉得姐姐在生庾景的气,虽然我也不确定。”
月娘:“那三小姐觉得,庾公子和九郎......”
宋柔慈:“这我哪里知道,虽然我不喜欢庾景,但是比起谢九,还是庾景更好一点吧?也不知道姐姐为何会看上谢九......”
月娘心里有不同的想法。
不管是谢八谢九,总归不要是那位庾公子便好,否则等他真跟柔徽小姐成亲了,阿柔定会遭殃,连带着她说不定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四下无人时,她将心底这般想法偷偷告诉阿柔,本以为会得到阿柔的支持,却没想到,对方静了一会儿,说的竟是:“我觉得柔徽小姐同庾公子在一起更好。”
月娘瞪大眼睛:“你疯啦?庾公子都知道你喜欢柔徽小姐了,柔徽小姐要真和他成亲你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阿柔眉眼间有些担忧:“可......三小姐说谢九公子并非良人。”
月娘:“......那你真是好善良呀。”
阿柔听见月娘阴阳怪气,也不反驳。
月娘欺负阿柔都觉得没成就感,食指绕着发丝,一边缠头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并非良人又如何?反正男人到最后都会变成一个贱模样,依我看,柔徽小姐已经将那九公子拿捏住了,短期内肯定是不会吃什么苦头的,至于以后——”
她话音一转,嘻嘻笑道:“听闻那九公子是个病秧子,指不定几年后就没咯~”
阿柔被月娘直白的刻薄惊到了,微微张口看着她。
月娘朝他做了个鬼脸:“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怎么,想说你跟那些男人不一样?”
阿柔:“......我没有。”
月娘看他落寞的模样,难得生出几分歉疚,叹了口气道:“唉,其实说实话,阿柔你性子比那些公子哥好多了,只可惜出身太差,还......”
阿柔被月娘安慰后,心里反而更堵了,他吸吸鼻子,正想让月娘别再安慰自己,却听月娘语气陡转:“但你要不是这个出身和遭遇,性子可能也不会这么好。唉,这真是世间难得两全法,想来想去,还是死的早的最好!”
阿柔:“......”
他想反驳月娘,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月娘看出他的欲言又止,轻哼道:“本来就是,依我看柔徽小姐说不定也是因为这才选的那位谢九郎呢~”
月娘和阿柔说这些话时,刻意避开了众人,吸取了上次被庾景抓包的经验,全程压低声音,做贼一般。
宋柔慈等人好不容易寻到他们时,看到的便是正窃窃私语的二人。
“好啊,你们偷偷摸摸躲这儿,说的什么不能让旁人听的话?”
月娘和阿柔都被吓了一大跳。
月娘率先回过神,捂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哎哟我的三小姐,你真真是差点儿吓死我了。”
宋柔慈:“哼哼,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哦~”
月娘:“我们哪里又做了什么亏心事?”
宋柔慈眯起眼睛,视线在月娘和阿柔之间徘徊:“哦?你们不是在做亏心事,那为什么要偷偷摸摸躲在小树林?”
月娘意识到宋柔慈误会了什么,当即急得脸色绯红:“三小姐!”
宋柔慈拉拉丽娘的袖子:“哼,你看她,我还没说什么,她就先心虚了~”
月娘:“我没有!”
宋柔慈:“没有?那你们躲在这儿做什么?”
月娘沉默了一会儿,垂眸准备编瞎话。
宋柔慈大手一挥,指着阿柔道:“月娘一张小嘴儿最会编瞎话糊弄人,我不要听月娘说,阿柔,你来说,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阿柔骤然被点名,一时无措,干巴巴道:“我们没做什么......”
宋柔慈故意板起脸,直勾勾地盯着阿柔的眼睛:“不许骗我。”
阿柔:“......”
他实在不会撒谎,只好低着头道歉。
月娘见状,插嘴道:“真的没有什么嘛,我们只是,只是说了点小话而已......”
宋柔慈仍旧看着阿柔:“真的吗?”
月娘这句说的不算假话,阿柔点头。
宋柔慈见二人都有些急了,见好就收,没再开二人玩笑,好奇问道:“你们在讲究谁?”
月娘:“哎呀......就是柔徽小姐和谢九郎啦......”
宋柔慈:“你们也在说这个?”
月娘和阿柔本以为会被责罚,没想到宋柔慈竟会这般说,齐齐愣住。
宋柔慈苦着张脸道:“你们也觉得谢九配不上我姐姐对不对?”
阿柔和月娘面面相觑,一时为难,不好应和。
宋柔慈:“哎呀你们不要这么胆小,我都骂谢九多少回了,你们讲究他不用避着我!”
月娘和阿柔心中不认同。
宋柔慈可以大方说谢九的坏话,不仅因为谢九是她的未来姐夫,更因为他们是同一阶级的贵族。阿柔和月娘同宋柔慈玩得再好,也终究是平民,是下人,是万万不能置喙贵族的。
宋柔慈虽不在意这些规矩,却也理解阿柔和月娘,不再为难他们,自顾自愤愤不平地道:“你们刚刚不在,不知道他有多让人生气!”
月娘:“三小姐同谢九公子发生了什么争执吗?”
宋柔慈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疯狂点头大倒苦水:“你们不知道这个人有多小气!方才他抱着一只小狗来寻姐姐,我好心告诉他姐姐不在,看小狗可爱,想摸摸,结果他不让摸便罢了,还朝我翻白眼!”
宋柔慈想到谢九那副嫌弃的表情心中怒火便烧得更猛:“他竟然敢嫌弃我!难道他以为我很想跟他说话吗?若不是姐姐瞎了眼看上他,我才懒得搭理他!不知好歹的家伙,长得便是一副尖酸刻薄的脸,连阿柔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呸,他连庾景都比不上!”
谢九同阿柔庾景都是个顶个的好看,只是风格不一样罢了,宋柔慈心里清楚这一点,但不妨碍她故意拿阿柔来贬低自己讨厌的人。
月娘没想到宋柔慈提起谢九火气这么大,连忙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三小姐快别气了,若是气坏了身子便不好了。”
宋柔慈恨恨道:“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多少也该有点长进,没想到还跟小时候一样刻薄,姐姐也真是的,明明小时候也不喜欢他的,为什么突然又要跟他定亲?难道真的是因为喜欢谢九的皮相?”
月娘糊弄道:“唉,谁知道呢?”
宋柔慈嘴撅得很高,闷闷不乐地看着阿柔道:“若是京中有跟阿柔一样长得漂亮又性子好的小郎君便好了,姐姐定然也更喜欢这种,唉,我真不想让谢九那种人当我姐夫。”
“呵。”
一道短暂的冷呵突兀响起。
宋柔慈等人齐齐转身,猝不及防便看见那个被他们讲究的人,正冷笑着盯着他们。
宋柔慈刚刚吓唬完阿柔月娘,眼下又被谢九吓了一跳。她的反应比月娘他们大多了,若非及时捂住嘴,差点当场尖叫。
稍稍平复下心情后,捂着胸口说话的模样同月娘刚刚如出一辙。
“你干嘛偷听我们说话?”
谢九冷笑:“我可没偷听,也没藏,是你们自己没看到我。”
谢九方才下意识朝宋柔慈翻白眼后,心中有些后悔,毕竟宋柔徽似乎很是宠爱宋柔慈这个妹妹,他得罪了她,说不准这人便要在宋柔徽跟前给他上眼药,是以纠结了一会儿,便带着小厮又将小狗抱来,打算同宋柔慈“修补修补”关系。
谁成想正好听到宋柔慈在背后骂他。
骂他便算了,竟还敢说他比不上庾景?
谢九当即决定放弃拉拢宋柔慈,半点好脸色也不想再给了。
宋柔慈本来有些心虚,但看见他冷笑,不由想起这人方才的“刻薄小气”,刻意也朝他翻了个白眼:“那你可真厉害,走路都没声儿,跟鬼似的呢~”
谢九身后的小厮听到这句话面色一白。
谢九自小泡在药罐子里,几次病危,加之常年面色惨白,小时总被同龄公子哥们讥讽“病痨鬼”,是以极为忌讳旁人在他跟前提“死”和“鬼”字。
小厮偷偷去瞧谢九表情,果不其然看见谢九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阴沉。
他在心中叫苦不迭,这宋柔慈小姐真是少说几句吧,她得罪了谢九是没什么,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可就倒了大霉了!
眼见二人就要爆发更激烈的矛盾,小厮急忙松开捂着小白狗嘴巴的手,并用力地挤了挤怀中的小白狗。
小白狗立刻发出极具穿透力的叫声。
谢九极为不悦地看过来:“让这畜生闭嘴。”
宋柔慈也看过来,讥讽道:“见我姐姐的时候把它抱在怀里,我姐姐不在它便成了畜生,你还真是蛮会变脸诶,这点倒是比庾景厉害多了。”
谢九攥紧手心:“你——”
宋柔慈还要说话,小厮硬着头皮抢先道:“柔慈小姐,您误会了,九公子本是看您对这小狗甚是喜爱,所以才让我抱着小狗来寻您。”
宋柔慈才不信:“你以为我失忆了?他刚刚碰都不让我碰小狗好不好!”
小厮:“并非如此——”
“闭嘴。”谢九沉声打断小厮的话,冷笑道,“这畜生本就不聪明,若是再让蠢货碰了,怕是更会变得蠢笨如猪,分不清好赖只知道叫唤和咬人。”
宋柔慈被谢九指桑骂槐的话气得小脸通红,指着谢九道:“你骂谁呢?”
谢九又是一个淡淡的白眼。
宋柔慈被他气笑了,指着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好好”。
“你果然同小时候一点区别都没有,还是那么惹人厌,难怪姐姐当初会不喜欢你!”
谢九眼神一暗:“你又在胡说什么?”
宋柔慈眨眨眼睛:“我胡说?拜托,就你这副讨人嫌的性子,谁能喜欢你?小时候姐姐夸你长得漂亮你还不高兴,说话比谁都难听,可惜当时大人来的太快,没让庾景好好教训你一顿!”
谢九听宋柔慈这般说,又联想到宋柔徽先前说自己第一次见他是在庾老太太的生辰宴上,还说她不小心惹了他不快。
“庾老太太的生辰宴?”
宋柔慈:“你这不是记得很清楚?”
谢九抿唇,脑海中终于有了些模糊的记忆。
那日他被众人调侃是全场最漂亮的小郎君,长得比女孩儿还秀丽,一时羞愤,说了些气话,本意只是想让那些调侃他的人闭嘴,没想到庾景突然气冲冲地冲上来,就像他骂的人是他似的。
那时的谢九只觉得庾景有病,今日方才恍然大悟,或许那日众人之所以会调侃他漂亮清秀,是因为宋柔徽夸了他。
他完全不知道宋柔徽说过的话,以至于无意中言语中伤了她,所以庾景才那般气愤,所以宋柔徽才说自己不小心惹了他不快。
所以……宋柔慈才说,她以前不喜欢他。
谢九:“我当时不知道……柔徽说过话,那些话并非是在说她。”
宋柔慈:“那别人夸你就活该被你骂咯?哼,真是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姐姐是不是被你下降头了。”
谢九胸中郁闷,凌厉地看着宋柔慈。
宋柔慈半点不惧,气鼓鼓地瞪回去。
若是往常有谁敢这么跟谢九说话,他早就一脚踹过去了,但因眼下对面站着的人是宋柔徽的妹妹,谢九即使再怒火中烧,也不得不维持住残存的理智。
小厮已经汗如雨下。
他恨不能立刻晕过去,又一刻也不敢挪开眼睛,生怕自家主子一个失心疯真将宋柔慈打了,那便真是一切都完了。
谁能想到本文第一次较大的正面冲突,竟然是妹妹大战恶毒姐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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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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