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楠之心口发烫,紧随而至的耳鸣又让他听不清后头的话语。
弥漫着死亡气息又碧蓝得一派纯真的海水,在一阵阴森的鬼气涌来时,打着旋迅速蒸发。
扬起的高温水汽中,“螳螂臂”全都熔化,一簇簇合并在了一起,远看,像诡异的金属雕塑群。
身着玄甲手持短矛的两百名阴兵凭空而生,黑压压地浮现在这片金属林的上方,如一团死气沉沉的阴云。
气温骤降,晦暗不明。
排成方阵的阴兵周身萦绕着蓝色磷火,脚底亮起的光芒,是首尾相衔的符文。
符文如奈河上的魂灯,一盏盏浮到半空,连成直径数十丈的环形法阵,取“天圆地方”的意象。
在追逐而来的机械兵不自量力地围拢时,阴兵们的青铜短矛齐齐一指,环绕的护魂阵立刻迸发出无数股灵力飓风,将机械兵搅碎成了金属粉末。
这一场变故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在场的欢呼声戛然而止,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声鹤唳,一红袍人忽然出现在阴兵阵法的上方。
他戴着墨色寒玉面具,额间刻一只栩栩如生的展翅玄鹤,鹤喙衔着一株蜷曲的菖蒲,玄鹤双翅上流转的离火纹,延展至耳侧。
面具的眼窝处,嵌着细碎的荧魂石,映衬着他眼中的冰寒。
顾楠之认得他,他便是每月都能在丹火石台上见上一面的鬼帝座下左使——掌阴柔司疫惩戒之职的朱瘴使。
朱瘴使必是鬼帝杜修遣来的。
顾楠之先前拖延时间,却迟迟等不到地府援手,就猜到可能是因为他们寻不着这地下斗兽场的具体位置。
刚进来的时候顾楠之观察过,这深渊一般的赛场,是沉在水下的,但它很可能并不扎根于某个固定的坐标,而是在水下“游走”。
岩壁上嵌的幽萤石屏蔽灵力,而整个深渊的岩壁内侧都布满了信号屏蔽器,即便是地府,想短时间内找出他们的坐标都不容易。
所以顾楠之想到的办法便是用“锁眼”发送定位。
但凡能开启鬼门的“锁眼”被驱动,已经缴获“锁头”的地府便会知道,并且能精准定位到此处。
只是顾楠之有些失望,结契者,是能感应到受契者受伤的,可来的并不是杜修本人。
随即又觉得自己可笑,鬼帝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为了他一个小人物特地来海市跑一趟?
为了殷璃还更可能一点,来地府任职的凡胎肉身有的是,服役的凶兽却很有限,统共也就一千多只。
顾楠之收回目光,垂下眼,轻轻挣了一下,正在观察他神情的鉴寻会意,将他小心意地放在身畔亲点的法阵上。
法阵属火,烤得人暖洋洋的,驱散了方才因一瞬的绝望而渗入骨缝的阴冷。
顾楠之头还有些晕,加上四肢无力,踉跄了一下。
鉴寻伸手扶了他一把,顾楠之反抓着他衣袖道:“海市的情报贩子有没有……”
鉴寻墨绿的眼眸荡开碧波般的温柔,托着顾楠之一颗沉沉浮浮的心:
“收到了。”
说罢,左手拇指上忽然环绕了一圈红光,红光淡去,现一枚通体墨黑却泛着红色暗纹的玉扳指。
下一瞬,他沉肩拉开灵力幻化的弓,左手扳指的沟槽,精准卡住弓弦。
自扳指内溢出的冥火,“哗”地顺着弓弦蔓延,使得整个弓都燃烧起来。
鉴寻拉满了弓,弓身弯成一轮墨色的月。
而当火色烧到搭在弓上的厉鬼骨箭时,“嗡”的一声闷响,骨箭裹着煞气划破长空,瞬间刺穿了头顶悬浮的一间“凌霄阁”。
刹那间,在厉鬼尖锐的哭嚎声中,冥火连城一片,将凌霄阁吞噬。
鉴寻垂下弓,眼底尽是寒意。
这时候,看台上的众人才反应过来,那标志性的墨玉缠枝菖蒲纹玄鹤面具、阴兵的护魂阵,以及腰间挂着腰牌和判官笔的身着墨绿阔袖衣的判官。
他们这是惊动了地府。
方才那股子要杀殷璃泄愤的嚣张气焰立刻便偃旗息鼓,一个个灰溜溜地缩着脖子,生怕那烧了凌霄阁的火,也烧到他们头上。
幸好凌霄阁里的“贵人”终于现身,带着一身珠光宝气的贵气,悬浮于被焚毁的凌霄阁下方。
一片惊呼声中,自竞技场涌入的海水,汇聚成了湛蓝的宝座。
长发的鲛人之王落坐于海水宝座上,慵懒地撑着头,交叠着被鲛绡长袍覆盖的修长的双腿,湛蓝的眼中盛满笑意。
“好大的火气,我不过是客。”
“哦?”朱瘴使冷哼一声,面具边缘溢出淡青色的灵光,“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随着话音落下,朱瘴使面上流转的离火纹被一阵阴风吹到半空中,正对着鲛人之王,亮出一枚印章。
这印章,属于抄底“杀戮游戏”,给出天价的幕后人。
无需更多证据,鲛人之王已知道,他那被盗取的账户信息,是落在地府手上了。
鲛人之王瞥了眼买通钱司仪提前布局的顾楠之,靠在王座上好整以暇道:
“我不过是担心阴司妖兽殒命于此,出手相助罢了,本打算拍下了就完璧归赵。”
底下,俯趴在红色法阵上调息妖力的殷璃骤然睁眼,死死瞪着高高在上的鲛人之王。
“那海市之主可真是有心了。”朱瘴使延伸到耳侧的玄鹤羽翼上,流转着火光,“既是误会,那么劳烦海市之主转告这赌场主人,偷盗阴司妖兽,残害无辜,我地府定是要追究的,但今日,就先不打扰各位雅致,先行一步了。”
说罢,也不等鲛人之王回应,朱瘴使带着阴兵,鉴寻带着两人一兽,一同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然而被留下的护魂阵,却毫不留情地把斗兽场干涸的池子炸了个底朝天。
剧烈的震荡下,海水涌入,铺天盖地地翻涌着,看台上的人群惊恐地四散而逃。
鲛人之王叹了口气,一挥手,覆上层透明的屏障,堵了池子底下的窟窿,海水也听话地汇聚到中心,打着漩涡透过屏障流回到海里。
“这可要另算费用。”鲛人之王扭头对隐身的那人道,“你说,多得不偿失?便教人恨上了。”
——
贺玄清的手臂做了简单包扎以后,便仍回到瀛洲和三个等得心急火燎的徒弟会和,把他们先送回道观。
顾楠之和殷璃,随朱瘴使和鉴寻一同回了地府。
殷璃被送到妖冥司做全身检查,等待的时间里,顾楠之也被抓着去做了个简单的“笔录”,毕竟此次事件牵扯到了地府之外的势力,要外务寮出面斡旋。
朱瘴使应该是得了命令,全程护送他们,连顾楠之录口供都等在外头。
顾楠之有些受宠若惊,出了小黑屋时,连同今日的施以援手的恩情一起谢了,恭恭敬敬地作揖。
朱瘴使靠在墙上,冷冰冰的,都不拿正眼瞧他,像是根本没听见顾楠之说话。
顾楠之直起身,心道可能是他自作多情了,鬼帝的命令,应当只是让朱瘴使出面处理殷璃的事,别丢了地府面子。
他和贺玄清,只是顺带救的——买一赠二罢了。
但下一瞬,朱瘴使面具玄翅上的火纹便开始流转个不停。
朱瘴使忽然站直了身子,十分不情愿地扭过脖子,斜着眼对顾楠之道:“是特地来救你的。”
顾楠之一愣,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了眼。
“特地”这两个字,被朱瘴使咬得极重,像是要嚼碎了吞进肚里。
顾楠之有点消化不了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呆了片刻,直到朱瘴使的背影已经将他甩下,才匆忙跟上。
进入传送阵,再出来时,一抬头就见了“冥安司”的牌匾。
顾楠之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我这点伤,不用……”
朱瘴使压根没听他说话,揪着他往里走。
朱瘴使前身是追随鬼帝杜修的武将,人高马大,力拔山兮,顾楠之就像一只被提着后脖子的猫。
可顾楠之仍旧觉得,他这个伤,虽然看着严重,但是因为先前的阵法已经止住了血,并无性命之忧,待会儿直接去医院就可以了,哪里需要动用“冥安司”的资源?
“冥安司”里任职的,大多是历代神医,不愿投胎转世的,便就在地府任职,一般只给高职阶的鬼差、鬼将、鬼帝疗伤,用的也不是寻常法子。
他一介凡人,何德何能。
然而顾楠子还是被朱瘴使抓着穿过铺着暖魂玉的外堂,路过往生木的长椅,在几只候诊的鬼差惊讶的注视下,到了内堂的其中一间挂着“阳安阁”牌子的暖阁门外。
“进去。”
并非商量。
顾楠之只好硬着头皮敲门进去,心里仍旧想着方才朱瘴使的那句话。
如果朱瘴使是鬼帝钦点特地来救他的,那他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稍微胡思乱想一下……
正心绪纷乱,掀开暖玉穿成的珠帘。
就见着宽衣大袖,披着一头及腰银发的男人,自窗边回过身来,蛇骨耳挂上的魂晶石随着动作微微晃动,熠熠生辉。
顾楠之止了步子,怔忡地望着这位今天刚救了自己的上司,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真不巧,医官都被遣出去了,我等了半晌,也不见一个回来。”
鉴寻说话时,慢悠悠的,从容而温和,但顾楠之却有种被银尾毒蛇盘绕的错觉。
第一次见面如此,此刻亦如此。
“恰好我也略通歧黄之术,这里药石齐全,不如我先替你治?”
鉴寻说着,便一步上前,将想要推脱的顾楠之一把拉到屏风后,让他面朝窗棂前搁着花瓶的条案。
随后“刺啦”一声,撕了他染血的衬衫领口。
顾楠之只觉得后背一凉,随即左侧肩颈处,覆上来两瓣温热的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凶兽擂台(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