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酝岛在下雨,轰鸣的雷声中,九条政仁将甲胄一一卸下,任由使者给他戴上枷锁。他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发。
但当他经过九条裟罗时,他忍不住抬起头,对九条裟罗说:“裟罗,鹰司进为了权力不惜污蔑同僚其心可诛!他不会放过你的。”
九条裟罗看着这位名义上的兄长,只是摇了摇头:“我相信将军会给九条家一个清白。”
“他罗织罪名如此之详细周到,恐怕还有幕后之人在拔除九条家的势力,我恐怕没有再回来的机会了,”他说,“你虽然一向得将军宠爱,也并非九条家亲生的子女……但你身份特殊,往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九条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她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九条大人,”白发中掺杂一缕红发,武士打扮的少年,方才拦住了押送的同心让这对养兄妹对话,此时出声询问道,“可以启程了吗?”
“……启程吧,”九条背过了身,“枫原家的武士,拜托你……关照关照他。”
“此行我代表着将军大人的意志,”万叶平静地说,“但我会尽量关照他的,无论如何,九条政仁大人都是镇守稻妻边陲多年的将领。更何况,我没被剥夺神之眼,也得感谢九条裟罗大人您。您的请求,我自然会尽全力去完成。”
“没什么好感谢的,”九条转过了头,去看屋外连缀成幕的大雨,“我不能违背将军大人的意志,我只能拖延你们失去灵魂的时间。”
大雨滂沱,雨声嘈杂。
……
“我原以为你会拒绝,没想到你这么痛快地答应合作。”女士慵懒地理了理垂下的金发。愚人众的小兵在她与荧身后撑伞,雨水在宽大的伞缘外不住的下落,溅起的水珠难免沾染了裙摆。
荧望着港口,在一众原始的风帆战舰中,通身铁甲,船身上绘着愚人众标识的舰船格外的突出,听到女士的话,她转过头看向她:“只是好奇,冰神支持下发展壮大的愚人众,居然执行的是反神的纲领。”
派蒙对荧的决定不太高兴,一直双臂抱胸,臭着脸不说话。
“女皇陛下……她是个真正为子民考虑的统治者,”女士说,“她的严厉与慈爱同在……你会亲眼见到她的。”
正说着,女士副官向两人走来,行礼后恭敬地说:“水手已经全部准备好了,两位大人可以随时登舰。”
“好,”女士轻轻颔首,“荧,随我来吧。我命人加急给你赶制了一套副官的制服,你试试合不合身。”
女士在船上的房间也延续了她一贯的奢华风格,派蒙目不暇接地一件件看过去:蒙德的炼金制品,璃月的绣品与瓷器,稻妻的刀与织金刀鞘,枫丹的油画,纳塔的动物头骨……连她副官的衣服也满是金饰,穿上之后,荧觉得自己也成了屋内一件漂亮的装饰品。
荧刚换上衣服出来,派蒙就飞了过去,原本黑着的脸都露出惊叹的表情:“荧你穿这件衣服真好看!”
“我的眼光没错,这件衣服很适合你,”女士上下打量着荧,这套量身定制的衣物极显荧的身体曲线——这是女士的审美,“到时候,你就穿着这身和我一起去见雷电将军。”
“你直接向她发起决斗?”荧不太适应地调整自己身上的服饰。
“是,”女士坐了下来,半眯着眼睛欣赏自己刚做的指甲,语气随意,“巴尔泽布很强,她做的人偶也是,如果我输了,就由你上。我会尽量消耗她的体力。”
“车轮战?”荧微微蹙眉。
“算是,”女士点头,“不过不能做得太过火。如果是你,她不会拒绝。”
“要是失败了呢?”
“放心,有人接应,”女士轻笑,“你能全身而退的。”
船开了,地板微微晃动起来,茶具中的液面也随之泛起层层涟漪。荧望向窗外,细雨中的港口一点一点逐渐变小,她思索着,问道:“这么大的船只在海上应该很显眼吧,你们如何掩人耳目的?”
“对哦,这么大的军舰,跟山一样的,”派蒙嘀咕,“愚人众果然掌握了好多邪恶的技术吧,就像邪眼一样。”
“你可以等等看。”女士看都不看派蒙一眼,只是语气意味深长地对荧说。
于是荧便便不急着换回自己的衣服,安静地注视着窗外,雨幕中的天空是铅灰色的,天空下的海与码头都是暗淡的颜色,似乎并没什么出奇的。但就在某一刻,一片突如其来的漆黑星空包裹住了窗户,那片星空扭曲混乱,在光点与黑暗的缝隙里,似乎能看见无数扭曲变形的眼睛窥视着船舱。
这是……
派蒙把脸贴上了窗户,瞪大眼睛盯着外面奇怪的星空:“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黑了?”
“跃迁……”荧喃喃自语,她回头,盯着女士,“你们的跃迁技术是从哪里来的?”
“它来自第十席,‘王储’维亚詹多,”女士的红唇勾起。
“第十席就有这么厉害的技术了?”派蒙嘀咕,“我还以为愚人众是按实力分位子的呢。”
“那不是,”女士轻笑,“比如‘富人’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不过维亚詹多确实特殊,实际上,愚人众本来应该只有九个执行官。”
“什么意思?”荧蹙眉,“不是顺序这么简单?”
“第十席和第十一席,都是‘本不该存在’的位置。”女士拍拍手,女仆闻声而来,为她华丽的杯盏倒上茶水,“至于是什么意思,你得亲自去问问他。”
“谁啊,神神秘秘的。”派蒙很不高兴,飞到桌子边啃起了女仆带来的糕点。
荧依然蹙着眉,拿上自己原来的衣服准备换回去,一枚御守却从衣物中坠落,被眼尖的女士发现了。
“是哪位追求者送你的吗?”女士起了兴趣,她起身走到荧跟前,靠近了端详那枚御守,荧赶紧将它收了起来。
荧没有回答,女士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她伸手搭上荧的肩膀,玫瑰香水的味道从她身上传来,玫瑰的香气馥郁厚重,与广藿香带来的药感相交融,闻起来就极有高贵典雅的意味。女士继续说:“凡人追捧的东西很多,强大的力量,诱人的美貌,不容违抗的权力……像你这样美丽的少女,总会有许多人极力地向你表达善意和爱慕。”
女士收回手,但她那浓烈又极具扩散性的香水味已经留在了荧肩膀上:“也许他们没有恶意,但对你这样善良的孩子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派蒙摊手歪头,“被人喜欢难道不好吗?”
“有些人,只想得到却从未想过回报,它们只会像无底洞不停吞噬掉别人的善意。一旦别人不愿意了,便会用尽一切恶毒的词汇去辱骂,”女士回到了自己华丽的座椅上,红唇勾起一个轻蔑的微笑,“但你不同,尽管你总是摆出置之度外的姿态,但行为上,你总是想去回馈那些投向你的感情。
“对普通人来说,这当然不是什么坏事,感情上的往来将单个的人结成越来越牢固的网络,但你是旅行者,如果你太在意这些旅途里的花花草草,你就只会被它们绊住,很难脱身。”女士随手调整了自己头上那大得夸张的黑色面具,“不要相信那些让你关心这个关心那个之类的花言巧语,如果别的东西影响了你的最终目的,那就应该把它们干脆地丢掉。”
和风神岩神的建议相反呢……荧思忖着,点头应答:“我会考虑的。”
派蒙也露出了思索的神情,也许她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不用担心,既然是暂时的盟友,我就没有理由害你,”女士抿了一口茶水,“如果有什么疑问,现在都可以问我。”
“你会这么好心?”派蒙狐疑,“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温迪,他不是你们的神吗?”
女士嗤笑一声:“因为你们把他当神看。然而实际上他只是个不称职的统治者而已。提瓦特还不归神明统治的时候,把搜刮民脂民膏却不合格的国王赶下台,可是件非常正常的事情,挪到神身上,就让凡人没法接受了。”
“可是温迪没有搜刮民脂民膏,特瓦林出事的时候他也在努力帮忙啊!”派蒙反驳。
“嗯嗯有道理,那么那么大一个教堂是凭空长出来的吗?”女士斜眼看了派蒙一眼,满眼的不耐烦,“蒙德被贵族寡头压榨的时候,他睡得很香,蒙德被魔物入侵的时候,他还在赖床。他嘴上说着什么自由啊信任啊,然后就把一整个国家不管不顾地丢给凡人了。
“这样不合格的统治者,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教会的供奉……呵,也只有你这样天真又愚蠢的飘浮灵会觉得他做什么都对了。”
“派蒙不是飘浮灵!”派蒙说不过女士,眼圈都气红了,她飞回去推推荧的肩膀,“荧!你帮我说回去嘛。”
“好啦好啦,”荧无奈地摸摸派蒙的脑袋,决定转移话题,“我准备下一个国家去须弥,你对那里有什么了解吗?”
“须弥?那可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国度,”女士说,“我还在须弥求学时,商人和平民的孩子都被禁止进入教令院学习,这些年来须弥越来越比不上枫丹至冬,才有了现任大贤者阿扎尔的改革。虽然看着很好,但也只是给那些眼里只有出身的老古董们多输送一些好使唤的仆人而已。”
“我听说,‘博士’也在教令院学习过。”荧想起在踏鞴砂时遇到的蓝发怪人,下意识蹙起了眉。
“他啊,虽然出身寒门吧,但确实是教令院,甚至整个提瓦特这五百年最杰出的天才了,”女士慵懒地拨弄着自己精致的面具,“那些眼高于顶的老古董一边对他的出身议论个不停,一边像跟在白鬃虎后的秃鹫一样等着吃他研究带来的红利。”
“你接下来的计划呢?”
“去一趟鸣神大社,和八重神子见一面,然后就该把巴尔泽布叫醒了。”
……
神里屋敷。
仆从们安静而有序地在庭院中穿行,将整理好的箱笼搬上屋外乔装过的马车。
神里绫华站在自己的房间里,静静地注视着面前制作精良的枫丹服饰,阳光从侧面的窗户投来,将她与它分割成明暗两个摸样。
这是以上等的璃月霓裳花绸缎制作的一整套服饰,除了以双排扣束腰的假两件连衣裙,衣裙还包括草编宽檐帽、白色长袜和中筒高跟靴子。是她喜欢的蓝白主色调,其中还点缀着恰到好处的樱粉色系带和配饰,背后还专门为她的神之眼留了搭扣。恰到好处的设计与搭配,极称她那属于少女的明媚靓丽。
这是一件量身定做,价值不菲的枫丹服饰。
但对于神里家的白鹭公主而言,它有着一样使它绝不可能合格的缺憾——它没有在任何位置绣上神里家的家纹。
而这显然是故意为之。
门被敲响了,神里绫华悄悄叹气,开口道:“进来吧。”
托马走了进来,他低垂着头,始终看着地板上草编的纹路,恭敬地说:“大小姐,该出发了,再晚一点,他们就可能察觉到了。”
绫华沉默着,她的抚摸着眼前做工精良的衣裙,目光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小姐,”托马依然低着头,绫华看不见他的表情,“不必愧疚,我们都希望你能活下去。”
“那你们呢?”
“留在这里的人都做好了准备。”
绫华沉默着,她在一旁的全身镜里看见了自己,身为白鹭公主,她其实很少穿着华服,平日里总披着轻量化的甲胄,腰间始终配着刀,此刻,胸前甲胄上的神里家家徽几乎具有了某种热度,灼烫着她的灵魂。
如果就这样登上马车,登上船只,隐形埋名到枫丹,她依然能过宽裕的生活,并且从此不必担忧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惹来外人对社奉行的非议,也可以不必操持祭典,不用和那些麻烦的人谈判,从此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
但是……
绫华握住了腰间的刀,她回想起万叶道别的那一日,早已没有家族羁绊的他却主动选择了一条违心的道路。
是为什么呢?
绫华拔出了刀,刀身在落日的暖光中闪着格格不入的寒芒。
将刀对准眼前的衣物时,她的手指还有些颤抖,挥下的那一刻却并无丝毫迟疑。
于是布料破裂,人台倒塌,粉色的装饰散落一地,如雨后入泥的落樱。
托马终于抬起头,他没有阻止绫华,只是神情复杂地望着一地狼藉,说:“我这就吩咐人收拾。”
“不,”绫华没有将刀收回刀鞘的意思,“让神里家的人都过来,没任务的终末番也过来。”
托马没有询问,依言照办。
庭院外的马车上装着塞满金银细软,绫罗绸缎的箱笼,这些都是为了让绫华去往异国他乡依然能够养尊处优准备的财物。
“把箱子搬出来,”绫华吩咐,“搬到院子中央。”
绫华站在院子中央,看着仆从将一箱箱财物运过来,其他的仆从和忍者也逐渐聚集起来,神里家治家严谨,即使他们心有疑惑也不敢窃窃私语,只能神情各异地注视着那位名声在外的白鹭公主,默默等待着她接下来的命令或者奖惩。
物与人基本到齐,绫华深吸了一口气,她的目光扫过众人,他们有的年轻,有的年老,有的是土生土长的稻妻人,有的原本属于其余六国,但如今他们都在这里,为社奉行出生入死。她缓缓开口:“各位,从神里家被大御所大人所弃,险些失去社奉行这一家传职责,再到如今重回庙堂,再得大御所大人重用,离不开各位的努力和付出。
“如今,为了稻妻和提瓦特的存续,神里家再次走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
“大陆之国,觊觎我稻妻土地已久,大御所大人禁海锁国也未能断绝他们的狼子野心,
“情报显示,明晚,埋伏在鸣神岛的愚人众就将突袭稻妻城。而负责守护稻妻的天领奉行一团混乱,九条孝行和其子九条政仁因勾结海祇岛贼寇入狱,代理奉行鹰司进尚未服众,九条裟罗则在西南前线提防海祇岛。
“神里家多年以来韬光养晦,为的就是今日为国为民!”
她再次抬起刀,在众人如有实质的目光里一刀一刀劈断了所有箱笼上的锁,末了狠踹一脚箱笼,金银细软流水般倾泻落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绫华又一次扫视过庭院中的每个人,高声道:“我神里绫华,以白鹭公主的身份向各位宣布,我永远和稻妻站在一起,和所有家臣、家仆、忍者一同抗击外敌,直到最后一刻!”
半秒钟的静默之后,托马单膝跪地,沉声道:“愿追随大小姐一同抗击外敌!”
众人便也随之跪下,应答声整齐划一:“愿追随大小姐一同抗击外敌!”
绫华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方才因为情绪激动而发红的脸颊逐渐回到原来的模样,她将佩刀收起,吩咐道:“托马,拜托你将这些财物分下去,记住,要分给每一个人,包括不在场的那些人。”
“是,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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