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在一天天转凉，枫叶开始染上了红色。绫华还是整日忙得见不到人影，于是荧和派蒙便没有和她一起，直接来看望万叶。
万叶的伤势一直没有起色，医生说，手上的伤只是表象，起码不致命，更严重的是元素力引起的内伤损伤到了他的经脉，稻妻缺乏更加精细的器械和精于处理元素力问题的医生，或者直接说，稻妻的医疗水平相比较与其他工业化更加发达的国家相比，实在太低，对于万叶的问题几乎束手无策。
荧同样也爱莫能助，从医学上说，她的元素力的了解只是这两年积累起来的，她更不敢打包票肯定提瓦特人的身体构造和她在故乡所学的那些知识完全一致；至于送去其他国家……荧做不到徒手搓出空间折跃设备，目前唯一的线索指示愚人众第十席有这样的技术，可荧四处跑了这么多天，不但自己找不到愚人众，冒险家协会更是没有一点愚人众的消息。那队直接威胁稻妻主城的愚人众就像他们突然到来一样，突然就消失了。
荧刚来的时候，万叶还沉睡着，她见万叶一时半会不会醒，索性切起了果篮里的苹果。派蒙这次很懂事，没跟万叶抢苹果吃，而是在一边安静地看轻小说。
切成小块的果肉放进盘中，荧有些失神，她小声对派蒙说：“宵宫随身带着的糖果，就是用苹果做的呢。”
派蒙把轻小说放下，小说里似乎写的也不是什么愉快的情节，她的眼圈红红的：“马上又要办祭典了……一定也有烟花看吧。”
“……也许万叶还有机会看见。”荧轻声说。
“……荧，派蒙。”
荧望去，万叶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他脸色苍白，但还是对荧露出微笑：“梦中感受到了你们的气息，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需要我扶你起来吗？还是继续躺会？”荧问。
“要吃苹果吗？荧刚刚削的。”派蒙问。
万叶不回答，只是转过头，他看向窗外，枫叶已红，随风飘过。他沉默了一会，说：“我想出去看看。”
“可是……”荧有些迟疑。
“别惊动医生，”万叶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我在病床上躺了太久了，这里太闷了，每天听到的都是呻吟……我想回到野外去，再感受一下风的气息。”
派蒙看向荧，荧迟疑了一会，眼见万叶精神不错，答应了他。
荧“征用”了医院的轮椅，小心地把万叶挪到轮椅上，再放进尘歌壶里。然后荧把尘歌壶塞好，光明正大地出了门。
在稻妻旅行了这么久，荧对周围的景物已经很熟悉了，几乎没有多想，她就走出了城，城边有一处专为社奉行举办的各种祭典提供鲜花的花圃。荧搬出自己和绫华的交情，又塞了不少摩拉给对方，花圃的守门人才放荧进去。
这个时节，野外常见的是曼珠沙华，荧不希望万叶看到这些寓意和死亡的花朵。刚好这里有一批晚熟的波斯菊还未凋谢，所以无论如何，荧都会带万叶来这里。
紫、粉、黄、白，各色的波斯菊洋洋洒洒开了一片，这些花朵并不算矮，风一吹便如同海浪般起伏。荧推着万叶穿过茂盛的花丛，推到了花海的中央，这里有一处供养花人歇息的亭子，一株高大的枫树挡去了秋日的阳光，也撒下了一地赤红的落叶。
万叶执意要直接坐在地上，他闭上眼睛，静静地听了一会，脸上流露出平和的笑容，他说：“我的耳朵很敏锐，能听见各种各样的声音，风吹过树林和山岗的声音，云散开的声音，林间小兽啃食果实的声音……我一直相信，这是自然万物对我的眷顾，帮助我避开了一次又一次危机。”
荧在他身边坐下，安静地听着，派蒙也不说话，轻小说也被她留在了医院里。
“小时候我很喜欢下雨，那样沙沙的声响为我带来了许多安稳的梦。但长大之后，对雨的感情就复杂了很多，虽然还是喜欢雨声，可每次见到乌云的时候，也要担心能不能找到避雨的地方……”
“万叶……”
“怎么了？”万叶微笑地转头看荧。
荧踌躇了一会，还是说道：“雷神委托我把散兵抓回稻妻，他很大概率是你家族衰败的幕后推手，也许……雷神能为你的家族复仇。”
万叶哑然失笑，他摇摇头，笑着说：“自从我回到稻妻，哪里在乎过复仇的事情？”
万叶专注而真挚地凝视着荧的眼睛：“我早就放下了，当初的事情……虽然也有过难过，但其实我也觉得轻松，毕竟不必再把一个家族的兴衰担在肩上，可以自由地，无牵无挂地旅行。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也不会前往璃月，不会遇见你和派蒙，不是吗？”
派蒙忍不住问他：“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渐凉的晚风吹动荧有些长了的发丝，于是她从包裹里翻出一件毯子给万叶披上，万叶由着她忙碌，轻声回答道：“当然因为，有些事情更加重要，比我个人的自由更加重要。”
“是什么？”
“是‘公义’，是‘末日’，更是那么多稻妻人——不仅仅是有神之眼的，还有那些一无所有的普通人。”万叶耐心地解释，“当然，还有我的朋友，不管是和稻妻本无关联的你和派蒙，那位已经离世的友人，曾经救我于危难的神里家，和白鹭公主……
“一个人旅行的道路上，难免孤独，但想到结交的朋友还在风的另一端安稳生活，那就仅仅是暂时无法相聚而已。
“可如果深渊真的吞噬了这个世界，哪怕只是吞噬了一小部分，都会有不计其数的人再也无法相见了。”
“我很庆幸我接受了神里绫人的邀请，回到了稻妻，”万叶微笑着说，“若非如此，那天我根本来不及救下你。”
荧静静地听着，沉默了好一会，然后她岔开了话题：“我们继续上次的聊天吧，聊到哪里了？”
“是我们帮同心抓海乱鬼！”派蒙提醒，“然后我们发现了一只被关起来的小狗……”
派蒙早就忍受不了沉重的气氛，于是便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这几天的大事小事都讲得事无巨细，万叶安静地听着，没有丝毫不耐烦。
等派蒙终于说完了，他才笑着说：“很好的主意。荧，你的尘歌壶太空了，那么宽阔的房子和花园，只住你们两人未免太空，如果那只小狗能来陪伴你们，也是件好事。”
“其实我更喜欢猫猫的说，”派蒙挠挠脑袋，“之前帮托马溜过狗，它们实在太闹腾啦！还是猫猫好，不用专门溜。”
“猫猫的话……”万叶停顿了一下，“天守阁里有只叫‘大福’的猫猫，她是位热情的女士，或许你可以问问将军大人愿不愿意让你带走她。”
“那样我们家里就既有狗又有猫了！”派蒙很高兴，“等他们安家了，万叶你就可以来我们壶里撸猫撸狗了！”
“好啊。”万叶的轻声说，他有些困了，呼吸也忽然变得急促。
荧想要赶紧站起来送他回医院，但万叶忽然拉住她，他的唇张合着，却听不到声音。于是荧将耳朵凑近他的唇，想听清他说的话。
万叶说：“飘摇风雨中……带刀归来……赤脚行，不必悲伤……只是同行的旅途，结束了而已……”
风吹过花圃，各色的波斯菊在风中摇晃着，在花期即将结束之前极力绽放出最后的光彩。而红叶还没到落尽的时候，每次风的经过都要摇下一大片枫叶，落在了裹满绷带的手上，然后从已经无力的手中脱落，归于泥土。
落叶归乡。
……
处理完万叶的事情后，荧和派蒙回到了神里家。
时间已经到了黄昏，霞光笼罩了整个神里屋敷。屋内一如往常，侍从来来往往，庭院中再次堆满了为祭典所筹备的物资。
“荧，”戴着貉头套的小忍者一反常态的没有打瞌睡，见荧和派蒙回来了，噔噔噔地跑过来，昂起脑袋对荧说：“家主大人已经回来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荧蹲下来，笑着对她说。
“那个……”早柚有些不好意思，她的手紧握成拳，脸上也有些发红，“我明天可以在你的尘歌壶里睡觉吗？……我不想被巫女姐姐追着跑……”
“好啊，”荧笑着摸摸她的头，“但是工作也是要做的，知道吗？别辜负大家对你的期待呀。”
派蒙说：“中午我们可以一起吃大餐！荧，我想吃乌冬面了。”
“我想吃饭团。”早柚说。
“好，”荧笑着点点头，“早柚，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啊？”
“帮我去找神里绫人，就说我有话要跟他说。”荧说着，停顿了一下，“如果你不想去，就告诉我托马在哪。”
“唔……”早柚犹豫了一会，“虽然我不太想找那个大人，不过既然是你，我就勉强加个班好了。”
“辛苦你了。”荧说。
……
神里屋敷建在高处，挨着海边的山崖，于是荧便大步向崖边走去，这里空旷，只有几颗孔雀木，也都黄了叶子，风一吹，便化作无数金色的蝶，在粉红色的霞光里缓缓飘落。
荧提着剑，遥望着远处的海平面，据说那里是不可逾越的暗之外海，漆黑无光，毫无生机，即使连飞鸟也是溺之即沉，但如果提瓦特是个星球，那边或许是纳塔的海域。不过前提是脚下的世界是一个星球。这里真的是星球吗？荧在自己的记忆里搜索，实在找不到在星空里遥望脚下大地的技艺。
于是她暂时把这些念头抛开，专注地聆听过耳的微风，试图去捕捉风吹过树林和山岗的声音，云散开的声音，林间小兽啃食果实的声音……
然后她听见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荧转过头，搭在刀柄上的手握紧，抽出，刀锋割破微风，转瞬间，已经稳稳停在来人的喉结处。
她此刻使用的武器并非暂时向绫华借的稻妻剑，而是一柄刀身轻薄，通身赤红的刀——出自一心传最后的传人，曾经挡下雷电将军传闻中“无想的一刀”。
神里绫人还是那套枫丹裁剪却挂着稻妻装饰的衣服，面对突如其来的刀锋，他既不惊讶，也不愤怒，只是微微低头，微笑地看向荧。
“稻妻闭关锁国以来，不光人员流动，连消息都少有传出，我是从岩神口中得知的稻妻近况，万叶跟着的船队也长久不做稻妻的生意……他回稻妻，是你在背后怂恿的吧。”囿于身高的差距，荧只得抬头看他，气势却分毫不输，“一百颗神之眼的仪式上突然出现的，阻拦我的忍者，也是你的属下吧。
“你盗走了本该寄给九条裟罗的信，杀了柊慎介，离间天领奉行，勾结海祈岛，让心海给你做伪证，九条孝行、九条廉政因此而死，”荧盯着神里绫人的眼睛，“利用万叶和我的交情，两头利用，导致了他的死亡；你的终末番明明对天领奉行的牢狱那么熟悉，却没能救下宵宫——
“你已经牺牲了那么多人，接下来，你还要牺牲谁？”
神里绫人依然笑得如春风般和熙，他天生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此刻专注地与荧注视的眼神，几乎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让人误以为他满怀诚挚热切，不掺一丝虚假的情谊：“荧，我们在离岛初遇的时候，我就同你说过，社奉行绝无与你为敌的念头。我给终末番下过死命令，即使你现在杀了我，他们也不会对你动手。
“荧，我从未对你说谎，”他说，“我一切的所作所为，只是想令每个人都有家可回，有地可安身。勘定奉行手握财权和对外贸易，却一心只想着中饱私囊；天领奉行目光短浅，贪欲熏心，为了编造功绩，把普通村民当做神之眼持有者杀害；末日当前，如果任由他们作恶，即使你让大御所大人回心转意，用处也不大。毕竟，所有命令和规则，都是要各奉行去落实的。
“对于宵宫，我很遗憾，我没能救下她。荧，她不仅是绫华从小到大一直的朋友，也是稻妻祭典不可或缺的一员，无论如何我没有理由不救她。
“至于万叶，我不否认我确实将他带入了稻妻的漩涡。但我并非手眼通天，天守阁内部都是大御所大人的近臣，世代只忠于将军大人。如果没有他作为天守阁内的内应，没有他特殊的身份，计划不会执行得如此顺利，这条路上会死更多的人。”
“呵，”荧冷笑，“你不会也要说，这是必要的牺牲？”
神里绫人脸上始终挂着的，面具般的微笑消失了，西斜的残阳为他的半边面容打上阴影，他说：“人们总是要为生存本身做出牺牲，普通人只能为自己考虑牺牲什么，而实权者，能决定牺牲谁。大御所大人是如此，宫司大人是如此，心海与我，同样也是。
“我们不得不去做一场又一场权衡，把生命放上天平的两端，”他轻轻地叹息，“减少牺牲，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当然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但一切的前提是，最终的目的能够达成。”
神里绫人专注地凝视着荧，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拔刀，甚至不曾触碰过刀柄：“否则一切牺牲和存活，都会失去意义。”
荧的剑尖不自觉地颤抖着，她猛地扭过头，将刀收回鞘中。
不，她还是不能接受这个理由，可是……
神里绫人注视着她，接着说：“荧，有一条你一直很想知道的消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荧一言不发，只微微侧头，将耳朵朝向了神里绫人的方向。
“踏備砂事件之后，雷电五传的后人接连被杀，家父被将军大人勒令追查此事，无果，此后神里家就逐渐衰败，仆从大多遣散，地产接连变卖。当时我虽然在外游学，但愚人众有本就负责对外贸易的勘定奉行可以选择，又怎会投资我。
“选择资助我的，是第十席维亚詹多，当然，你更熟悉他的另一个名字，空。”
荧一怔，她的瞳孔因不可思议而放大。
“而他的条件也很简单，”神里绫人平静地说，“让你安全地度过这一段旅途。
“因此，终末番的势力无法进入的天守阁，必须有一位内应。”
……
荧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她还是不能认可，把人的生命当成纯粹的，可以调配的资源，可是。
可是她或许是世界上最没有理由向这一行为举剑的人了。
毕竟，她的诞生，本就建立在无数个被人道销毁的试验品之上。
神里绫人：我是因为某些迫不得已的原因才利用万叶，间接导致了宵宫的死亡，荧把这些都算在了我头上，这让我怎么说呢，她是没有了两个朋友，但她还有我啊，我完全可以当她的旅伴，守护她的旅途，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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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稻妻·牺牲：放下的与放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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