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王照月所料,祖母寿宴前一日,晨起请安时,林氏便将她唤至跟前:“稍后随我与你父亲去姑母院里。今日恰逢你姑父休沐,虽你与三表哥近日常见,但为全礼数,总要正式相看一番。”说罢便打发她去梳妆。
王照月依言去梳洗,任由丫鬟绾发描眉。
而另一边的赵子潇却几乎一夜未眠,对烛枯坐至天明。
此刻他掌中金钗在晨光中泛着冷芒,昨夜晚饭,父亲与嫡母独独唤了他去前厅,饭毕,嫡母将陪嫁妆奁中的金钗郑重交予他,嘱他今日为照月表妹簪钗定盟。
可指尖摩挲着钗尾并蒂莲纹,眼前浮现的总是照锦表妹执卷浅笑的模样......
相看设在王蕴院落的听雪轩。
王照月垂首跨过门槛时,见赵子潇临窗而立,天青色袍角被穿堂风轻轻掀起。
身侧紫檀木桌上整齐摆放着六盏酒盅,赵子潇那侧列着四盏,她这厢仅置两盏,王照月便知这是取“男强女弱之意”,她握着团扇的手更紧了,心中的压抑、烦闷几乎要压制不住,她不动声色地深纳一口气,稳下心神。
“三表哥。”她轻唤窗前少年,将团扇举起半掩芙蓉面。
少年慢慢转身,“四表妹。”他喉结滚动数次,终是上前深深作揖,“那日你说‘纵使联姻不成,三舅父亦会鼎力相助’,此话可还作数?”
“血脉至亲,自当同气连枝。”王照月团扇下的唇角微微翘起。
“既如此……”赵子潇郑重道:“恕子潇狂妄。我对三表妹早已情根深种,若勉强与四表妹结缡,只怕终成怨偶,也有负四表妹蕙质兰心。”
说着便奉上描金锦匣,“这两匹是汴梁最新的霞影纱,权当给四表妹赔罪压惊。”
王照月闻言佯装委屈至极,看都没看那锦匣一眼,拿团扇捂住了脸,提着裙摆快步冲出了偏厅。
春日暖阳透过雕花窗棂在她天水碧的裙裾上投下斑驳光影,衬得她仓皇的背影格外楚楚可怜。
待她转过回廊拐角,确认四下无人,她终于放下团扇,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这几日,她日夜寝食难安,眼下总算结束了!感谢三表哥!
正厅里,王珏正用茶盖轻刮着青瓷盏沿,与赵霁谈论着近日漕运事务。
林氏与王蕴对坐在湘妃竹榻上,手里虽捧着绣绷,眼神却不住往门外瞟。
早先派去偏厅守着的二等丫鬟春杏突然提着裙子小跑进来,在门边福了福身:“老爷夫人,四娘子哭着跑出来了!”
碧桃此刻正捧着新摘的芍药要往茶房去,忽见自家小娘子以团扇掩面疾奔而过,天水碧的披帛都滑落半截。
她刚要追上去,却见赵子潇面色苍白地从听雪轩踱出。眼见三表少爷径直往正厅去了,碧桃咬了咬唇,拎起裙角就往西跨院追。
才跑出几步,身后传来“扑通”闷响,接着是姑老爷拍案而起的怒喝:“逆子!你可知那金钗意味着什么?”
王照月一路跑到垂花门才放慢脚步,指尖轻抚过廊柱上缠绕的紫藤,顺手将方才跑散的一缕青丝别回鬓边。
她心头畅快,却还得装作伤心。
待踏进院门时,她已换上泫然欲泣的神情,对着守门的小莲、小兰厉声道:“今日谁都不许放进来!”
话音未落便闪身入内,雕花木门被她摔得震天响,惊飞了檐下两只画眉。
茶房里正在分茶的夏荷手一抖,青瓷茶匙“叮当”落在碟上。秋桂忙掀帘去看,却只捕捉到娘子房中湘妃竹帘剧烈晃动的残影。
两人面面相觑:娘子这般失态,这是?
王照锦院里的粗使小丫鬟小鸾,已在王照月院门口躲了近一个时辰。
她是打着给姑太太送绣品的幌子来的,眼见王照月去姑太太院子到独自跑回,前后不过两刻钟,看来,这是……没成?
小鸾撒腿就跑,急着给自家三娘子报喜。
三娘子心情好了,她们这些伺候的人,日子也能好过些。
王照月回到房中,只觉神清气爽,惬意地歪在榻上看起了书。
她料定,不出一个时辰,她被赵子潇拒婚的消息,必会传遍三府上下每个人的耳朵。
甚至无需她推波助澜,王照锦自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彻底绝了她与三表哥议婚的回旋余地。
想到明日便是祖母寿宴了,王照月心情更加愉悦,穿来这几日,她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忧心忡忡。
此刻烦忧尽去,正好明日可赏这满园春色,看一场古代版的“非诚勿扰”。
她盘算着先过几日舒心日子,再徐徐图谋参与家中生意,更要未雨绸缪,思量若真发生战乱,她该如何带全家自保。
暮色四合时,林氏才来寻女儿,她手里绞着帕子,欲言又止地望了女儿许久,到底没敢提那个让全家震怒的名字。只将新裁的衣裙轻轻搁在绣墩上。
王照月仍作伤心状,躲在床帐内不肯露面。
当晚赵子潇趴在湘竹榻上,背上交错的红痕衬着月白中衣格外刺目,小厮捧着冰帕子都不敢碰。
赵子潇虽觉背上疼痛难忍,但一想到:待父亲和嫡母气消几分,他便能再提“求娶照锦表妹”之事,又觉心甜口甘。
王照月第二日才听闻赵子潇被姑父动用了藤条家法,连王老太太的寿宴都不准他参加。
她在心中默默的给这位三表哥致歉,她不是不想反抗,她实是怕王珏和林氏察觉她有异。
次日寿宴,王照月让梳头娘子给她梳上精致的云鬟髻,穿上新制的藕荷色抹胸,外罩素罗窄袖衫,下系提花罗褶裙,臂笼蝶恋花纹半臂,腰间饰白玉环佩绦带,还特意挑了一双她最喜欢的缀着珍珠的罗鞋。
打扮停当的她,在铜镜前转了个圈,更觉心情舒畅,在现代她就爱美,只前些日子实在无心装扮。
寿宴设在临水的花厅,王照月佯装心情低落倚着朱漆栏杆,指尖有意无意地拨弄香囊上的杏色流苏,实则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少男少女们隔湖相望,对岸少年们故作沉稳地吟诗作赋,眼神却总往这边飘。
其中有位穿墨绿直裰的少年,频频望着她身边一位着烟罗粉外衫的貌美女娘。
王照月忽生促狭心思,她悄声命碧桃寻哥哥王玉昀折花。
待花枝送至,她走到女娘跟前温言道:“小娘子妆安。见女娘今日风姿,觉此花与卿云鬓最是相宜。”
“谢过王四娘子。”烟罗粉裳的少女浅笑盈盈,“我名唤‘柳疏月’,家父乃归安县令,有劳四娘子代为簪花。”
王照月仔细回忆才想起这位女娘,三年前在大伯母家的赏菊宴上见过。
“柳娘子见谅,前几日我落水高热,醒来记忆有些模糊。三年未见,娘子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簪花时,王照月余光瞥见那着墨绿衣服的少年果然神色焦灼。
他见王玉昀折花,又见其妹为心上人簪花,误以为是代兄传情。
急唤小厮折来数枝鲜花交给伺候的粗使丫鬟,丫鬟携花而至,观王照月在旁,踌躇不前,见丫鬟似有私语要传,王照月便知趣地借故离开。
始终关注着女儿的林氏还只当女儿在伤怀,跟过来心疼地拢了拢她肩上半臂,殊不知那蝶恋花纹袖口下,藏着怎样狡黠翘起的唇角。
王照月瞧够了热闹,便躲在廊下细品“牛酥”与“梅子姜”。
此时,二门外突然传来喧哗之声,她放下手中的茶盏,也跟着众人好奇地凑了过去。
人群中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王照月尚未听得分明,便被祖母差来的人唤去给新客问安。
“提刑官夫人不请自来,总不好拒之门外。只是朱家素来与你大伯、姑父不睦,今日突然造访实在蹊跷。”
林氏紧攥女儿的手去往花厅,压低声音叮嘱:“待会儿你与照锦、照云问安后,切莫在她跟前逗留。”字字句句皆是如临大敌的谨慎。
进到花厅内,但见一位满头珠翠的贵妇人,丹凤眼衬着容长脸,紫色外衫上金线牡丹纹熠熠生辉,正似笑非笑地与王老太太叙话。
王大夫人、王二夫人垂首侍立,恭敬中透着几分拘谨。
王照月跟着王照锦,携着王照云过去问安。朱夫人取出三个荷包,一一赠予她们姊妹。
待王照月伸手接过时,朱夫人竟拉着她的手感叹道:“这般貌美的小娘子,赵知州家竟然......我可是稀罕得紧。”
说罢便拔下头上的镶珊瑚赤金钗,不待王照月反应过来,便插在了她发间。
林氏心头一跳,但当着众人又不好推辞,只待王照月请完安,便拉着她疾步离开了花厅。
寿宴直到暮色渐至方才散去,林氏与大嫂、二嫂送罢宾客,又帮着收拾完残局归家时,亥时的更鼓已响过三巡。
她卸完钗环犹在想“朱夫人为何独独给自己女儿一支金钗”?
她看看榻上醉酒睡着的夫君,只能按下心中疑虑,盘算着等他明日醒来再一起商议。
林氏担忧—朱家还有一次子尚未议婚,朱夫人可别真瞧上自家女儿了。
不料第二日天还未明,王珏便被赵霁使人唤走了,黄昏时分赵家又使小厮来禀:“三舅爷随老爷去河渚验看花木贡品,后日方归。”
林氏满腹忧虑却不敢与女儿言明。
王照月浑然不知林氏的忧虑,只当昨日朱夫人确实是看她合眼缘,次日清早便兴冲冲地去逛书肆了。
寿宴过后的第三日清晨,朱府的车马轿子便浩浩荡荡停在了王家门前。
朱夫人身着绛紫色织金褙子,鬓边簪着赤金点翠步摇,由两个婆子搀扶着下了轿。
她身后跟着八个壮汉,抬着四口描金红漆箱笼,身旁媒婆甩着鸳鸯戏水的帕子,笑得满脸褶子堆成了菊花。
柳疏月不是出场就不再出现的人物,在后期会有大用,是一个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关键人物,只是在这章出现(特此提醒),以防后期出现时大家不记得她是谁。
关于存稿,除了已更新的还存了4万字左右,请放心入坑。我在等申榜,有榜会随榜更,喜欢的可以点个收藏,隔几天再来看[粉心][粉心][粉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劫难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