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羽林卫已清出猎场。随着公子王孙纷纷入场，众人角逐的春猎，开始了。
今年的彩头，是雪豹。
慕容檀一袭玄色骑装立于马前，发辫高束，腰间配着扶霄所赐的龙纹匕首。慕容冲伴在她身侧，与姐姐低声耳语着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出现在秦国王公贵族面前，身为围猎队伍里为数不多的女子，慕容檀格外引人注目。
年年围猎都是陈三样没什么看头，年轻的少男少女们最是好动，今年多了这出众二人，名次兴许都要重新洗牌，众人不由得激动起来，议论纷纷。
“那就是燕国的清河公主？”礼部尚书之女用团扇掩唇，“不是说鲜卑女子都粗鄙不堪么？”
“快瞧慕容公子......天呐......”
“翻遍整个长安城，怕是也找不出比这二人更俊俏的了。”
“呵，空有皮囊有什么用，没有技艺傍身怎么在这围猎场存活下去。亡国贱奴也配与我们相提并论！”
话音未落，慕容檀突然挽弓搭箭。破空声响起，百步外柳枝应声而断，断口处正穿着片飘落的杏花。
满场哗然。
“好箭法。”扶霄高坐观猎台，指尖轻叩扶手，“赏。”
侍从捧来鎏金马鞍，众人惊异不断——这分明是帝王御用之物。年轻的贵女们已开始窃窃私语：
“听说清河公主武艺高超，世间少有......”
“陛下保留了她公主的封号，未给她封妃，她还与陛下关系匪浅呢......”
“那慕容冲更了不得，今早与陛下赛马，竟赢了半個马身！”
此时的慕容冲正被世家子弟们团团围住。少年红衣白马，长发用一缕红锦高高束起，三箭连发皆中靶心，惹得几位郡主频频侧目。他余光瞥见姐姐受赏的场景，嘴角勾起一抹傲然笑意。
“慕容公子。”户部侍郎之子突然挡在马前，“听闻鲜卑人以狼为图腾？”他故意将箭靶换成活兔，“不如让我们开开眼？”
慕容冲眸光骤冷，忽闻一阵急促马蹄声。慕容檀穿过一众世家子弟纵马而来。
“凤皇。”她轻唤弟弟乳名，声音不大却让全场静默，“陛下命我们猎鹿。”
姐弟二人并辔而行时，观猎台上已炸开锅。太后面色铁青地看着扶霄——帝王目光始终追随着那抹玄色身影，唇边笑意比三月春风还温柔几分。
密林深处，慕容檀突然按住弟弟的手：“有人跟着。”她耳尖微动，“北方向，三人。”
慕容冲佯装整理箭囊，低声道：“是明妃还是太后的人？”
“不。”她瞥见追踪者衣角的龙纹绣样，“是影卫。”
话音刚落，树丛中突然射出三支弩箭，慕容檀旋身避让，反手一箭穿透偷袭者肩膀。惨叫声中，她看清对方的脸——竟是寿宴那日被下狱的长乐宫侍卫。
“螳螂捕蝉。”扶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帝王不知何时出现在林间，玄甲上沾着新鲜血迹，“看来有人不想让你们活着回去。”
慕容冲立刻拔刀戒备，却见姐姐已单膝跪地：“陛下受伤了？”
扶霄漫不经心地抹去颈侧血痕：“不妨事。”他踢了踢昏迷的刺客，“倒是问出件趣事——这猎场里跑进了新的东西，蜗居许久。”
“或许是人，又或许......谁知道呢。”
“那岂不是很危险？”
“若是凶兽的话，这场中动物会有异，如今却一切寻常，可见不是。”
“若是人的话......想必只能东躲西藏，又没有补给，很难产生大的威胁。”慕容冲如此分析道。
“不错。”扶霄点头称是，“猎场虽大，可也人数众多。那东西不用找自己便会露出马脚。”
“别忘了当初承诺的雪豹......若是彩头落到别人手里，明妃来找孤闹事，便只能把你们交出去了。”说完扶霄便策马离去。
慕容冲冷笑一声：“别说雪豹，就是雪豹全家在这里面，我也给它猎出去。”
“围猎场太大了，我们分头行动。”
“好，记得当心。”
林雾中，慕容冲的红衣在密林里格外醒目。少年策马疾驰，手中长弓拉满，箭矢破空而出，惊起一片飞鸟。他忽然勒马停驻——前方灌木丛中，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盯着他。
雪豹。
那通体雪白的猛兽优雅地踱步而出，丝毫不惧人类。慕容冲屏住呼吸，缓缓抽出三支箭。就在雪豹弓背欲扑的刹那，三箭齐发。
第一箭擦过雪豹耳尖，第二箭钉入它前爪旁的泥土，第三箭——
“嗖！”
箭矢精准穿透雪豹耳后的软骨，将它钉在树干上。雪豹吃痛怒吼，却动弹不得。
慕容冲跃下马背，利落地用绳索捆住这珍贵的猎物。当他拖着雪豹走出密林时，远处传来阵阵惊呼。
“慕容公子猎到了雪豹！”
少年嘴角微扬，在众人或惊叹或嫉妒的目光中，将猎物重重扔在评判台前。
可突然间心重重的跳了一下，慕容冲尚未反应过来，浓烈的疼痛感和不安便占据了整个胸腔。
-
与慕容冲分道扬镳后，慕容檀正独自追踪一头雄鹿。
忽然，她听见一阵微弱的呻吟。
循声而去，只见明妃瘫倒在溪边，小腿处两个细小的牙印正渗出黑血。
这位平日骄横的妃子此刻面色惨白，见到慕容檀也未露出分毫哀求之色。
慕容檀看着她那副样子没有过多言语，她蹲下身，利落地撕开衣角扎紧伤口上方。
“你来干什么？看本宫的笑话……”
慕容檀没听她说完便毫不迟疑地俯身，为明妃吸出毒血。吐出的黑血染红了溪边白石，直到血色转红，她才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粉敷在伤口上。
韩心若心下一惊，若不是眼下没有力气她估计会踹慕容檀一脚，可是她居然在救她？
“为什么救我？”明妃声音微弱。
慕容檀将水囊递给她：“你若死在这里，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我。”
她看着伤口处皱眉：“连水蛇都不能提防，还是早早离开这围猎场吧。”
韩心若气得胸口一起一伏：“你……大胆……”
“知道我大胆还半死不活躺在这里？你接着说。”慕容檀根本就懒得搭理她，一圈一圈力气不小地给她包扎着伤口。
韩心若瞪着慕容檀一句话说不出来。
“好了，等会能自己走就自己走，走不了没人背你，自己想办法吧。”
欣赏完自己的包扎大作慕容檀心满意足准备离开，韩心若突然睁大眼睛指向她身后。
“有……有人……”
还没等她颤颤巍巍的手指举起来，慕容檀立刻带着韩心若趴倒，一手扯着她一手拿起弩箭，向丛林深处射去。
韩心若受了惊吓，失声尖叫。
“闭嘴！”慕容檀脑仁发涨，对明妃暴喝了一声。刺客却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源源不断的弩箭从四面八方向她射过来。
糟糕，中埋伏了。
这是慕容檀带着韩心若摔下悬崖前想着的最后一句话。
至于为什么要救明妃这个累赘、带着行动不便的伤员滚落山崖后有没有人能寻到她……这是苏醒后要考虑的事情了。
-
韩心若醒来的时候感觉蛇咬伤的地方倒不是特别刺痛了，身上各个部位却密密麻麻钝痛起来。
慕容檀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支起了一个火堆，在烤着一只扒了皮的兔子。
她怒骂出声：“你在做什么，是不是想害我？”
慕容檀手上动作并未停止，嘴角却勾起了讥讽的笑：“我要是想加害你这个蠢货，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这是哪里？”
“我不知道。但是应该脱离了围猎场的范围。”
慕容檀撕下一条烤兔腿丢给她。
“至于能不能被找到，全靠命了。”
或是在被找到之下活下来。
慕容檀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泛起一股冰冷的暴怒。
对自己大意的愤怒，对现局面脱离掌控的烦躁。为什么不再小心一点呢？明知道有埋伏还跳进别人的圈套，害得自己跳下悬崖，差点生死未卜。
但是她不能像这个没脑子的明妃一样大喊大叫，只能坐在这里思考着不被饿死的对策。
韩心若当时是晕过去了，她紧紧抱着她，一个身上只有擦伤，一个却身上每一处关节都疼痛得仿佛移了位置。
这个不知感恩的东西或许是神经受了刺激，在这里对她破口大骂。
“你是不是和那些细作一伙的？警告你现在就放我回去！”
“现在在这里装什么好人？你有本事现在就滚！”
慕容檀手上动作一顿，她抬起头，冰冷的眼神如刺一般看向韩心若：“你再说一遍。”
“给本宫滚！”
韩心若只听到她站起来的声音：“好，如你所愿。”
东西被丢下，慕容檀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韩心若得偿所愿骂走了她的救命恩人，冷哼一声，突然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无疑于自寻死路。
除了慕容檀留下的伤药、食物、甚至火种，她现在什么也没有。
慕容檀的境况没有好到哪里去。
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没有代步工具，没有水。
也没有目标，只能漫无目的地走着。
前面突然有一丝微弱的亮光，像是烛光在跳跃着。
慕容檀一步步缓缓地向前走去，拨开丛林，不可置信地立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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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围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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