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啊......我的骐儿……”
室内氤氲着浓苦的药气，金永骐仰躺在榻上，面庞肿胀不堪，厚厚地敷了一层青黑药膏，只留下进出气的鼻孔，不时气若游丝地痛苦呻吟。他腰腿屁股也破皮肿胀得几近与衣裳粘连，因着面上有伤不能平卧，眼下略一动弹，腰下便疼得厉害。
金岁阳见他露在外面的脸已只有额头那一块好皮，处处碰不得，只得揪着金永骐的床帐连声哀叹，鲛珠夫人也拿了帕子不住拭泪，又悲恸得支撑不住一般倚到了金岁阳身上哀哀哭着：“骐哥儿…….”
金岁阳揽了她也悔恨道：“我糊涂呀！竟忘了只有你疼着骐儿！芍香那臭**养的！下贱蹄子！半点儿也不替骐儿挡着！骐儿如何能受得住这般重罚！”
又指着昨夜便被远远打发去了东园最偏处的芍香夫人一通混骂，嘴里极不干净，像是气急了。
门外立着两个带甲挎刀的侍卫，一动不动地冷眼盯着里头几人。金岁庭疑心今日自己与葵七皆要赴宴，金岁阳在府中恐不安分，又生事强闯西园寻金翡颜的麻烦，索性搁了一队侍卫在东园时时盯着金岁阳。
是以金岁阳此刻对金岁庭诸多愤恨，当着那带刀侍卫的面却半点也不敢骂出口，只将气撒在芍香夫人身上一个劲儿地臭骂，吵嚷了好些时候，才将金永骐的帘子放下来，又叫医师进去守着，搂着鲛珠夫人在外间坐立不安，唉声叹气。
“大爷……大爷吃两口茶吧，莫将自己身子也气得不好了……”鲛珠夫人哀声柔柔劝着，眼眶已哭得有些肿，却更显哀怜动人，金岁阳便拿了帕子替她擦着脸道：“唉！唉……你也莫要哭了……上茶！茶呢！”
外头两个小厮忙不迭地提了茶壶进来替两人倒茶，一时间安静下来，门口两个侍卫已守了许久，看着里头金岁阳没什么动静，便一道往院子边上茅厕里去了。
金岁阳喝了两口茶，拍着大腿又暗恨着低骂了几句，这会儿却是看着侍卫不在，指名道姓地骂金岁庭，先骂金岁庭仗着老公爷宠爱越过他抢了爵位，又骂金岁庭偏宠私奴，肆意为着个奴才作践府里嫡亲的公子，及至今日太师寿宴，竟将太师府给他这靖国公长子的请柬昧了，只带着那奴才去出风头！
那两个进来倒茶的小厮尚未离开，听了金岁阳这话，其中有一个忽地朝金岁阳露了个赔笑的脸，贴上去道：“大爷，您要是为着这去不了太师府生气，小的却有个不算门路的门路。”
金岁阳嗤道：“你能有什么？！怕不是妄想越过这些拿刀的畜生奴才，去大房将请柬偷了来！”
那小厮便附过去朝金岁阳极低地耳语道：“大爷，您且听小的说呀……这正午的寿宴没了请柬是极难放人进去的，小的半点门路也无。但大爷可听说了，太师府今日午后，待正宴散了，还有个京中贵女云集、文人雅士吟诗斗词的赏花会呢！”
金岁阳眼睛瞪大了，半信半疑看了那含笑的小厮片刻，将他招到一边：“你接着说。”
小厮便悄声继续道：“这赏花会呢，是太师家两个公子花大力气寻了无数稀奇花儿来装点的，但花儿尚且不够，有花便得有美人，才叫才子们赏过美人，吟得出诗来…….那赴会的京中贵女又是极金贵不能够随意叫人赏玩的，太师府便特特地从城中四处搜罗了民间相貌上佳的美人，譬如花楼里那些琴师舞娘，布坊里当头面儿的绣娘……邀她们也去了这赏花会。小的有个生得美貌的堂姐姐，便是得了这被太师府邀去赏花会的信物…….”
金岁阳不耐烦道：“难不成要我扮了你姐姐进去！亏你想得出来！”
小厮笑着摇头，又低声道：“大爷，赏花会上那园子里还有一种人，乃是伺候园中娇贵花木的花匠，他们出入太师府的信物却是与这些配花儿的民间美人一般无二的。大爷请想，今日太师府上必是忙碌得很，无暇盯着这许多花匠出入的，您得了这信物，只需略作遮掩扮了花匠混进去，再寻一处地方换了您大公子的衣裳出去，太师见了也以为您是堂堂正正得了请柬来的呀！哪里想得到花匠上头去！侯爷不是将您的请柬昧下了么？恐怕这时候贵人们不见您露面，正四处找着您呢！”
又拣着那夸耀金岁阳与京中诸多贵人熟识深交的话窃窃私语一通，金岁阳面上便渐渐露了喜色，最后竟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好！他金岁庭只说不许本大爷跨过二门进西园去寻那死丫头片子！可没说不许大爷出府寻开心！”
见门口侍卫仍未回来，金岁庭扯着那小厮便急急地大踏步出去了，开怀笑音犹在。鲛珠夫人捧了茶杯又细细啜饮一口，起身看也不看里头金永骐一眼，款款迈步走了。
两个医师并剩下的一个小厮默不作声，金永骐一动不动似没了气息一般，眼瞳直直瞪着床顶桁架，半晌，眼角止不住地淌下两行泪来。
*
金岁庭几人起先在偏厅那一处窗下落座，到底离正屋远了些，被太师府上管家再三请着挪了地方，此刻离正屋中那极尊贵的两席只隔了几处梁柱，一帘花架。
后院水榭亭台之中远远放了几支乐班，倚着尚未结冰的水流奏些轻灵活泼的曲子，管弦声声穿墙过耳，萦绕席间。
天祚帝端坐上首，九皇子郑思晏正在他身侧被盈春公公扶着坐高凳，林老太师坐在下首首席，边上五皇子面上微微笑着与老太师闲话，对面席上坐着林致清林致远兄弟二人，林致远身侧又有一小案，坐了他的正妻秦氏，冬日衣衫厚重，但仍可隐约看见秦氏腰腹隆起，俨然正有数月身孕。
“五殿下竟也到了。”魏诤停著间低声道，言下之意，仅有五皇子随着今上到太师府，东宫太子却没来。
金岁庭想起前日宫中见太子在暖阁之中仍裹着厚厚狐裘，咳喘不断，想必当时借病躲过今上责难是真，虚弱难抵冬日天寒也是真，今日多半无力出宫亲临太师府。
傅恩行只望着那头闲话道：“秦夫人倒是得林大学士爱重。听闻数月前甫一得知夫人有了身孕，林大学士便立刻为她请了诰命，正是为了今日能上座，略沾一些老太师福寿与天颜恩慈，护佑母子平安。”
石勤邺便疑道：“怎不见大夫人？诰命不该越过林家大夫人才是。”
魏诤夹了一筷子嫩蒸花牛肉闷笑道：“老石，你在京中倒似带了你家乡的多孔山子石来，日日罩在你府上，只听大事，闲散风声漏到一半儿便刮不动了。”
傅恩行也只是笑，石勤邺便看金岁庭，金岁庭冷笑一声后解道：“林致清先前又娶了严家一位嫡女作平妻，正与原先的大夫人相争，争得现下已不知道哪个是正妻了，混乱得很。今上那般清明也理不清他家务事，索性没给他夫人诰命。”
话音才落，葵七手指在金岁庭肩上借着整衣轻点了两下，金岁庭余光一转，便见正屋中有个候在林太师身后的太监遥遥投过来一眼，立刻敛眉不再说了，只暗暗想着竟一时忘了今上正在此间，应当言语谨慎，少作议论才是。
于是只与魏诤几人闲谈起午后太师府园中的赏花会，乃是林致清与林致远兄弟俩难得合力攒成，各从京外寻了不少名贵的菊花兰花来，另有海外的蕉丽花、青黛蔷薇，双色马蹄旋等奇异品类，想必于这草木萧条的冬日甚是新鲜有趣。
葵七侍立金岁庭身侧，替他拆了两只蟹，换过一次茶水，金岁庭看他面色还有些苍白，便将席间一盘无人动过的酒糟鹅腿与一碗白玉豆腐指给他端了去边上吃，魏诤与傅恩行见状也笑吟吟将自家小厮打发过去了，各给了几碗菜。
葵七又与这几人在花架底下围坐着吃上了，先前那傻愣愣的小子笑逐颜开，瞅着葵七小声乐道：“这可托了七哥儿的福了！”
便大口扒着饭，吃得极香，又要去夹那盘酒糟鹅腿，被边上人连忙架住了筷子：“别的混着吃也罢了！七哥儿的鹅腿与豆腐是专给他的！”
葵七余光瞥一眼金岁庭那头，将鹅腿与豆腐往中间推了推：“吃吧，侯爷这会儿看不着。”
说话间忽然闻见一股清雅芬芳气息，转头循着气味看去，却是一队宫娥款款进了正屋，各个端着花团锦簇的锦盘，揭开来是式样极精巧的御赐贺寿点心，当中一颗圆润红粉寿桃。
天祚帝笑着与九皇子说了两句，那今日穿着也一团喜气、玉雪可爱的小皇子便下了高凳去林太师面前，扬着笑脸给林太师切了寿桃，又替天祚帝扶了要谢恩的林太师起来，倚到他身边陪着用点心，面上十分亲近依赖，倒像是林太师膝下孙儿一般。
满座宾客皆为这等皇恩眷隆齐齐一静，又争相若无其事地笑谈起来，心中各有思量。
葵七远远打量着先前林太师身后望过来的太监，圆脸圆眼长相，却不是他与金永麟一道见过宣读密旨的那个。目光便朝上首挪移，果然在侍立今上身边的盈春公公身侧见着了那一个，正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握了软布巾候在边上。
葵七见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晚金永麟被急急带出了靖国公府后，便再未见过面，及至此时金永麟已悄悄地领兵启程了，心下微微有些失落金永麟不知为何没与他道别。
他正心不在焉思索，忽见今上抬首随意朝此处转来。
葵七心下一惊，立刻要避了直视圣颜的冒犯，却见那圆脸太监不着痕迹往身侧挪了一步，严严实实替他挡住了今上视线，手中软布巾往后轻拂了一下，倒像是知道葵七在此处窥视一般。
开始有点后悔为什么把剧情点都塞在这几章了以致麟哥一直不能上线......但是你老婆有在想你哦！
感谢收藏的朋友们：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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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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