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噌——”
傅童津挪了里头满满当当盛了肉汤的一只大碗到葵七手边，抓了瓶子洒一层胡椒，皱眉看着葵七道：“本就瘦巴巴的，总在那儿嚼草做什么？今日营里新鲜肉尽够你吃的，难不成与我客气！”
说着又拣了极大一块连皮的肥瘦相间肘子肉舀过去，将葵七饭碗整个儿盖住，葵七咽了菜勉强分辩道：“是我爱吃这样鲜甜的……”
边上陈炳彪也笑道：“那白菜帮子我只拿来扯几根丝儿夹在肉饼里头解腻，你倒好，生啃了两根也不见配一口肉！我昨日还疑心大统领从前不上心短了你吃食，养出这样小身板来，现下看着半点怪不得他！”
又搭着葵七肩膀道：“可是吃不惯军中白肉？要酱还是要葱？我方才看着厨房像有一些，给你……嘶——怎的像是烧着了？”
明火柴堆与热汤锅本就烘得四下十足暖和，陈炳彪看葵七先前面上红热，只以为是穿得太厚，此时手背无意间扫过葵七脖颈，却觉出他身上有些异样地发烫，当即又贴上他额头一试：“真烧着了！怕是先前风寒未曾好全，今日赶路吹了风又反复，才说你身板瘦弱，这便遭上罪了！”
金永麟已站了起来，神色微变，拱手朝傅童津告罪道：“大将军，我且把这小子带下去叫他自个儿吃吧？风寒极易过了病气的，是我马虎了，竟没注意这事。”
傅童津似是隐约察觉了有些不对，并未多说什么，只挥手叫金永麟带葵七回屋里，又叫边上池弘传个老军医跟过去。
*
金永麟抓猫儿一般提着葵七后衣领，半揽半托地让葵七大半力气都卸下来，担在他的手臂上。待到绕过人群走在回院子的避风道上，更是毫不遮掩地打横将葵七抱在了怀里。
只这百来步的脚程，葵七已然如前夜马车中一般绵软得提不起半点力气了，面上潮红一片，喘息急促，神智昏聩地便要解身上厚厚的棉袍。
金永麟仍清楚记得他那夜也是这般，坐着纹丝不动时尚且只是无力昏沉，一旦起身或来回挪动，便如陷泥沼，再不见半点清明。
好似那药性是一滴水，起先只在他体内某处凝着，略一晃动便即刻散开来流向四肢百骸，发作极快。
金永麟本以为那不过寻常的花柳秘药，好叫葵七全无反抗地被人折腾，虽恨金岁庭与太师府龌龊手段，但将人截下来自己得了好处后，亦有些再哄着葵七用一回的心思。此刻见着葵七春色满面的模样，心中却冷得不剩半点绮思。
院门紧闭，仅有傅童津遣来的一位军医被放进来替葵七诊治，金永麟也顾不得许多，沉着脸与老军医说了前夜葵七遭人下药，而后自己与他一整夜并第二日又几回缠绵，解了药性，昨夜与今日看着并无异样，方才喝了一杯酒又吃两口菜后便再度发作。
老军医听了倒未对他两人之间荒唐有何惊异神色，只一面拿浸水厚布巾捂了葵七额头一面道：“金统领，以我先前见闻，那等只用来助人欢好的药往往纾解过后便散，陈副官这个，却像是以酒作引子的隐毒。”
说着便取了一盒银针在金永麟面前打开，金永麟即刻点头准了。
老军医取出一根，摸索片刻后在葵七肩胛骨下一处扎了，又依次拍遍葵七上身，数息后再拔出银针细看，不多时，面上却现出极大的困惑来，对了光反复地看那灰暗银针。
金永麟替葵七将布巾又浸了一遍冰水盖上，现下葵七不得纾解，身上便一直如高烧般绵软滚烫，眉间无意识地蹙起，金岁庭看他面上细汗淋漓，索性揭了那几处易容的假皮子不叫他闷得难受。
老军医倒被他这一手吓了一跳，再看葵七真容，叹息一声，便朝金永麟歉然道：“金统领，依着针相，陈副官体内多半确有隐毒，且性状诡谲，探得毒性平和，却极不相符地发作剧烈。我常年在军中，只熟识几样刀口箭头的猛毒，对这等温水之下暗暗煎熬的奇毒，一时间竟连医书记载也想不出……也无力施治。”
又道：“闻听金统领此行带了京中奇人营的来，其中若有医师毒师，或可叫他们看一看。”
金永麟谢过老军医，送出去几步，再进屋时便见两日未曾露面的程演已在葵七榻前照顾了，面色也十分难看。
程演瞥见金永麟手腕止不住地颤抖，低声道：“大公子，还不到与侯爷翻脸的时候。”
金永麟深深吸了口气，攥着葵七烫热手指道：“传庄梧桐。”
*
庄梧桐掩上门，见里头帘子已放了下来，金永麟不放心，探了脑袋进去看着。
青灰布帘一半卡在他脖颈上，一半被他揪在手里，甚是滑稽，庄梧桐却也笑不出来，只好转头看向一边的程演，上下打量一会儿后笃定道：“东宫。”
程演没作声，只当默认了，片刻后才道：“还望庄参领勿要说与七哥儿知道，免得叫他与金统领之间心生嫌隙。”
庄梧桐一头雾水：“我为何要说与他？七哥儿？我这会儿才晓得他是个少爷，先前他与金统领合伙骗我说他是国公府上做活的呢！”
又盯着程演疑道：“……你一个东宫密卫怎的这样叫他？你主子只有东宫那位，难不成……”
程演眼看着庄梧桐念了一句五七九，面上显出极惊恐的神色来，不知想到了何处，只好叹气道：“却是与宫里没关联的。”
庄梧桐将信将疑，但看程演闭嘴不说了，他再问程演葵七用的那假皮子是不是他给的，程演也只点点头，不多理他。
正在此时金永麟忽地朝边上一闪，布帘里急急走出一个少白头的汉子，扯了庄梧桐便要去边上说话，金永麟面上疑虑，开口拦道：“谷大夫……”
名叫谷小雨的少白头大汉头也不回道：“你相好的暂且无事，稍后你睡他一睡便好了。”
此言一出便是庄梧桐也惊得止住了步子，程演只面无表情装作未曾听见，金永麟耐着性子道：“还是先请谷大夫与我详细……”
“你急什么！我跟老大先说两句便来给你说，不耽误你事儿！”谷小雨话音浑厚，却似说不通一般，只扯着庄梧桐往耳房里去了。
金永麟有些隐隐要发作的怒意，被那“暂且无事”的论断先喂了一颗定心丸压下，倒没想着稍后与葵七如何，只跟程演对视一眼，心下思虑着葵七是何种状况，才叫谷小雨要先背着他报给庄梧桐知道，又或许东一营里头那帮古怪人皆有这样规矩，遇事先与本营的参领通气……
不出半刻谷小雨便与庄梧桐一道回了正屋，神色皆无异样，谷小雨瞥了程演一眼，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开口报道：“陈副官体内遭人种了原出自荼南部的一味情毒‘千丝’，当地诨名叫做‘摇郎归’…….”
他顿了顿，看一眼金永麟面色，直白道：“效用便与话本子里常写的所谓情蛊类似。从前多半是荼南妇人给自家汉子种上，叫这男人至多半月不回家便熬得难受，酒后也有些反应，且只可在种了千丝后初次欢好的那人身上纾解。这毒原不该如此猛烈，只有些寻常春药反应，但我且问大统领一句，陈副官可是心思极细、记事极清乃至有过目过耳不忘之能的奇才？”
金永麟手掌猛地攥紧，涩然应道：“是。”
“这便对了。”谷小雨道，“寻常人中了千丝也不过情趣之效，但若放在本就思绪极繁之人身上，便如千丝散作万丝，即刻缠得他神智不清，浑身燥热着只待纾解，或熬过数个时辰才能缓和了。若非金统领……与陈副官闹着玩儿误用了这情毒，便是晓得陈副官这等本事的人心思险恶，用此毒逼迫他为旁人卖身卖命……”
后头他便不明说了，只那么瞅着金永麟，浓眉大眼间隐有些谴责之意，金永麟不欲多解释，只沉声问道：“如何解毒？”
谷小雨将手一摊：“眼下无法可解。荼南此地不知有多少毒菌中生出的奇毒，然而有时一株菌木枯死，一处山溪改道，那一样毒菌便长不出了。千丝毒菌如今已绝迹了数年，若来日因着金大统领心诚，陈副官得荼南天地护佑，叫那千丝菌又长了出来，或能得了毒菌再研究解毒的法子。”
程演实在听不下去谷小雨话间讥讽，起身怒目而视，庄梧桐先沉了脸：“谁教你胡乱揣测了！”
谷小雨见庄梧桐面上变色，即刻如同鹌鹑一般缩了头不作声了，片刻后觑了一眼庄梧桐，才抬起头来又补充道：“若要避免发作，陈副官平日不可沾酒，逢仙散或是极纯的水烟丝那等叫人神思昏昏的玩意儿也不能碰。至于半月一期的发作，却是避不开，且因着陈副官特异，恐怕不到半月便要发作，金统领待下一回如期发作时记好当中间隔日子，好生——好生照料陈副官便是……”
庄梧桐扯着谷小雨走了。四下寂静，仅有榻上葵七偶尔梦呓般的含糊话音，听不出哼唧了什么。程演起身道：“我替大公子守着。”
金永麟忽然自嘲道：“不论他金岁庭与太师府有何图谋，却是我现下得了葵七为我卖身卖命，不得解脱。”
程演低声宽慰道：“大公子待七哥儿一向极好，七哥儿跟了大公子……总比从前好了许多。”
“我自然觉得好，你也觉得好，只不知道……”金永麟阴郁道，“他自己如何想了。”
*
梦魇黑沉，葵七恍惚间似被锁在了大雨滂沱的云层之间，身在四方的箱笼之中随密云翻滚。雨水虽浇不到他身上，却淋漓淌在箱笼外壁，叫他身处的这方寸天地愈发潮热闷窒，吐息困难。
忽地有人给他渡了气，唇舌触到贴近了不住碾磨的温软凉意，他心中一片迷惘，却听见这人在他耳边低低笑着，即刻叫他认出那是待他如长兄一般的某个人，从前使坏哄得葵七笑出声后也伏在他肩上闷笑，大力揽着葵七肩背。
葵七只想着这样好的人必然任他索求，于是又转头艰难地贴上去吮那清凉气息，被这人一手摁在了箱笼角落，低声道：“你从了我才给你。”
葵七此刻并听不懂何为从了他，只晓得这人竟不给，便气得挣扎呜咽，咬他挠他，反被紧紧搂着在箱笼之中滚过一圈，肩颈以下似被热雾裹住了一般泥泞，起伏翻覆。
葵七沉在那泥泞之中不知多久，忽见雨势渐渐转得小了，云层也略略散开，露出云下的一角屋檐来。
金岁庭与林致清一道走出了还初堂的屋檐，金岁庭捻着一张金光熠熠的请柬，四下寻了一通葵七，抬起头发觉葵七躲在了云上，便即刻要指与林致清看见。
眼见着林致清油光毕现的痴肥面庞缓慢抬起，他此刻又被禁锢在箱笼之中不得动弹，葵七又急又气：“侯爷，你不要————”
不要指与他看，不要叫他发觉。
箱笼骤然剧震。
*
“你叫他？”金永麟话音极轻，沙哑颤抖得气若游丝，“你咬我咬得那么厉害，被我弄着叫他？葵七……葵七……葵七！”
是这样的，我们有百分之26.2的狗血（目移
事已至此先剿匪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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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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