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方应廉大喊一声。
这个年近半百的老人,还是妥协了。方应廉喊完之后,止不住的用手拍地,似乎内心备受煎熬。
“曾经朝堂发布施令,让所有适龄孩子上学堂,偏偏我家的份额被黑了去,弟弟只好上街谋生,误入歧途,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现在广搜同党,也偏偏找上了我家,老天爷啊,你啊,你啊!为何啊!”方应廉埋头在这具冰冷的尸体上,老泪纵横。上天没有回应,与他共鸣的唯有渐渐远去的滚滚雷声。
秦遇手指微动,巨大的痛苦一瞬间攀上了她的心头。冷风遒劲,拨动她鬓边的发丝,她强迫自己尽快冷静下来,眼前的场景分明又冰冷,她头脑中的思维一下子也更加清晰。
她突然很想说对不起,但很快意识到该道歉的不是她,错的也不是她,而是这天下。倘若明君在上,倘若治理有条,又怎么会赌风横行,统一下发的学堂份额被贪。好的天下,应当是风光月霁,海晏河清,屋不闭户,天下太平。老百姓不满意,端坐高堂的那位难免有错误,要么有错改错,要么换人。
数十年以前就有传皇帝生了重病,岌岌可危,寻得一位高人才将其救回,一口气吊到了现在。宫中消息封锁的紧,但秦沅蹊好歹也是皇子,他悄悄告与秦遇说,父皇的身体确实很差,从大皇子到他的所有皇子,公主除外,皆要听政。因而秦沅蹊此次不能出来太久,不然会引人怀疑。但是毋庸置疑的是,众皇子,估摸着都对这皇位虎视眈眈了。
秦遇知道秦沅蹊的野心,他现在的压力应当也很大,不仅要应付着宫中的事情,现在还牵扯进了方府叶府的事情里,如果顺利解决,便能充实手中力量,以备皇位之争;稍有不留意,也有可能被反咬一口,惹火上身。
她看了看身边的空旷,察觉到秦沅蹊没有一同过来,是不是刚刚自己下手太重了,难为他跑过来找自己,还被自己掐着脖子骂了一顿。一会应当再给他道个歉,不过他也应当没那么小心眼,不会放心上。
是时候该走了,走之前,她还是没有抑制住再回头看一眼的冲动,一看到潮湿阴冷柴房中的凄凉场景,这张嘴也没有控制住,说了些话出来:“大人,刚刚多有冒犯,还望大人不计前嫌。”虽然秦遇知道,平常人鲜有被威胁后,还能对那人不计过失的坦荡胸怀:“一味的退缩,拆东墙补西墙,去应付上天灾**是没有尽头的。与其天定人命,不如放手一搏,为你的子孙后代争得一条光明的路来。方姑娘有一封遗信,信上说她并不怪你,她知道你也很为难,只是希望弟弟妹妹别走了她的后路。不过下辈子,她不想再做你的女儿了。”
末尾的几句话,成了压倒方应廉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胸腔猛地一顶,随后口中吐出些许血沫来,悲痛的大哭出来。
“再会,方大人。”秦遇也不管他有没有听到,有没有听清,自顾自地道了别,便走了。
痛点好啊,越痛越清醒。
她本想出来吩咐江鸣好好看着方应廉,观察观察,再将看卫的人撤下。可她一出来,却连个人影都没看着。
好在这雨来的快,走得也快,现在几近停了,再开始处理事情会方便许多。
既然江鸣不在,秦遇又掏出了先前秦沅蹊给的令牌,吩咐好后续事情之后,就近找了一家医馆,让里面的大夫给自己看看手。
那大夫是个白胡子老人,气质沉稳大气,长得一副让病人安心的模样。即便这样,当他用手去探了探秦遇的腕骨时,还是惊讶的倒吸一口冷气,小步地后退。
“能治吗,大夫?”秦遇催促问道,不能治,她再换一家,别在这耽误她。
那大夫一边转身去开药箱子,一边应道:“能治,能治。不过姑娘,您是如何伤成这样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啊,今后这手,可要好生修养了!”
秦遇撑着头,看着这大夫取出细棍、膏药和纱布,又一点一点地将膏药往纱布上涂,无聊的很,她也很想找人聊聊天,但是方家叶府那些事情又不能乱说,于是,她想了想,略做了一些加工,回了老大夫道:“小舅子欠钱,害的大哥要把女儿卖了。女儿不从,小舅子不乐意,我去劝架的时候被误伤了。”
那大夫听闻,眼睛里一下来了光,手上也更来劲了,问道:“哪条街哪户人家啊?我怎么没有听说?”那大夫上下打量了一下秦遇,又问道:“你们就着刚刚那场雨打的?姑娘,冬雨性寒,一会再给你开一副退热药吧,淋成这样,多半是要害热病的!”
秦遇笑笑,点了点头,大夫的第一个问题,她全然当没听到。不过也真是神奇,自从上次狩猎时生了病又痊愈之后,她感觉自己的身子骨强健了不少,这次淋了雨,除了刚刚打了几个喷嚏,就再没有身体不适了。难道南宫敬灵真的妙手回春的天才?要是开家医馆,岂不是门槛都要被踏破?
脑袋里天马行空时,那大夫默默的给她包扎好了,几根木棍,固定了手腕,又缠了纱布。临走时,那大夫还嘱咐,这几个月,都尽量不要用右手做事情了,要好好修养,不然要留下后遗症来。
秦遇一边道谢,一边拎着药出门。面上不显,其实心里烦闷的很,上次就伤了左手,此次又害了右手,一轮接着一轮,什么时候才能够完全恢复呢?
先前没有感觉,但是经这位大夫一点,身上遗留的雨水粘腻感倒是重了起来。她便租了匹马,先去万花楼休整片刻,再去叶府恐吓他们。
秦遇将药系在马背上的袋子中,单手执鞭。大雨刚过,街上没有什么人,一路上快马加鞭,很快就到了万花楼。她飞身下马,脚踩在青色石砖上,溅起一片水花。普通客人进万花楼都是走的正门,她直接走的偏门,偏门可以可以直接通向万花楼最顶端的客房,一路上避开他人耳目。
还未走近,就听到了榴娘骂骂咧咧的声音,秦遇吩咐服侍的丫头去备了水,反正闲着也没事,便前去找榴娘探探口风,究竟发生了何事,让她生了这般大的气。
秦遇顺着声音找到了那扇门,伸手敲了敲,里面声音骤停,谨慎声音传出:“何人?”
秦遇立在门前,乖乖地答:“是我,秦遇。”
片刻,门从里面自己推开,榴娘从里面探出身来。秦遇看着她气呼呼地样子,问道:“怎么了榴娘,这般生气?”
榴娘看着她,注意到了她身上的潮湿,先问道:“可有让这里的丫头备水?刚好给沅蹊买的驱寒的药还没用完,一会让丫头再放些在你的盆中。”
“说了说了。”秦遇回,随后踮了踮脚,朝榴娘身后张望去:“秦沅蹊在你这里吗?”
果然在这。
秦遇看到秦沅蹊正并着膝,端正的坐在床边,只是平时总直着的腰弯了下来,显得病怏怏、有气无力,像一朵蔫了的花。平时总穿着的玄色赤纹,金线勾边的华服也褪了下去,穿着的是普通的白色衣袍,乌黑头发尽数披散下来,更显得面色苍白。
恰逢此时,秦沅蹊也将头抬了起来,一看到秦遇,刚刚还没有神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想起身,但是浑身发疼,只能继续坐着。
“他生病了吗?”秦遇在门口问,屋内烧了炭火,尤其温暖,她身上的湿衣物没换,还在向下滴水,担心给这间屋子沾染了寒气。
榴娘听到询问,刚刚消了些的怒火又浮上面色,“何止是生病了,脖子还被哪个混蛋给掐了,问他谁干的,他叽里呱啦的说一堆话,听也听不清,问也问不出,气死老娘了!都这么大个人了,被欺负了,连那个人是谁都说不出来,秦沅蹊,你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榴娘越想越气,转身回去又对着秦沅蹊开始输出。那个“混蛋”此时就站在门口,走也不是,进也不是。
榴娘平时看着温婉,一训起人来,可谓是声情并茂,一会手部动作大起大落,吓得人止不住后仰;一会走来走去,争取给被训对象全环绕的感觉。秦沅蹊在榴娘身后若隐若现,秦遇双手合十,但是碍于右手的伤,又不能合得太紧,每次秦沅蹊的脑袋从榴娘身后露出来时,她便像求神拜佛那样,求着秦沅蹊,意思是千万别把自己供出来。
秦沅蹊当然不会,要供出来他早就供了。他是知道被榴娘训话有多难受的,所以更不会出卖秦遇。
虽然脑袋晕乎乎的,但是他一看到秦遇双手合十拜着他的样子,傻里傻气,就被逗得心里开了花。不过她的手缠了纱布和木棍,还是受伤了吗?回宫之后可以向师傅要金疮药,送给她,她会好的更快些。
榴娘看着秦沅蹊在被训时露出的傻笑,心下一惊,这孩子是被雨淋傻了?还是发热烧坏了脑袋?她停下来,顺着秦沅蹊的目光,朝身后那么一瞧:原来如此,被训了还不忘和秦遇搞小动作,真是个糊涂脑袋!等等,她又发现秦遇双手似合十的模样,有些奇怪,她定下心来想了想,秦沅蹊也不像是宽宏大量的人,被掐了脖子没有不报仇的道理。这次他有意隐瞒,面上却乐开了花。榴娘猛地一拍脑袋,她似乎知道那个混蛋是谁了。
榴娘转过身,假装恶狠狠的语气,对秦遇道:“你,快去更衣沐浴,换身衣服。”
秦遇得令,关上了门,一溜烟跑了。
榴娘看着紧闭的房门,深深的叹了口气。她坐到床上,看着秦沅蹊有气无力的侧脸,语重心长道:“沅蹊啊,你脖子上,是秦遇掐的啊?”
秦沅蹊回头看着榴娘,密长的睫毛扇了扇,眼底一片清明,他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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