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沅蹊郑重其事地将秦遇拉到椅子上,让她坐稳了,然后道:“你可还记得,你三岁生辰宴,躲在一个花园的工具仓房里,里面很小,一半放了工具,剩下的一半,被两个慌不择路的小孩躲进去,挤满了,这两个小孩将那个又小又黑的房间塞得满满当当。”
秦遇并不记得当时的具体场景了,也忘记了躲进仓库的那两个小孩,只记得她曾经有过一场盛大的生日宴,自那以后的每一年,完府都在走下坡路,爹爹祖母每日愁容不展,秦遇却依旧没心没肺,整日只顾着自己玩得开心,直到最后完府彻底在一场大火中没落,只留有残骸。
她将完府的记忆藏在脑海深处,秦沅蹊突然就将上面掀了个顶,那片灰暗的区域一下子天光大亮,让秦遇一下子无措得无地自容。不知道是不是她下意识地抗拒回忆,一提到有关完府的事情,哪怕一点,秦遇就变得混混沌沌,仿佛喝了酒一样。更别说去回想花园里某个小仓房这样的细节了。
秦遇托着下巴,努力回想着,记忆没想起来,眼泪就像没关闸一样掉了下来,她托着自己不断坠落的泪珠,一时有些吃惊。
秦沅蹊像是事先就有预料一般,拿出帕子给秦遇擦脸。
秦遇夺过帕子,背过身去,自己给自己擦着眼泪。秦沅蹊轻轻抚着她的背,无奈道:“你这副样子,真的准备好去查清楚真相了吗?”
秦遇缓缓抬头,硕大泪珠坠在睫毛上,她可怜兮兮地看着秦沅蹊,问道:“你知道我三岁时的事情,那你也知道我是谁了?你不会把我供出去吧。”
秦沅蹊用指腹抹掉她的泪珠,道:“我知道的,我不供你。一个人承担了一整个家的仇恨,很累吧。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仇恨是不是将你逼的很难受,如果……我说如果,有朝一日你知道了真相,你受不受得了,能不能准备好。”
秦遇吸了吸鼻子,一双灵动乌黑的瑞凤眼还在掉珍珠,她就道:“我准不准备好不重要,我不想让完府全府上下的冤魂背负着叛国的骂名,我想快点查出真相,杀了那诬陷之人,还完府的清白。我总是在梦中梦到祖母,爹爹,府中的管事伯伯,每天帮我打扮的姐姐,他们就站在完府大门的门廊前,静静的看着我,似乎在等我过去,又似乎在赶我快走。”说着,她的眼睛又发红“还有娘亲,她站的最前,就那么静静的立在所有人之前,看着我。我等不了,再等下去,敌人还没抓到,我就要被这日复一日的仇恨逼疯了。”
“秦沅蹊,”她唤,秦沅蹊立马走到秦遇身前,秦遇垂下眼帘,睫毛上挂着滚圆的泪珠,看上去像是被欺负的极狠一般,秦沅蹊每呼吸一次,就感觉心中有一股气喘不上来,那股气就在秦遇委委屈屈的腔调里沉浮,牵动着秦沅蹊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秦遇道:“秦沅蹊,你别劝我,别拦我,你帮帮我吧。”
“砰——”
秦沅蹊仿佛一下子被击中了一般,浑身上下猛地震颤了一下。他的脑海中突然就空白一片,唯有二字徘徊
“说吧。”
他知道真相。
外人想破脑袋也难以窥见的真相,不过是皇室血脉间的一道通信。他们见怪不怪,早已习惯。
但是另有一个声音拼命地从一处无名之地挤出来:
“再等等。”
他头紧了一瞬,太阳穴突突地跳。之前就想好了,在秦遇足够强大以前,不要将真相主动托出。他捂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自嘲一声。怎么秦遇一哭,求了一下,他就险些要漏了嘴呢。
他最终的选择是沉默。他现在最希望的事情是秦遇能够在找到真相之前,就变得勇敢而强大;倘若在她有能力接受一切前就知晓了真相,那么她必然会知道自己一直在瞒着她。那个折磨了她许久的真相,他一早、一早便知道了。
到那时,秦遇会怎么看自己,恨他?打他?……会杀了他?秦沅蹊不想去思考了,不管结果是什么,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接受罢了。他爱秦遇,哪怕她将来注定有一天要迈过他的尸骨,那也无妨。她是他最爱的人,如果成了她的剑下亡魂,也会缠着她一生一世,永远不离。
秦沅蹊想着想着,突然就茅塞顿开了。
他的眼眸中挂上一丝贪恋的癫狂之色,转瞬即逝。他伸出手,粗粝的拇指捻去秦遇睫毛上的泪珠。
他觉得他自己的行为很虚伪,毕竟他本来就不是个好人。他能给秦遇的,不过是自己竭尽全力后修饰出来的一份虚伪低劣又诚挚的爱,她要便给;如果不要,将这份心弃在地上,摔得粉碎,那也行。
他最甘之如饴的,就是将自己都瞧不起的那颗卑微的心双手呈给秦遇。扔了也没关系,他的执念、他的无耻、他的痴狂,会滋生出很多很多颗心来,取不尽,用不完。
阳光下垂着肩膀哭泣的秦遇见到秦沅蹊不说话,便以为秦沅蹊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帮她。她没有闹,没有埋怨,而是用帕子粗粗地抹了把脸:“你不帮也没关系,千万别有心理压力啊。”眼睛依旧发红,她却扬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我作为完府最后的希望,一定会查出真相,手刃贼人,让他们安心!”
秦沅蹊怔了一下,垂头苦笑。他突然有些疲惫,便慢慢地跪下,歪着脸,趴在了秦遇的膝头,鼻尖萦绕着轻飘飘的香气,拉长了秦沅蹊的思绪。
“好。”他身心俱疲,浑身脱力般回。他想,他要尽快的收拢势力,拉拢兵权,将这朝堂翻覆在手掌之间。
毕竟那个罪魁祸首,是皇帝。
这场以“你什么时候喜欢我?”为开端的话题逐渐熄灭,化作两道在暖黄色光束下晒太阳的身影。
岁月悠长,风轻吹,云飘荡。
到了傍晚,太阳的余晖收束,人间的星光点起。
秦遇拉着秦沅蹊去灯会,忍冬以劳累为由,留在了家中。
虽然昨夜已经逛了一天,但是再踏上这条街时,秦遇依旧激动万分。前一秒身影还在花灯展前徘徊,下一秒,就从糖画摊前直起了身子。
秦沅蹊走近,发现她手中拿着的不是寻常的图案,而是二字“遇月。”
秦沅蹊问为何她的名字是这个,秦遇眨了眨眼睛,笑容淡了些,回:“这是我娘取的,她说我出生在半夜,那天是十六,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月光洒满了整个院子,池水都白的发光,好像月亮掉下来了一样。所以她就给我取了个单字,月,我原名,叫做完月。后来我遇到了赵叔,他问我叫什么,我不敢说我姓完,就说我姓秦,叫秦月,结果他耳背,听成了秦遇。秦遇就秦遇吧,叫什么都行,原来的名字没了,我还活着。”秦遇说着,眉眼苦涩起来。
秦沅蹊伸出两个大拇指,将秦遇耷拉的嘴角上抵,弯成一个笑脸:“为什么不在糖画上写‘秦遇’二字,你不喜欢吗?”
秦遇摇了摇头,在“遇”字上面咬了一口,才回:“你傻呀,‘秦’是皇姓,周围那么多人,让那画糖画的老伯慢悠悠地写下来,难免遭人口舌,后患太多,而且我肯定更喜欢我原来的名字呀。”
“这样啊。”
秦遇揉了揉秦沅蹊不由自主就皱起来的眉心,将“月”字糖画举到了秦沅蹊面前:“以前有一次你问我的名字,要到人户部登记,我也报的‘秦遇’,还以为你会因为冲了皇姓不让用呢,没想到你答应地还挺爽快,给,分你一口,就当是奖励你的了。”
秦沅蹊垂眼看着被咬了一口的“遇”字,以及完完整整的“月”字,他将秦遇的手翻了个面,离他最近的是先前就被咬了一口的糖画。他握住秦遇的手腕,就着秦遇先前咬过的地方,“咔嚓——”咬了下去,暗黄色的晶莹麦芽糖被秦沅蹊含在唇齿间,他挑出舌尖,当着秦遇的面将麦芽糖勾进嘴中,嚼了两下,评价道:“太甜了。”
秦遇呆了两秒,然后气呼呼的瞪了眼秦沅蹊:“你是不是又在勾引我。”
秦沅蹊耸了耸肩:“你有证据?”
秦遇有证据,她的心脏“砰砰砰”跳得飞快,,但她才不想轻易承认她心动了,她扑到秦沅蹊的身上,双手戳着他的脸,小声道:“男狐狸精。”
秦沅蹊伸手揽住秦遇的腰,防止秦遇踮着脚会摔倒。他挑眉道:“就当你在夸我了。”
二人便又拌起嘴来,一个是在宫中练出来的,一个是从商时练出来的,虽说都是尖锐派的,但是都默契的收起了锋芒,与一对平常的会拌嘴的佳人无异。
灯会人潮熙熙攘攘,秦遇和秦沅蹊几次都险些被人潮冲散。在第三次好不容易挤回对方身边时,秦遇赌气般紧紧拉着秦沅蹊的手,觉得不够紧,便又搂进了怀里,她仰着头问道:“你对我不能主动些?”
秦沅蹊略微低着头,望向她,他不敢,他怎么配。心里想着,嘴上模糊答道:“不敢。”
秦遇失笑:“我又不会吃了你,这么怕我?我对你也没那么坏吧。”
她果然理解错了,秦沅蹊想。
“从命。”他答。
是她先提的,他便答应好了。他现在已经勾搭上自己不应该攀上的人了,手段再低劣些,那又如何呢?
想着,他回握住秦遇攀附到他臂间的手,挤开了她双指间的缝,然后紧紧相扣,踏着闲散步履,一头扎进了如同星海汇聚般的人群。人声鼎沸,沸反盈天,这道闪着光的河流给人一种会一直生生不息的流动下去的感觉,足以驱散冬夜的刻骨寒凉。
不知不觉,灯会的人烟逐渐稀少,看样子,又到闭会的时候了。
秦沅蹊看着街上愈来愈少的人,和骤降的温度,他拢了拢秦遇的大氅,将上面的带子紧了又紧,问道:“回去?”
“等等,”秦遇竖起手指,满脸兴致盎然,秦沅蹊挑了挑眉,秦遇继续道:“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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