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袅袅，和屋内已经剑拔弩张的氛围完全不符。
越冬有两个十分厉害的侍卫，数次救她于危难之中，张照临不会没有防备，可是他就那么放任麒麟跟着进来。
原来是早有准备。
越冬倒不着急：“卫军和禁军都跟着，你能做什么？”
张照临道：“他们连你现在在哪间屋子里都不知道，等反应过来，你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越冬阴恻恻地笑了：“那么……多谢你了，张公子。”
张照临脸色尚未变化完全，麒麟已然出手将他击晕，随侍的人见麒麟先行发难，即刻拔刀冲来。
越冬掀翻了桌案，闹出动静吸引外间的人，才站起来就被麒麟拎着跑了。
疑似被张照临下了药的人动起手来半分不受影响。
卫军和禁军散落在茶楼里，探得动静就围了过来，与张照临的人打在一块，天色又暗，闹哄哄地混在一处，相互阻挠。
等回过神来，人已经没了踪迹。
不止越冬没有了踪迹。
张照临也消失不见。
好在宵禁将至，路上行人少得可怜，要找人也不难，卫军禁军当即各显神通，寻着蛛丝马迹而去。
保护张照临的人神情要更严肃些，倒也不曾乱了手脚，呼啦啦一堆人离开了茶楼，这座茶楼里顿时就没有了声音，已然空无一人。
麒麟拎着越冬和张照临绕了个圈回到了茶楼附近，一头钻进了梁氏绣坊里。
这是另外一座空楼。
梁氏绣坊里一个人都没有，麒麟随便找了间空屋子把张照临丢在地上，越冬满屋子乱翻，从犄角旮旯里扯出只麻袋，把已经昏迷的张照临堵上嘴塞了进去，未了还踢了两脚。
麒麟在一旁看着她动作，觉得她这发泄般的两脚来得有些奇怪。
她和张照临之间不像有仇怨的样子，即便有仇怨她也不会用这种孩子气的方式出气。
“我们可以走了。”越冬轻松道。
今夜过后，她就能真的自由。
麒麟和越冬站着空旷的梁氏绣坊里，丝毫没有要去看一看那处住了一年多正在着火的宅院的意思。
宝镜站在还在燃烧的火光里，手里拎着一柄细长的兵刃，低眉朝着地上扭曲的人笑，鲜红的血落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如一树梅花绽放，夺人眼球。
简小姐濒死的目光里满是不解。
她从未和这个小孩结过仇，她对她们之间关系唯一的认知仅仅是这个小姑娘在为越冬做事，而她奉命盯着越冬。
仅此而已。
难道只是因为如此，越冬就要指使人虐杀她吗？
不至于。
以越冬的性子和行事作风，不会做这样的事情，那就只能是这个叫做宝镜的小姑娘自己的行为。
她怨恨她。
而她甚至不曾知晓这怨恨从何而起。
对方也没有任何的解释。
对面的宅院里才起了冲突，这个小姑娘就摸进来了。
她算好了今日此处会生混乱，专门挑了这个时间来杀她。
“为什么？”简小姐声音残破，迟迟不肯赴死。
宝镜笑得很是诡异：“贵人们踩在脚下的蝼蚁，没有资格知晓死亡的原因。”
“只需要去死就好了。”
宝镜未曾补刀，而是穿越火海离去，简小姐不甘地看向门口，明明就快要结束了，明明已经离成功很近了，她屈辱地苟活至今，难道就是为了不明不白的死在今日吗？
她背负着阖族的希望，她已经看到了曙光。
可这一切戛然而止。
她失败了。
简氏一族将永远与耻辱共存。
摇摇欲坠的屋脊终于撑不住轰然倒塌，没有人想起来这座宅院里还住着一个人，也没有人想到她会死在这场混乱里。
他们都在忙着找那消失的一家人。
冷衣抱着手臂远远跟在人群后头，等待着出城核验。
郑越夏悄悄回头瞄了她一眼，很快就收回目光，离开的消息太过突然，他们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金银细软也未曾收拾，身无分文就要离开上京。
城门口的队伍排得不算太长，这个时候还出城的人，都是些附近村落来做小生意的商贩菜农，不会太多。
似乎是来了个新的守城将军，盘查得比之前要严，却胜在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不会因为谁富贵就放松，也不会因为谁贫穷就为难。
郑家人心里都非常紧张，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处境和坐牢很像，今日大约算得上是越狱。
而到现在为止，他们都不曾见到越冬，更不知她身在何处，那个冷脸的姑娘也离他们有些远，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他们像是被驱赶去赴死的羊群，隐约猜到了结局，却无能为力。
出城很顺利。
顺利到让人不敢相信。
郑越夏回头看那道关住他们一年的城门，其实它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巍峨。
路越走越简陋，尽头却叫人越来越向往，他们真的走出了上京城，不会再有人盯犯人一样盯着他们。
郑越夏耳边忽然传来一句话：“前方小路右拐，一直走，路过一颗槐树进山里去，有人在那里等你们，明日一早会安排你们离开。”
郑越夏回头，身后都是些满身疲惫归家的人，已然不见了冷衣的踪影。
郑越夏牵着小狗蹦蹦跳跳地走到了最前头，何小芝三人就跟着她走去。
冷衣半路折返，城门上那个将军还在那里，一眼就看到了去而复返的冷衣。
将军扬声道：“宵禁将至，城门即将关闭，要出要进的人都赶快，一旦城门落钥，非天灾军情不可轻开。”
百姓们焦急起来，动作脚步都跟着加快。
冷衣如同未闻，稳步走进了城门。
那将军皱着眉，又看了她一眼，冷衣路过人，他手里就多了一张纸。
城门在冷衣身后关闭，她也汇入了街道小巷不见。
朱敢登上城楼，朝着远处看出去，指着一出问：“那是怎么回事？”
守城的士兵道：“北军营拉练呢，同城门上报备过。”
朱敢满腹疑虑，眉头皱得死紧，“报备三百人，你自己看看来了多少？”
士兵眯着眼睛细看，天色暗了，隔得又远，乌泱泱一片，也数不清楚，但绝对远超三百人的数量。
士兵觑了一眼朱敢就低下头，这位当初就在这道门上跟余王府的公子正面互顶，后来升迁去了禁军，眼下又被安排来看守北外门。
从前是将军底下的小将领，此时却是统领小将领的将军，高升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朱敢道：“速报卫将军府。”
他回头看上京城里的火光，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冷衣在梁氏绣坊里找到越冬和麒麟，越冬迎上前来，急道：“不是让你跟着他们一起走，你怎么回来了？”
冷衣道：“北军营陈兵北外门之外。”
“哦。”越冬道，“皇帝果然在演戏。”
然后又问了一遍：“但是你怎么回来了？”
“我看见了迟翊。”冷衣道。
越冬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有两分陌生，她本来也没和迟翊相处过太久的时间，而姓迟的人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她都快忘记他了。
“迟翊……”越冬慢吞吞地坐下去，“原来他没死啊。”
她没再和冷衣确认一遍，冷衣冒着风险折返，她肯定已经确认那就是污蔑她是齐氏女的迟翊。
他不仅没死，还入了北军营。
成为了皇帝的后手。
许迟两家的争端仍旧没能结束。
“麻烦了啊。”越冬闲闲地说。
因为麻烦又不是她的。
越冬端详了冷衣一会儿，道：“你还出得去吗？”
冷衣轻蔑地瞧她一眼，她的伤养好了，上京里拦得住她的地方少之又少。
越冬这句话倒有些看轻她的意思。
越冬接收到她的回应，当即又道：“那你出去吧，在梁稚月构思的路里挑一条，或者你自己想一条路带着他们走，走到哪算哪。”
“你呢？”冷衣问道。
越冬让她带郑越夏他们离开上京的时候，她并没有过丝毫疑惑和迟疑，在城外见到迟翊的瞬间她就决定折返回来。
也许是因为她内心深处其实想问一问越冬，为什么陪她留下来的是麒麟，而不是她。
“我啊。”越冬笑道，“迟一点，我去找你们汇合。”
麒麟眉心一跳，越冬这句话里没有他，是不是在支走冷衣之后，就轮到了他。
冷衣却不觉，她一向习惯性的忽略麒麟的存在。
她只是有些质疑越冬：“你说话算话？”
“当然。”越冬轻易许下承诺。
冷衣找不到破绽，又看了一会越冬，这才转身离开，越冬不过问她如何出城，反正皇宫里还没有完全闹起来，几道城门处大约会有所防备，但决计算不上严防死守。
等冷衣走没影了，越冬转向麒麟，问他：“那我们今夜去哪里过夜呢？”
麒麟听她又用了‘我们’，大约是暂时不支开他的意思。
他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越冬也不过脑子，随口应付着。
“你每次敷衍人的时候都很明显。”麒麟道，那日她和许逢予说话，对方只需说出半句，她立刻就能给出回应，与现在对比起来实在太过明显，让他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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