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彻底暗了下来,四周的草坪灯定时开启。
暗灰色的天雾蒙蒙的,绸布般悬在头顶。一抹青蓝色的亮光停在半空,为漂浮着的剪影柔化边缘。
郁清意外地眨了下眼睛。
白静青蓝色的披肩被毫不留情抛到半空,一眨眼又落到低洼处的小水塘里。雨水溅到郁清的脚腕处,留下浅淡的污渍。
郁清下意识后退一步。
眼前瞬间晃过虚影,她反应迅速,抬手抓住白静伸过来的手腕,用劲一扭,白静狰狞的表情瞬间变得痛苦。
郁清的手指忽的一缩,手背上的刺痛阵阵敲击着她的神经。刚刚白静的动作太过突然,她还是躲避不及,被细长的美甲划破了皮肤。
她看眼手背上刺目的红血丝,来不及思考,皱眉挡下白静另一只手。她慢慢攥紧手指,发了狠劲将不死心的白静往外用力一推。
粉钻晚礼服不幸被扯破,脏兮兮的裙摆下躺着一只银白色高跟鞋。白静半趴在地上,长发凌乱地挡住脸,一双剔透的眼睛死死盯着郁清。
她从小到大没有这么狼狈过。
远处混沌的天幕下还站着微笑聊天的宾客,不少人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注意,看起来有相熟的人认出她,时不时侧目,若有似无地瞥她一眼。
那种眼神似乎没有带一丝情绪,但是白静分明感受到了难堪。
她仰着头,紧紧咬住嘴唇,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滴落在礼服长裙上。
裙摆上的水渍密密麻麻。
白静麻木地抬起手背,胡乱抹了把脸。
丝丝凉意渗进肌肤。
又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突然到来,不远处看热闹的人群一哄而散,空旷的庭院只剩下蓄势僵持的两个人。
白静任由雨水浇在头顶,潮湿的发丝贴近下颌,脸上的妆也花了。
她却比任何时候都冷静,刚刚的难堪和羞耻差点将她淹没,现在四下无人,她的怒意和不甘重新涌上来。
她不会道歉,她没有错,她怎么会错。
凭什么所有人都偏向郁清。
她和郁清同一年进入乐团,郁清学习琵琶六年,她学习十年。从小家里为她请最好的老师,她每天下课后至少练习三小时,手指的茧厚厚一层,家人觉得辛苦劝她要不别练了,每次她都生气拒绝,总会骄傲地伸出手,展示自己因为扒弦变得细长的手指。
她喜欢弹琵琶,为了这份喜欢可以排除万难,直到顶端接受称赞。
天赋、资源加努力,她从小就没有对手。
直到乐团首席的位置落到郁清手里。
她不服。
她的指法、力度、专业能力不比郁清差,她也想得到最多的关注。
于是当听说音乐会上有市里的乐团来选人,她心里的一点点恶意的种子再也压抑不住了。
她要往高处走,要走到最大的舞台,在聚光灯下万众瞩目。
这个念头掌控了她所有的理智,让她控制不住的去诋毁郁清、陷害郁清、甚至有了让白新出面恐吓她的想法。
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她,这不对、这很卑劣。
但她控制不住。
就像现在,她满身泥渍地跌坐在雨里,郁清完好地站在她面前,干净整洁、冷静自若。
她最讨厌的就是郁清这种样子。
好像什么事情都在郁清的掌控之中,她永远不会慌乱。
就算是刚刚她差点打到郁清的脸,郁清沉静的眼底依旧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还能反应迅速地将她推开。
不该是这样。
她是白家最受宠的那个,也是最叛逆的那个,白家不让她学习音乐,她偏要学。
这次,她也不会认错。
白静双手撑在地上,碎石子压得她手心刺疼,一切都被雨水淹没,她的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眼角火辣辣的疼。
瘦弱的双腿止不住打颤,她挣扎地站起来,情绪激动地抽噎着、冲向郁清。
全是郁清的错,她一定要郁清付出代价。
响雷轰一声炸在头顶。
白静跌跌撞撞地跑向郁清,狭小的视线里模糊不清,但她忽然看见郁清嘴角动了一下,精致坦然的脸上出现一丝窘迫的裂缝。
哼。
郁清,你也会害怕啊。
白静得意地仰起头,尽管雨势渐大,把她淋得湿透,寒气已渗进皮肤,她还是倔强地稳住身形,不让自己发抖,双手稳稳抓住了郁清的衣袖。
她学着郁清那样发力,将人狠狠甩到台阶下。
随后伸出手,优雅地提着裙摆,缓缓靠近,大声回答郁清留给她的选择题。
“郁清,我什么都不选。”
郁清用手肘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艰难地抬手,抹了把潮湿的碎发。没了阻挡,眼前逐渐清亮,她望着门廊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扬起嘴角。
白静没注意到,她身后出现了两抹撑伞靠近的人影。
她完全沉浸在反击的痛快情绪中,看着比她还要狼狈的郁清,情不自禁地笑出声。
不够,她觉得还不够。
郁清还没感受到她痛苦的万分之一。因为郁清告状,大哥才会知道她和白新做的事,逼她道歉,让她感受到孤立无援的痛苦。
现在下着雨,在白家,没人看到这里发生的事,她要让郁清也好好感受一下孤立无援的痛苦。
没人会来帮她。
白静这么想着,又向前走了一步。
余光里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很快她被人用力拽住手腕。
“静静,你想干什么?” 她被大哥白深阻止了动作。
白静错愕地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忽然觉得身上一股寒意,颤抖地回:“没……什么。”
她大脑空了片刻,只剩下一个本能想法,不能让大哥知道。但大哥眼里黯淡的光很快让她意识到,他都看到了。
一阵风吹过,盛满雨水的叶子轻轻地晃着,水柱忽的下坠。
白深下意识将伞向白静头顶偏了偏,水砸向伞面的声音几乎盖住了他的话。
白静动了动干涩的唇,眼底满是悲凄,“哥,你刚刚说什么?”
白深面色沉稳,“我说,我很失望。”
哒。
礼服上的蝴蝶胸针应声而落。
白静怔住,雨声轻易被隔绝,只剩白深平静的陈述。
“做错事了就要认错,这是基本原则,我没想到,我的妹妹不仅不认错,还会动手打人……”
白静瞳孔涣散,心不在焉地望着大哥,大哥身后似乎有道人影靠近。
那人身姿挺拔,握着伞柄缓缓走来,幽暗的灯光打在他侧脸,描摹着分明的轮廓、高挺的鼻骨、幽深的眼神……
白静终于认出来了。
那是沈家少爷,小沈总沈暮舟。
也是郁清现在的哥哥。
她的心猛的一坠。
沈暮舟从她身边走过,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忽然开口打断她大哥的话。
“你没想到的多了,她还会绑架……白神,你不是说你了解你妹妹吗,看来还不够了解啊。”
他嘴上嘲讽着白深,脚步未停,走到郁清面前,自然而然地将伞撑在她头顶,不露声色皱了下眉。
白静紧张地观察着沈暮舟的表情,捕捉到了他脸上的不耐烦。
她舒了口气。
看来传言的没错,沈暮舟确实厌恶郁清,看他单手插兜、爱搭不理的样子,一定对郁清现在失态狼狈的样子烦躁透顶,怪她丢了沈家的面子。分她一点伞是沈暮舟的底线了。
下一秒沈暮舟却单手解开纽扣,将伞柄放到手心轮换,毫不迟疑地脱下西装,弯下腰,提着衣领将西装外套盖到郁清身上。
白静僵住,她的肩膀止不住颤抖。
不知道是因为湿透的轻薄衣料带来了寒气,还是因为紧张。
在她彻底崩溃之前,大哥抬手搭在了她肩上。
“抱歉,小沈总,我为自己之前的失言道歉。”
沈暮舟淡淡道:“该道歉的,另有其人。”
白静感受肩上的手用劲压着她,大哥扭头看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道歉。”
白静坚持提着裙摆,迟疑地躲开白深的视线。
她不能道歉。现在,更不能道歉。
道歉,就是认下所有。等她承认了,沈暮舟会做什么,她不敢想。
肩膀上的力道加大,她倔强地仰头,始终没有说话。
僵持了片刻,白深忍不住吼一句:“快道歉!”
白静执拗地咬紧牙。
一直沉默坐在地上的郁清忽然开口:“算了,我不需要道歉,太迟了。”
沈暮舟转头向白深点头:“既然妹妹说不需要道歉,那就不用了……” 他略一顿,“亿达街区的项目,我再考虑考虑。”
白深脸色一变。
他听出来,这是**裸的警告。
他的眼神冷了下来,沉声催促白静:“道歉,快道歉……”
沈暮舟抬手打断,指指白静的裙子,“其他事不急,先带你妹妹回去整理干净吧。”
白深不放弃,“这不急……她马上就道歉。”
“急。” 沈暮舟的耐心耗尽,“我妹妹急。”
白深愕然,望向坐在地上的小姑娘。她澄澈的眼里蓄满了泪,下颚处沾染了淡淡血迹,在瓷白的肌肤上更加刺目。她无措地紧紧抓住沈暮舟给她的外套,不安地看着他。
他莫名有些愧疚。
白静为什么要跟沈暮舟这个体弱的妹妹过不去啊,把人打成这样,他要怎么跟沈家交代。
现在这样,他也不适合继续呆在这里。这姑娘应该不希望别人看到如此难堪的场面。
他叹口气:“好,我们先走了。”
白深终于拉着白静离开。
沈暮舟静静望着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厅,垂下眼,语气淡淡:“人走了,不用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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