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月感受到那双眼睛一直落在她的脸上,像一台仪器,一丝不苟地扫过她每一寸皮肤。
她浑身上下没一点力气,连呼吸都觉得很累。
原本想着冻死也不错,死在一个下雪的夜里,多浪漫。
可是她被一个乞丐发现了。
梁月自然明白被一个年轻的乞丐发现并不是一件好事,她在某一刹那有求生的**,想要叫喊一声,转瞬又觉得算了吧。
随便。
她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用一双灰扑扑的眼睛注视着他,也注视着天窗外的雪。
这并不是姜柏第一次遇见梁月,他混迹在这附近很长时间了,做些偷鸡摸狗的小事,观察哪个女人最心软,哪个女人最好骗,哪个男人做了亏心事,然后以此来威胁他获得好处。
他试图接近过她,没成功,后来阴差阳错又知道了她老公出轨的事实,他想着敲一笔,结果发现这个女人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所有,却很平静。
姜柏凑近一点,试图感受她的温度,要是死了,他就不管了。
鼻尖贴在她脸颊上,暖烘烘的。
他突然笑了一下,用粗糙的手指抚了抚。他什么也没说,弯腰抱起她,往楼下走。
姜柏并不是一直都在流浪,靠坑蒙拐骗他存了一小笔钱,足够租得起一间屋子了。
他自认为是世界上最卑劣,最狡诈的骗子,殊不知,总有骗术更为高明的人在暗处等着他。
姜柏并不恨那个骗走他钱的人,反倒挺瞧得上对方,至少证明那骗子是聪明的。他也没有自怨自艾,因为心里明白,随着年岁的增长,他总有一天会超越那个骗子。
只是看着怀里的女人,他开始犯难。
他捡了她,却没法儿给她一个温暖的栖身之所。
巷子深处堆放着不少杂物,大都是一些租房客留下的。
露出海绵垫的沙发,少了一条腿的床,关不上门的冰箱,还有一台多余的音响。
之前一个收废品的趁他不在来偷,冰箱都已经搬上三轮车了,结果还是被他逮住了,他拿起棍子朝着那人的腿狠掷,一路从巷口打到巷尾。
不仅逼着那人把冰箱给放回原位,还顺道拿走了他一圈铁丝。
姜柏捡了很多纸壳子,一部分卖掉,一部分搭成了一个家。
他在地上铺厚厚一层纸壳,左手边放冰箱,右手边放音响,拆掉那张破床的横板,架在两者之间作台面,台面上再铺上一层纸壳。
把沙发搬进去,往上一坐,也算是一个家。
怀里的人似乎挣扎了一下,姜柏紧了紧手,低头说:“你老公把你赶出家门了。”
梁月垂着眼,干裂的嘴唇张了张,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我带你回我的家。”
于是姜柏就带着梁月回了他在巷子里那个简易的家。
他将梁月放在那张沙发上,自己则盘腿坐在了纸壳上,随性往墙面一靠,叹了口气。
安静,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
人在感到恐惧的时候,会瞪大眼睛,梁月则是变得僵直,她像一只敏感的羊,只能以沉默应对,眼里涩涩低暗着。
这个乞丐到底会对她做什么,她不敢想象。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角开始变得潮热。
姜柏自然发现了,他转脸看她,用指尖拭去她的泪,然后含进嘴里。
“你很害怕?”他问。
梁月软软瘫在沙发上,脑袋歪垂,她是一个坏了的娃娃,只有眼珠子和睫毛能动。
脸上的血凝固成暗色,使得她皮肤看起来很苍白,像雪一样,姜柏按捺不住,掌心捧住,缓缓把她的脸扶正。
随着动作,梁月眼角落下一颗泪,砸在他手背上。
她终于出声,气若游丝,“你杀了我吧。”
因为这句话,姜柏脸色很难看,他那双眼睛变得阴沉沉,狠盯着眼前的女人。
“你想死?”
梁月闭上眼。
“好啊。”姜柏说:“我先杀了你,然后再强、j你,我最喜欢干这种事情了。”
梁月睁开眼,近乎绝望地呜咽了一声。
“骗你的。”姜柏突然笑起来,他松了手。
没了那份支撑,梁月脑袋倏地往下栽,被他兜住下巴推回了沙发上。
他似乎在嘲笑她。
梁月转动眼珠子看过去,发现他伸手拉了一个塑料桶过来,然后弯腰在里头翻找。
他动作麻利,掏出一块儿石头后,有些生气地扔出去,“咚”的一声,砸在对面墙角处。
继续掏,头都快埋进去了,这一次,手里多了半瓶矿泉水,他拧开盖子,往一块儿破布上倒,然后抖抖索索地将多余的水洒出去。
梁月猜测他是想捂死自己。
下一秒,那块儿布轻轻贴在了她唇角,他一点一点沿着血迹的路径蹭,手指摸过她脸上每一寸皮肤,甚至抬起她下巴,把鼻腔也清理干净。
在这过程中,梁月无可避免地看着他。
他头发很长,毛毛糙糙地盖住眼睛,鼻梁生得很好,挺拔。
嘴唇习惯性地抿着。
绿色军大衣里面是一件蓝色的卫衣,皱皱巴巴,还破了两个洞。
他很瘦,瘦到喉结高高凸起。
梁月突然想到某一类变态的怪癖,他们会将食物清洗干净,避免倒胃口。
现在,她已经被清洗干净了。
然而,他突然又从包里翻了一袋面包出来。
他吸了吸鼻子,撕开包装后,先咬了一口,干嚼几下,然后吐出来,递到梁月跟前,用狡黠的口吻说:“软一点方便吃。”
梁月眼眶通红,却是没什么情绪地看他。
他突然生气,“你嫌弃我?”
梁月艰难出声,“没有。”
“那你吃下去。”他不由分说地递到她嘴边,“慢慢吃。”
梁月颤抖着张开嘴,将面包碎屑吃下去,她察觉到他的心情变好,心里松了一口气。
姜柏没什么耐心,见梁月吃的很慢,他把剩下的全塞进嘴里,然后咽下去。
瓶子里还剩下一点水,他仰头喝完,被冷得抖了一下。
梁月也很冷,她的外套被宋怀义剥了,眼下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毛衣。
看见他抖,她也就抖了起来。
“我叫姜柏。”他突然做自我介绍,顿了顿,“你叫什么?”
耳朵凑到梁月嘴边。
“梁月。”
姜柏点点头,问:“你觉得这个家怎么样?”
不用梁月回答,他说:“很不错,至少不会挨打。”
“你在花店工作?”
梁月没精力再应付他喋喋不休的问话,脸上像结了一层冰,纵然她有心讨好他,也实在挤不出半个字,她又产生了那种念头——随便。
随便这个乞丐要干嘛。
当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梦境便如潮水般忽然而至。
那是一个美梦,但具体的细节却想不起来。
梁月很快就醒了过来。
姜柏的手正穿过她腿弯,她眼中有惊恐,彷徨着不知所措,却也无能为力。
“你占了我的床。”姜柏嘀咕了这么一句。
梁月以为他会把她扔出去,企图去抓他的衣服,但疼得抬不起手。
“省点力气吧。”
姜柏好像有读心术,他敞腿坐着,把梁月横抱在怀里。
军大衣足够大,也足够厚,完全能包裹住两人,他紧紧扣住她,长叹说:“没这衣服,我们俩只怕会冻死在这天夜里。”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梁月觉得不可思议,她还没适应,整个人都在颤抖。姜柏就跟没感觉到似的,自顾问:“你觉得第二天的新闻会怎么写?”
他的声音在梁月听来无异于是摇篮曲,忽远忽近的。
姜柏说:“我的家会变成第一现场,应该会有刑警来,调查死因。”
他越说越兴奋,鞋子擦在纸壳上发出很大的声响,低头看怀里的人,不满她闭上眼。
“你是别人的老婆,但却死在我的怀里,蹊跷!”
梁月觉得自己遇见了一个疯子,心里越发害怕起来,她想远离他,实际上却愈发地靠近他,脸颊紧挨着他的胸膛。
他身上可真暖和啊。
“警察会怀疑到你老公身上,然后把他抓起来审问。”
“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姜柏问。
梁月摇摇头。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
姜柏的表达欲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
沉默一会儿,他突然掏出一支烟来,烟纸皱皱巴巴,烟身微微有些弯曲,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捋直,然后点燃。
梁月被呛了一下。
他低下头,好整以暇地笑,然后递到她嘴边。
“止痛。”他说。
梁月不信,可还是张开唇含住,她轻轻吸了一口,不敢往肺里渡,又尽数吐了出来。
烟雾贴着冷意慢悠悠漾开,氤氲在两人之间。
视线里的人好像换了一副人格,他不再是疯子,而是一个忧郁的少年。
他有着和年纪不相符的眼神,孤寂又遥远,目光落在无边无际的尽头。
梁月转头看过去。
一墙之隔,那头是高耸的建筑,霓虹璀璨如星,车流奔涌如河。
她闭眼,再睁眼。
漫天雪粒悠扬飘着。
寂静深处……天是灰蓝色,雪是银白色,她是红色,小乞丐是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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