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怡婷手中削着的苹果皮太厚了，断了。“你哥昨天是有点不冷静，我本来还想问，你们双胞胎间心电感应联动这么紧密的吗，一个生病，另一个马上也不行了。”
看她说的这么直白，蒋然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原来你是这么理解的，哎，吃吧，吃吧，左右我现在也吃不了，之烨送来的东西，看来都是给你的。”
“你继续说。”怡婷边吃边示意。
“小时候，有一次，我差点死了。”蒋然说着，抬起手腕上的手链，轻轻拨弄着。“当时究竟是病，是意外，我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周遭一切都不清楚，只是真切感受到一种叫生命力的东西，在流失。”
年岁久远，蒋然依旧记得身上有过电流穿过，刺痛的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高高弹起又落下。母亲在心疼的哭喊之后，短暂寂静，一声轻轻的，“要不我们不治了，我不想我的小然这么遭罪。”后半句的声音轻轻贴在自己耳边，差点被远处哥哥的叫喊盖过，“谁说不治，谁也不可以不治！谁都不能不救我弟弟！”稍稍张开眼一看，哥哥竟挣脱几个大人，跑到自己身边。
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当时好像感觉在照镜子，只不过镜子里的自己脸哭花了，好像个小花猫。刚想抬手指着他的脸笑，手被握住，塞进一个硬硬的东西，“哥哥都给你，哥哥把一切都给你，没有什么能把你带走。”蒋意又被大人抱走，他挣扎着，“没有什么能把你带走——”
“不用张开手看，我也知道，我手里攥着的是他最宝贝的一个玩具，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大人的戒指。”蒋然听见自己的声音继续道，这些话他没对别人说过，不知为何，在这里却想分享，说给谢怡婷听。 “以前我怎么跟他要都不肯，因为他很喜欢上面的花纹，是条龙，凸起的龙，纹饰逼真，栩栩如生，最中间处，就是一颗龙珠在上面。”
抬起手腕，“就是这条。”
原来，蒋然一直带着的手链，中间的金属牌原本是个戒指。
“福伯找人帮忙把这个开口型的戒指掰平了，两端打了细孔，这样我就能当做手链，带在身上了。”
怪不得蒋然这个手链一直不离身，原来还有这层故事，怡婷点点头，“后来呢？”
“他被抱走时，我看到了很多我们小时候的场景。一起追逐打闹，一起拿着妈妈的颜料玩，甚至于更小的时候还不会讲话时候脸对着脸咯咯笑……”
怡婷的心中出现三个字，“走马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蒋然继续道，“但正如你所见，我还活着，而且刚刚得了阑尾炎。”
又啃了口苹果，嚼了嚼，怡婷所有所思道，“那蒋意后来……”
“后来，我的病好了，他生了一场大病。那场大病之后，他被确诊为阅读障碍。阅读障碍会导致字母颠倒或者重新排序，但有时候会增强对视觉和空间的感知，这一点可能你在他的作品中也都看到了。也许，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他艺术造诣的飞跃。”
“其实，在我病程最重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到，一张开眼，他一定在我不远处看着我。我懂他的感觉，我们对于互相的感觉，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对方就等于自己，就像长在自己身上的胳膊腿儿一样。可能因为我们是双胞胎，而且实在长得太像了……直到长大之后见得人多了，才越来越明白个体间的区分。”
“懂了，所以你才一切以你哥为中心，你想要让他去追求他想要的，所以你来继承家业，做他的支持者。”
“你这么说……也没错吧。”顿了顿，蒋然道，“我爱他。”
这个爱字，说得坚定温暖，把怡婷要说的堪堪堵住，本来怡婷话道嘴边“你觉得自己欠他一条命。”
这怎么画风，就突然变了呢！
“对，就是你想的那种，不是父母对孩子的爱，不是兄弟间的爱，”蒋然缓缓道，“正常的，就是男人女人间的爱。这些话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蒋然注视着怡婷，又坚定道，“但我不爱别的男人，我只爱我哥。”
“是水仙吗，就是纳西索斯？”
“我知道你说的这个希腊神话，纳西索斯爱上自己在水中的影子，不知道是自己，求欢溺水而亡，最终变成水仙花。”蒋意停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这种爱，我爱的不是自己，只是他。”
啊啊啊啊，为什么要对着我出柜啊！我并不想知道好嘛！
怡婷艰难咽下这口苹果，感觉都没嚼碎，块儿有点大……
“那你哥，知道吗？”思索片刻后，怡婷问。
蒋然晃了神，没想到出柜后，谢怡婷问的居然是这个问题。这几年来，自打确定自己的心意后，原以为说出来，别人会说你是男人，应该喜欢女人；你这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又或者，直接骂一句，神经病。
选择保留这个秘密，不光清楚明确这个感情不会有结果——尤其明确知道、甚至是“看到”蒋意对谢怡婷的喜欢。更重要的，是不想对蒋意造成什么困扰，这深刻的爱意，只是源于自己。而蒋意，未来会在自己的注视、支持和永远默默的陪伴下，做喜欢的事情、结婚生子、幸福老去、消亡。
只是没想到，回应自己的，是这一句。
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默认接受了。
蒋然轻轻摇了摇头，“他不知道。”
“哦。”怡婷低头啃了啃苹果，这个苹果都快啃完了，之烨的奶茶炸串买到哪里去了，早知道就应该让他和蒋意分开去买，还能快点回来……
“你，不会跟他说的对吧？”蒋然小心地问。
“不会的。”怡婷肯定到。看来，蒋然真把自己当成小姐妹了，就是好闺蜜。老实说，这种问题让自己保守秘密比让自己去跟蒋意说，简单多了。
“我懂你和我说这些的意思，也真的懂为什么你说感谢我救了蒋意。”回想昨天蒋意的状态，或许比自己想象要糟糕得多，如果昨天真的没能迅速处理蒋然的阑尾炎，保不齐两个人都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状况。
“只是……”怡婷顿了顿，他把我当小姐妹，但是我未必要把他当闺蜜啊，这话到底当不当讲？
“你就别吞吞吐吐的了，对了，你还没说要我怎么报答你，一并说了吧。”蒋然倒是大方。
“报答什么报答，你妈都给我这——么多丰厚的报答了，”怡婷抖了抖这摞合同，刚刚她已经快速签好了字。“你又有什么！”
“哎，一码归一码啊，她是她，我是我。她对你用心良苦，咋就我不能对你知恩图报。”
“哎行了行了。”看看手里的苹果核，怡婷顺嘴道，“那你就给我削100个苹果吧。不着急，这辈子还完就行，多了我也吃不动。”
“你可别后悔，小爷我俊帅无双，闹了半天小爷就只值削100个苹果。”
笑闹之间，怡婷也感到蒋然足够真诚，不禁把心底的疑问和盘托出，“我有两个问题，你喜欢你哥，那你哥喜不喜欢你呢？”怡婷本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每个人都要去找自己的“道”，道之道以及人之道，是规律，是方法，是本源，不应该由自己来点破。而今天，感念蒋然对自己的一片真诚，“还有，蒋意喜欢艺术，那你自己喜欢的，是什么呢？”
我喜欢什么？我自己喜欢什么？一个平平无奇的问题似乎惊雷一般炸出来了，叩问着蒋然的心。
本来怡婷问第一个问题的时候，蒋然控制不住自己，指了指怡婷的脸，差点脱口而出“我哥喜欢的是你！”却瞬间想到昨晚自己看向窗边时，蒋意对怡婷深情拥吻。虽是背光，但场景依旧很美，美到此时蒋然心中依旧酸涩不已。转而指了指怡婷脸上几处苹果渣，一脸嫌弃，习惯想到，我哥究竟喜欢你什……算了。
而怡婷状似无异擦擦嘴，问出的第二个问题……
蒋然回想，几个人应对里卡多出的那道“考题”时，跟着怡婷处理转码调用指令，很有趣。这几天买回的这些书也是，都与电脑程序有关，还有看的那些电影，网络和黑客……心中不想承认，但这些确实比运营一个公司“更好玩”。公司更像了解原理后与市场博弈、与对手博弈，而前者，蒋然想了下，更多了一重与时间博弈、与自己博弈。
如果我是一个网络高手，不知道我会有多开心。思索片刻再抬起头的蒋然，眼中似乎闪着不一样的光，“谢谢你，怡婷！”
蒋然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话说，兄弟俩长得真好看，即使这几天看得多了，也从未生厌。而且，离得近，怡婷还发现一处细小的差别，蒋意右眉毛下缘内，有一颗小小的痣，不仔细看发现不了。而蒋然就没有。
“别谢啦，谢了一百遍了。”怡婷丢了果核，拍了拍手，“只是开个车送个病号而已，你们全家谢了我好几次了。”
“对了，你什么时候学的开车？”蒋然昨天就好奇，自己是连学再练估摸小半年，而蒋意喜欢的是摩托车，汽车的话还没自己开的溜。
“我什么时候学的开车？”怡婷一脸疑问，我什么时候，学开车？
蒋然的话似乎打开了什么了不得的魔盒。对啊，我，谢怡婷，16岁，什么时候学的开车。床上的蒋然还在说着什么，嘴一张一合。
他身旁桌子上的文件，丁姨……不，哪个男人铺在自己面前，还说要结婚……
头部传来闷痛，似乎喉咙也很难受，……火灾。
火灾？！什么时候？
“Lilian！Lilian !——醒醒！”
谁，谁再叫我？
怡婷艰难抓住胸口，头痛，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身体开始软弱无力，视觉也逐渐模糊。
她看向门口，一个男人打开病房的门冲进来，长腿，很帅，是蒋意。
“怡婷——”
倒下前，怡婷眼前闪过一个场景。
那个场景好像与眼前，瞬间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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