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郁金香之旅，耗时不到半个小时，赵旻枝和陈月柏就收获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摔倒。陈月柏更甚，一道撕裂从外套的领口处蜿蜒到右衣袖，好似徒然生出的大裂谷。
他们俩只能打道回府了。
司机还没走远，就返回来接他们，瞧见陈月柏这身狼狈样，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他幽怨地看司机一眼，转头看向身边的“罪魁祸首”。
从他们俩被工作人员扶起来开始，赵旻枝就没有和他说一句话，直到现在也还是一言不发。
游离的视线在这一刻触碰到一起，仿佛两个航天器的对接，彼此发生无声的晃动。
可惜这样的对视没持续几秒，赵旻枝就率先挪开眼。
车门一开一合，她坐上去，隔绝了任何与他再对视的可能。
陈月柏愣神，双眼茫然且无助地眨了眨，回过味来，顿时心里来了气。
“罪魁祸首”不安慰自己，还这样！
他深呼吸一口气，才压抑住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抓狂的心，绕到车的另一边才上车，思忖片刻，毫不犹豫地坐上副驾驶。
虽然双眼始终落在窗外，但是在赵旻枝的余光视野里，他的一举一动清清楚楚。
车载收音机里，电台播放起澳洲本土女歌手Sia的《Helium》（《氦》）。慵懒沙哑的声线，将歌词中的情感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首歌是电影《五十度黑》的插曲，取这样独特的名字，据说是因为氦气在地球空气中的含量约为百万分之5.2。
回程要路过一段很长的隧道。车厢里蓦然变黑，好像无端塞进一个黑夜来。灯线昏昧中，听觉则变得格外敏锐起来。
副驾驶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赵旻枝好奇，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去一眼。
是陈月柏在戳车窗玻璃。他的指尖在光洁的玻璃上一点又一点，极为幼稚。
就在她即将收回探究的视线时，目光却猛然缓滞，心尖也仿佛被倒悬起来。
她明明白白地看见，车窗玻璃上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记忆被拉进时空隧道，穿梭到许久许久以前，他们第一次冷战，坐在回西岛的车上。
也有这么一幕。
只是那时，她没有看清，单纯以为是他的幼稚行径。
记忆的人和现实慢慢重叠。
他，原来一点都没有改变。
车子蓦然驶出隧道。没有半点缓冲的时间，眼前由昏暗到明亮，团团的光刺激得她下意识地抬手，止不住地频繁眨眼。
再睁眼，一颗泪珠，就那么摇摇欲坠的，挂在浓密的眼睫上。
-
回到公寓，日头都还未有西垂的趋势。
赵旻枝才换好鞋，就看见陈月柏火急火燎地跑回房间，关上门，一副不想理她的样子。
她略显无奈地耸耸肩，但也承认，自己今天的做法确实太欠考虑。当众把他弄摔倒，还失手扯坏他本就为数不多的衣服。
原本还犹豫要不要送他那件衣服，现在看来，正是合适的时机了。
赵旻枝提着袋子，敲了几下房间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索性她只能加重手上的力道。
房间内传来极其不情愿的脚步声，门被拉开一条缝，露出陈月柏的一只眼。
赵旻枝无语地歪了歪头，伸出手，用力将门往里一推。门缝立刻变大，直至显现陈月柏的全身。
他被推得趔趄，重重坐回床上，抓狂道：“喂！赵旻枝，你到底要干什么？！”
“叫你开门，扭扭捏捏的只开一条缝。”赵旻枝将手里的袋子递过去，“给你，你试一试，看看合不合身。”
陈月柏紧蹙眉头，疑惑不解地接过，两手拿着袋子提手，埋下头看。
一件崭新的衣服，连吊牌都没摘。
落地全身镜前，他挪动脚步，在原地转了一圈，最后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灰蓝色短款的外套，外表如沙滩般粗粝的质感，穿在身上，竟意外的合身。
这件衣服套在模特身上还略显臃肿，而他身型挺拔，肩宽腰窄，一张骨相极正的脸，撑得起其中的独特魅力。
如果让他取代橱窗里的模特，肯定是不愁销量了。
赵旻枝想得入迷，没发现他来到自己面前。直到他出声，才略显迟钝地眨几下眼。
“你什么时候买的？”
“前几天。墨尔本降温了，我看你没几件衣服，就买了。”她停顿几秒，补充道，“你别想多了，我是怕你感冒了，我还得费心思照顾你！”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给我？”
始料未及的提问，让赵旻枝来不及思考说辞。目光闪躲几秒，她随口胡诌：“这几天气温回升了，我觉得你用不上……”
陈月柏又回到镜子前，左右转动，再次欣赏一遍，很满意这件外套，觉得比在西岛收到的某些奢牌的新季节成衣还好看，笑着说：“还好吧，气温也不是特别热，这件正合适。谢谢了。”
他好像将几个小时前的不愉快全部抛到了九霄云外。
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赵旻枝也不禁莞尔。买这件衣服的初心就是为了感激他从前的好，因为今天的事情，又多了一层道歉的意思。
除此之外，别无他心。
两个人晚餐是到外面解决的。天色刚暗，赵旻枝说陈月柏来墨尔本将近半个月，还没有带他感受过墨尔本的夜，于是便和他在附近的街区随便逛逛。
月升时分，灯火璀璨，多的是游荡在外面的自由灵魂。
逛过几个街区，陈月柏从赵旻枝口中得知，墨尔本也是一座巨大的移民城市。19世纪初，这里基本没有人居住。但到19世纪中期，这里发现了大量的金矿，迅速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1]
“你知道在历史上，墨尔本的一个别称是什么吗？”赵旻枝问。
陈月柏坦然摇头：“不知道，是什么？”
“新金山。想不到吧，世界上不仅有旧金山，而且还有新金山。”
她双手背在身后，乌黑的长发散在肩头，微微扬起下巴，侧过脸来看他，绽放出亮灿灿的笑，橙黄色的路灯映照在眉眼弯弯的脸上，将这个笑容衬得更加耀眼夺目。
这是在西岛时，连他都很少看见的笑。
第一次看见，还是在陈彦华的书房，透过一张小小的照片，窥见她还未遭受翻天覆地变化的十五岁。
二十岁与十五岁，同样明媚的笑，弥足珍贵。
其实，她也从未改变。
霓虹灯闪烁，他们随意找了一家小酒吧坐下。里面有驻唱歌手弹唱着不知道是什么语言的歌曲，声音仿佛是从积雪皑皑的山巅里传来，自由而又温柔。三三两两的酒客围坐在小圆桌旁，相谈甚欢。
服务生上前来询问他们想喝点什么，见他们是中国人，还用中文说了句“你好”，不过听起来倒像是“泥嚎”。
赵旻枝被逗笑了，问服务生有什么推荐。
“你可以尝试一下‘怦然’，这杯酒度数不高。”
“这个名字还挺意思的，它是什么味道啊？”
“口味偏甜。”
赵旻枝点点头：“我喜欢喝甜的。就来一杯‘怦然’吧，你要什么呢？”
陈月柏盯着酒单，陷入纠结。
服务生推荐说：“男士的话，可以尝试我们店里的‘雪国雾凇’。”
“行。”陈月柏听从建议，就在服务生刚走一步，他出声拦住对方，“请问现在唱的是什么语的歌啊？”
服务生很乐意为他解答，笑着说：“是尼泊尔语。我们老板是尼泊尔人，这首歌在尼泊尔语里叫作《Jhim Jhimaune Aankha》，意思是《闪烁的眼眸》。”
“Jhim Jhimaune Aankha。”陈月柏重复一遍，“谢谢。”
等待上酒的间隙，赵旻枝提起白天在泰斯勒花园的事。虽然她抢到了手机，但是照片还是没删成。
陈月柏想起下午的狼狈模样就有气，无语地看她一眼：“你手机里还不是有拍我的照片。”
“我没拍你！我是在拍郁金香，你恰巧挡在了我面前。”她一遍解释，一边解锁手机，点进相册，“这样吧，我把手机给你，你把手机给我，我们俩互相把对方拍的照片删了，怎么样？”
她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机。
屏幕上，正是陈月柏俯身细嗅郁金香的瞬间。其实，赵旻枝没有撒谎，她当时的确是在拍白色的郁金香，因为她也觉得这颜色实在特别，然而，在按下快门的同一时刻，陈月柏无意间闯入镜头。
她本想删掉的，可内心深处，却迸发出几秒钟的犹豫。
就是这几秒，让她被陈月柏发现。
她不该有这种犹豫的。所以，她选择让陈月柏亲手删掉照片，也正好可以删掉他手机里自己的丑照。
“拿来。”陈月柏也解锁手机，推到她面前，算是同意了她的提议。
原以为他会不情愿，没想到他这么干脆。赵旻枝也不再深究，拿过他的手机，点开相册，找到那样胡乱拍的照片。出乎意料，这张照片没有她想象中的难看。上半身占据了画面的大部分，可因为是抓拍，画面抖动，将她模糊成一道朦胧的残影，像文艺片里极具故事感的一幕。
她欣赏了几秒钟，便毫不犹豫地按下删除键，还谨慎地把最近删除清掉，然后才把手机还给陈月柏。
陈月柏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嘁，将自己的手机揣进衣兜里，眸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色彩。
服务生再次出现，将两杯酒分别放在他们面前。
“怦然”如其名，粉紫色的酒液，里面添加荧光闪闪的云母粉，绚烂张扬，仿佛是夏日海边骤然而起的烟火，杯沿还有樱桃点缀。而“雪国雾凇”则是完全相反，朦胧的白色好像是大雪忽至，一切都在皑皑白雪中的遮掩下销声匿迹，然而轻微的摇晃，就可以看见中间放着一颗爱心状的冰块。
赵旻枝尝了一口“怦然”，入口时发甜，是她喜欢的味道，但细品后却有丝丝苦味。她问：“你的那杯怎么样？”
陈月柏将酒杯推到她面前：“你尝一口不就知道了。”
赵旻枝有些犹豫。
他添上一句：“我没喝。”
她这才端起酒杯，浅尝一口。霎时，她的表情变得扭曲起来。
这“雪国雾凇”表面看起来寡淡，实际是辣，忒辣。
陈月柏举手招呼服务生过来，要了一杯纯净水给她。她一口气喝完，才缓了过来，用手扇着风像是嘴里能喷火了，提醒道：“你别喝了，这太辣口了！”
“白酒我都喝过，这算什么。”陈月柏没听她的话，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刚好是她嘴唇碰过的位置。
赵旻枝感觉，他柔红的唇不是覆在了杯子边沿，而是覆在了她的心尖。
“你怎么了？”陈月柏好像浑然不觉，波澜不惊地对上她呆滞的双眼，“不会这两口酒就给你灌醉了吧？”
她回过神来，摆手表示：“没……没有。”
这点酒精不至于让她醉。
陈月柏却没完没了：“可是你脸红了诶。”
面向玻璃，从玻璃的反光，赵旻枝看见自己鲜艳绯红的双颊。
出卖自己的是脸红，掩饰自己的是酒精。
可她很清楚，让她心跳狂热的是并不是雪国雾凇，而是面前的人。
[1]此处关于“墨尔本”的介绍改编于百度百科。
注：书里大部分关于墨尔本的内容，皆是作者查询网络，或询问在澳洲留学的同学，请勿考究；若有不对，敬请指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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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澳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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