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浔抬头,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忽的挑唇一笑:“梁大人,十八年前,你梁家被诬陷科举舞弊的那个关键‘证人’陈秀才,你可想知道他在哪?”
梁濯手上一顿,周身气势下压。
容浔回望,悠悠道:“我可以告诉你他在哪,但前提是,你要把我葬在纪朝旁边。”
梁濯目光沉沉,手上青筋爆出,抿唇点头。
容浔道:“他在合菱,尚在人世。但我不知道他确切位置,你要费心找一番了。”
梁濯松开手,起身后退几步。
容浔看向他们二人,微微一笑:“我自知我罪孽深重,对不起太子,对不起姜将军,对不起……纪朝。我死后,你们就把我烧了吧,骨灰就撒在纪朝旁的一个小小角落,也不必靠得太近,让我能看见他就行。”
林舒云湿润着眼睛点头。
“多谢。”
容浔捡起梁濯刚丢下的匕首。拔刀出鞘时,雪白剑光折射出他含笑的面容,尤其那弯唇一笑,妍丽旖旎,堪与桃李比肩,甚至,更胜往昔。
匕首刺入喉咙的声音响起,林舒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却感觉腰间一紧,身子一旋被人抱在怀中,整个人浸在冷冽的雪松香中,冲散了四周浓郁的血腥气。
步出幽暗的牢房时,天色渐明,一轮金黄色的耀眼朝阳突破层层墨云,洒下万千金辉,美不胜收。
林舒云看着天边愣了愣。那一刻,她明白了陆厉所说的,馒头像朝阳,是什么意思了。
真是好形象的比喻。
“你们出来了?要现在煎解药吗?”崔珍听到脚步声,从睡梦中惊醒,探头喊道。
林舒云摇头:“不必了,他已自尽。”
“啊?”崔珍还想再问,却忽然瞥见自家大人与林姑娘紧握的手,不禁又是“啊?”了一声。
林舒云顺着崔珍的视线看去,顿时脸颊红了,慌忙抽回手。
梁濯垂眸看了她一眼,迈步到石桌旁坐下,打了个响指。
“大人。”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属下打探到,昨日,镇国公府的宁姑娘并未出门。”
尽管早有预料,林舒云的眼睫还是忍不住颤抖一下,心也往下落沉。
“嗯。”梁濯倒没什么表情,依旧沉稳道,“你去容浔府中卧房,翻上他房中的悬梁,敲一敲找到机关,将里面的东西拿给我。注意,不要暴露行踪。”
“属下明白。”黑衣人原地消失。
“王少卿呢?”梁濯抬眸。
崔珍慌忙跑去侧厢喊醒他。
王少卿睡眼惺忪,边穿衣服,边疾步跑过来:“下官参见大人。”
“不必多礼。”梁濯颔首,“容浔交代出罪状后已毙命,你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将他烧了,骨灰就先收敛在一个瓷坛里,我自有处置。”
“是。”
趁着天刚亮,光线还模糊,王少卿赶忙忙活去了。
待一切事宜吩咐妥当,梁濯的春水眼扫过来,微笑道:“也辛苦二位了,梁某算欠二位一个人情。”
“岂敢,大人客气。”崔珍摆手。
梁濯笑了笑,站起身:“好了,熬了一夜,你们快回去休息吧。今天给你们休沐一日,不用再来了。”
说完,他提步离开往书房走去,路过林舒云身边时,脚步微不可觉地顿了顿,但终究抬起眼睛,视线未曾偏移半分。
直到合上书房门时,他松开的掌心里,有明显的红痕。
*
林舒云回到府中,一觉睡到晌午。
待用过午膳后,她躺在摇椅中,百无聊赖地翻着话本子,看到最后,一个个有情人都终成眷属,归隐山林时,她心中倏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她要去合菱,寻陆厉。
说做就做,林舒云立刻摊开包袱,收拾东西。
丹栀听到动静进来时,先是愣了愣,结巴道:“小姐……这是要换房间?”
“不是。”林舒云手一挥,“我要去合菱,千里追夫。”
丹栀:“……”
她头晕眼花,差点没站稳,反应过来后,立即凝眉道:“胡闹!合菱何其之远,小姐你怎么去?万一路上遇到危险了怎么办?还有,你去了,这林氏生意又怎么办?简直胡闹。”
“好姐姐……”
林舒云拉起丹栀的手,话还没说完,丹栀就一把抽回手,断然道:“别说了,我不会同意的。”
林舒云看着已经收拾了一大半的行李,叹气。
左右坐着也无聊,她干脆出府,前往忠信侯府散心。
姜玉瑶看见她,眼睛亮了亮,随即又委屈巴巴地堵嘴:“舒云,自从给梁濯看完病后,你就整整消失三天了,他的伤有那么重吗?占了你三天都不来看我一眼。”
林舒云失笑,本想将容浔所说的长陵之战的真相告诉她,但看着玉瑶眨着圆溜溜的杏眼,纯洁如山野间刚开的花骨朵,实在不适合听如此沉重的事情。
况且,叶梁朝庭一直对外的说法是,因为忠信军将领姜凌鹤贪功冒进,中了戎狄圈套,才导致太子差点身死,也导致了整个忠信军全军覆没。
为此,叶梁帝震怒异常。若不是叶钧彻夜跪在金銮殿外求情,加之忠信侯府唯一的继承人已死,再对忠信侯府赶尽杀绝,会导致其他武将兵败时剑走极端,叶梁帝这才慈悲为怀,网开一面,只收走了忠信侯府的兵权,仍然保留了其爵位,赢得天下称颂。
但帝王心术算计得何其清楚,所保留的爵位,也只是老侯爷这一世罢了。等老侯爷一去世,忠信侯府的爵位自然被消,而且还消除得合情合理。
叶梁帝这一招,不仅赢得了天下百姓、朝中诸臣的称赞,甚至就连忠信侯府自己,都得对叶梁帝感恩戴德,不敢生一丝怨言。
想到这,林舒云唇畔浮现出几分偏冷的笑意,将想说的话语滚了回去。
这“烂摊子”,还是由叶钧本人收拾吧。
“梁濯的伤也不重,只是我们刚好有另外的事在忙……对了,玉瑶,我想求你件事。”林舒云抬眸,颇有些不好意思。
“跟我还客气什么?说。”姜玉瑶拍胸脯。
林舒云道:“我想向你借忠信侯府的官章。”
姜玉瑶愣了愣。
林舒云忙道:“哦,玉瑶,是我唐突了,你不愿意……”
“不,我愿意。”姜玉瑶扬眉,继而又盯着林舒云,柳叶眉蹙起,“不过,你借侯府官章干什么?这个你要说清楚的。”
林舒云一笑:“我想去合菱观摩下那儿的生意。路途遥远,我怕遇上麻烦,拿着侯府印章,沿途官府或许能看重我一些。”
“就为了这个啊!”姜玉瑶一阵风似地跑走了,“等着!”
没一会,她又一阵风似地跑回来,把一个黑沉水雕金铁盒放到林舒云手中,开心笑道:“你尽管拿去。我爹日日参悟道经,早已不管红尘俗世,这官章消失十天半个月的也没有人发现。”
林舒云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此事进行得这么顺利,刚想道谢,就见姜玉瑶笑眯眯地撑着下巴,盯着她,一脸玩味:“去合菱啊……这么远,真的是去观摩生意,而不是观摩某个人的吗?”
林舒云:“……”
好不容易找好天衣无缝的借口,林舒云额头都湿了一层。
临行前,姜玉瑶拉着她的手,哀怨嘟嘴:“合菱那么远,你一走又不知道要几天才回。霜儿姐姐也不知道为什么,给她递拜帖,她都谢绝了。你再走了,我一个人在府里呆着好无聊。”
林舒云遥望远方,不急不忙道:“听说,江南的糕点不错,其中合菱的‘花蜜奶糕’更是一绝……”
“那行你去吧,记得回来时带几块江南糕点给我尝尝。”姜玉瑶踮脚挥手,“记住,一定要早点回来啊!”
林舒云笑着放下了轿帘。
回到府中,丹栀见到忠信侯府官章,明白了自家小姐的决心,便叹了口气,不再阻止。
林舒云正收拾着衣物,忽见丹栀拿着几件水纺做成的衣裳走进屋中,冰冷道:“江南多雨,这衣裳防水,你多带点去。”
林舒云抬头,就知道丹栀刀子嘴豆腐心,她眼睛也有了湿意。
丹栀摸了摸她的头,静默了会后,微笑感叹:“怎么忽然之间,小姐就长大了。”
林舒云含泪道:“就算长大了,话本子也是要看的。一月一本,现在又该交了。”
丹栀倏地收回手,所有伤感瞬间无影无踪。
大理寺内,梁濯垂眸,静静盯着案桌上的几封密信。
里面摊开的内容,无一不罄竹难书。
不止包括当年长陵之战的真相,还有幽州敕牧在三皇子的默许与支持下,一直与戎狄勾结,纵容戎狄对幽州百姓想抢就抢,想杀就杀,只为让戎狄退兵,换许莫须有的胜利捷报。
甚至……其中还有三皇子与戎狄二皇子勾结的亲笔信……一字一句,共商卖国,只为登上皇位……
原来当初皇后宫中的那个宫女间细,就是由三皇子安排进宫的。
梁濯沉下眉眼,牡丹花般的面容冰冷如霜,一向多情含笑的春水眼此刻仿佛凝了玄冰。
他拍桌站起,带着这些书信,来到了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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