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沙子呈现出耀眼的金色,远处天边耸立的沙丘仿佛无法逾越的高山,把天地尽头的连接线隐蔽在巍峨的身后。凛冽的热风刮出鬼哭狼嚎般的吼声,在飞沙走石的广阔戈壁上,显得格外凄惨苍凉。
这里是位于昆仑山麓的边城肃雍,毗邻沙漠。天气好的时候,还能看到远处雪山的轮廓,不过大多数时候只有遮天蔽日的黄沙。沙地上狂风刮过的痕迹犹如鱼鳞状的水波,整齐排列着,没有人类和野兽穿行的足印将其打乱。因为现在是风沙最大的季节,就连商队都会避开这时候横穿沙漠,所以边城的生意也格外萧条,到处阴沉沉的。
西尽愁已经在边沙客栈住了三个月。一开始赶上旺季,必须跟人拼房才有床睡;后来商队全都趁风沙季来临前离去,只剩下他一个人还住着不走。无论吃饭还是洗澡,全都是包场的待遇。反正房费从不拖欠,店家倒是无所谓,照样好酒好菜地天天把他伺候得周周到到。
他随身带着一把剑,但是从未拔出来,看身形和体格应该是习武的,可却从来不惹事,所以没人见识过他的武功。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像个深藏不露的高手,颇有点遗世独立的高冷气质,可一开口又格外好打交道,无论强弱贵贱、男女老少,反正对谁都挺和气的。
住得久了,店家渐渐跟他熟悉起来,没生意的时候就总爱随口攀谈几句。他说要上昆仑,店家便建议他去渡鸦庄找向导带路,可他又说渡鸦庄的向导找不到他要去的那个地方,所以他只能自己等。而等的向导姓谁名谁、长什么样子、什么时候出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总而言之就是个有点神秘的怪人。店家不敢拿他当普通人看待,哪怕混熟了,态度里也总藏着几分敬畏,知道他肯定是个做大事的。
这天过了午后,天气闷热,客栈外狂风呼啸,五米之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这种暴风天是不会有客人上门的,店家早早地关店打烊。西尽愁闲着没事,房间里热得待不住,只有空旷通风的大堂里面最凉快。他就跑下楼,埋头趴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睡觉。
可是户外天气恶劣,粗大的砂砾“噼里啪啦”地砸到门扉上的声音,好像下暴雨一样,吵得他睡不着。好不容易适应了,渐渐有点睡意时,好像做梦似的,忽然迷迷糊糊地听见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
不是商队粗犷响亮的马铃声,而是“丁零当啷”的,好似玉珠相互碰撞,听着入睡能让人做一场“江南烟雨、莺歌燕语”之美梦的声音。西尽愁差点就要沉入梦乡了,谁知却蓦然听到一阵“啪啪啪”的急促拍门声,吓得他脑子里的瞌睡虫全都振翅飞走,他又清醒过来。
店家急忙应声,赶去开门,只见进来一个年轻女子,打扮得格外干练,头戴防沙的斗笠,面容都被黑纱挡住了。虽然穿的是简洁的男装,不过并未刻意隐藏性别,这样装扮只是为了行动方便而已。
看婀娜的身材轮廓,和从面纱下隐约露出的一点下颔,不难推测出应该是个大美人,可是手里握着剑,步伐也有点杀气汹汹的。敢一个人来到这荒芜的边陲小镇,想必是个很有本事、不好惹的铁娘子。
西尽愁虽然醒了,但是没有起身,依旧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假装打瞌睡,其实在偷偷打量她。女子戒备心很强,进来后故意挑了个离西尽愁最远的角落,默不吭声地坐下来,连斗笠也不摘。两人隔着偌大的大堂各据一角,好像牛郎织女般遥遥相望,万里迢递。
店家上前招呼,女子点了几个菜。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西尽愁耳朵还算好使的,但都没有听到半个字。过了一会儿,店家从后厨把菜端上来,都是提前备好、只需要稍微加热就能食用的熟食。
西尽愁心想,这女子连吃饭都不愿多花时间,肯定也不会在此投宿。这样来去匆匆的,身上多半背着事,不是被人追,就是去追人。以西尽愁怕惹事的性格,本不该与这种人多有牵扯,可他却不得不暗中留意观察此人,因为就在刚才——不知是不是做梦,他的剑响了。
剑响了,就是向导来了。这是师父告诉他的。
难道他苦苦等待的、可以带他上昆仑的向导,就是这名女子?
刚才半梦半醒听见那美妙悦耳的铃铛声时,他迷迷糊糊地感到自己的启天剑微微震动起来,可是清醒过后,不仅铃铛声消失了,就连剑的震动也烟消云散,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唯一的办法就是搞清楚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可是这女子戒心强,冒然接近,可能会引起她的反感和怀疑,所以西尽愁决定再多观察一下。于是一直观察到女子吃过饭,起身离开。店家赶去收钱,可是女子没有付钱,而是亮出一块腰牌,然后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这、这难道是吃霸王餐?西尽愁不禁目瞪口呆。
待女子离开后,西尽愁连忙好奇地向店家打听:“刚才那是什么人?”之所以不去跟踪,一是因为外面风沙大,西尽愁不想吃沙;二是因为店家显然看过腰牌后,就知道女子的身份了,更容易打听些。
店家道:“那牌子上写的‘欧阳’二字,看来她是雾沙岛的贵客,可以在这里横行无阻,食宿都不用付钱。”
原来二十年前,肃雍城曾险遭“沙蝎”灭城。雾沙岛是这片沙海中的绿洲,以欧阳氏为岛主。当年沙蝎泛滥成灾后,渡鸦庄少主联合雾沙岛,将沙蝎全都引到岛中,纵火烧绝,这才解除了沙蝎之患,保住了肃雍城。不然只怕这里早就是座人迹灭绝、寸草不生的鬼城了。
肃雍城的商户们知恩报德,联合起来立了个“雾沙岛驾临不取分毫”的规矩,一直沿袭至今。但是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年,如今的商户早就不是当初被雾沙岛救过命的那群人了,而雾沙岛却仗着过去的功劳白吃白喝,商户们私底下略有不满。
就连客栈老板向西尽愁讲出这件事时,表情也有几分轻蔑。西尽愁刚要说话,突然听到门外风沙声中夹着一阵急促的马蹄,而且那半梦半醒时听见的清脆铃铛声又传来了,宛如沙暴中的甘霖浸润心脾。
西尽愁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一把抓起放在桌沿上的启天剑,起身冲出客栈。循着铃铛声望去,只见狂沙中出现了一支凶悍的马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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