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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五十一、入虎穴

吴行歌坐于茶肆内,面前的茶水点滴未动。她木然而机械地将绿豆糕和花生酥掰成小小的一块块。面前已堆起了一摞。

十丈开外的胡氏薄饼铺已售罄本日的饼子,正收摊关门。

吴行歌起身走出了茶肆。

巷道逐渐变窄,两侧的屋宅越发的陈旧破败,坑洼不平的地面到处积着污水屎尿,偶见几个身着破衣褴褛行在巷道中的人皆面如菜色、神情呆滞。

他们见到衣衫整洁气色清爽的吴行歌时先是一楞,继而无神的目中倏地射出野狗盯食般的光。

迎面走来一年轻的女乞丐,头发乱似枯草,面如菜色,带着戒备和吃惊的目光看着吴行歌。吴行歌掏出几个铜板,柔声问道:“我能和你换样东西吗?”

换装后的吴行歌举起臂,闻了闻破衫上的馊臭味,双掌在墙上擦了擦,于面上抹了抹,再将发髻扯乱,满意地继续前行。

此处巷道交错密布极易走岔,若无今晨那场阵雨的帮助。

尚未干透的地面留着杂乱的足印。在一堆赤足的印记中一深一浅两道鞋底完整的足迹向前延去,止于一茅屋前。

此屋外观虽简陋,却为这片区域几乎仅有的屋顶完好门窗齐整的一间,且面积宽阔有三间之多。

此时茅屋的各扇木窗皆严实地关闭着,吴行歌伏于窗外,听不真切室内的对话声。她望了望茅屋的斜顶,自此处或可看见室内情况,但却更易被人察觉。

正在犹豫间,屋内轰然起了嘈杂人声。她当即借着杂声的遮掩将木窗拉开了一条细缝。

胡记饼铺的妇人和汉子皆面蒙黑纱坐于椅中,另有一蒙面人坐于两人之间。五个乞丐模样的人面向他们垂手而立。

一年老乞丐倒于地上捂着头痛苦地哼着,血不断从指缝中流出。他身侧的青年人跪地求道:“坊主,四爿多为老弱病残,唯一的壮年柱子在偷蛋时被人捉住打断了腿。还请坊主允他们迟几日交上此月份钱。”

“噗!”一块碎瓦飞出,不偏不倚砸到青年人的前额,立时起了红肿。他却未敢动得一动。

“呸!叫你们去抢值钱的,偷易藏的!他去偷什么蛋!他该改名叫傻蛋、操蛋!活该被打断腿!想吃蛋叫他切了自己的蛋来吃!”坐于中间的男子骂道。声音听起来约为四十多龄。

吴行歌看得分明瓦片飞出之时他的手腕略动了动。

“没钱?老规矩,以人代替!”

青年人不顾他的威怒,恳求道:“四爿剩下的人老的老、病的病,实在是没什么人了。”

“哦?”男子平淡淡地道,“老的也还能有一用处可派,虽然干硬了些,多泡个几日多加些葱姜还勉强能用。”

伏于地上的老丐抬头与他盯视着自己的目光一碰,不由得身子一抖。

老丐狠了狠心,说道:“柱子的婆娘双足有疾,下不得床…”

青年人不可置信地看向老丐,吼道:“福伯,你怎能害她!”

“那岂不正合适!又不用她下床!”饼铺中的妇人娇笑道。

她对年轻的那个道:“你叫刘余幸吧?你刚接了你那死去阿耶的位子有些规矩不懂我便说与你知。”

“你们而今得居于此有瓦遮头有墙挡风是谁给你们的?时有领取的口粮是哪个送的?平日里的摩擦争斗又是谁主持公道的?柱子婆娘的病是好不了了,去了那儿有软褥盖有稻米吃岂非比这儿更好?早晚都是要烂死的人,死前得穿几天干净衣衫吃几顿饱餐她也算是享受过了。”

刘余幸气极反笑,“如此她倒要感谢你们?”

“难道不是吗?你不见三爿刘老六之女便主动走上此路,如今已是乐不思蜀了。我瞧你模样也还周正,这条捷径你也可走,有些贵人就好这个,滋味比之妇人更有妙处。”

饼铺中的汉子见妇人一双桃花眼往年轻人身上瞟啊瞟,恶声道:“再瞟,我便把他的眼睛剜下来!”

妇人咯咯笑道:“你剜的是他的眼睛,干我何事。”

此时一乞丐面上挂着讨好的笑,说道:“坊主,我今日打听到个消息。光明巷赵员外的幼子今晨病亡。赵员外愿出二十缗征一位比其子年幼三岁同为今日亡的幼女配冥婚。我已接了下来。”

“做得好!”男子赞道。

另一乞儿急迈前一步,禀道:“我们三爿正有一女童合适。”

先前的乞丐转过身来,看着他道:“可是前两日逃难来常州寻亲未果被你们三爿‘收留’的那对母女?”

那乞儿阴笑道:“嘿,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她比赵员外之子年幼几岁?八字可相合?”

“当然是三岁。八字‘必定’相合。”

两人挤眉弄眼心照不宣而笑。

“很好。二爿、三爿的本月份钱免去,另各奖励五百钱。你们先下去办此事吧。”

吴行歌在窗外听得怒火中烧,只恨自己无分身之术。

她为找寻妹妹多方搜集牛渚山五虎的形貌特征。饼铺中的男子为三虎,而此刻室中的坊主极有可能为大虎。她心中激烈交战,是离开去救那女童,还是留下紧盯两虎?

此时一眼神阴冷的乞丐道:“坊主瞧瞧我们一爿的货色。”

他走进了侧室,双手拖了两样物体出来。左手是具中年汉子的尸身,未生尸斑,显然死去时间不久。右手拽着个长形的不断蠕动的麻袋。

他解了麻袋束口,将里面的人倒了出来,是一年仅七八岁的女童。她手足被缚,口中塞着破布。

女童被从袋中放出后倒不挣扎了,只是艰难挪到中年汉子的尸身旁,将头搁于他的胸膛上呜呜的哭。

“坊主,这二人也是逃难至此。这女娃乘着其父入睡时自插草标卖身为父医病。这为父的醒来却道宁愿病死也不卖女。我瞧他二人争执不下便替他们做了决定。这想死的便让他死了,想卖身的便帮她卖了。”乞丐平淡淡道。

“哈哈,马有麦你办事恁的利落!”大虎面露赏识之色。“这汉子倒还结实,不似那些个干瘪如柴的。半个身子归你,剩下的拣肉厚的分给二、三、六、七爿,零碎的给四爿。”

众人呵呵笑着,连面上挂着血流的老乞亦连声道谢。

女童闻言愈发悲愤,挣扎着欲起身,被马有麦死死摁住。她用力扭着头,一双燃着怒火的眼睛死死瞪着大虎,恨不得将他吞吃入腹。马有麦挥掌照着她的头脸就狠扇了下去。

“小心些,弄花了脸可就掉价了。”妇人悠悠道。

满面悲悯的刘余幸虽曾耳闻三年前开始掌控此处贫民窟的这几人手段之残暴,仍忍不住斥道:“你们如此行,竟不顾王法吗?不怕官差抓捕你们吗?”

三虎嗤笑了声,扬声道:“王法?在此宋阳坊我们便是王法!官差?那些个官老爷忙着夺权占位,哪个会关心此处?差人何曾踏足过此贱地?别看这几日李彦忠声势浩大捉拿眉州三郎,还不是因为那几个慌不择路逃进了城东权贵之地,惟恐他们伤了那些官亲贵人们。那眉州三郎若遇上我们得我们兄弟指点,此刻早已安然出城了。”

大虎斜瞟了一眼呆滞颓然跪于地面的刘余幸,蔑然道:“免去一爿本月份钱,五爿份钱加倍,给你三日时间补足。”

此时有一乞儿叩门而入对大虎附耳禀告了什么。大虎摆了摆手意为知晓。

“马有麦,你让那女娃立起身,我要仔细看看她的身条模样。”妇人道。

马有麦将女童一把拉将起来。女童拼力扭动着往下坠着身子。

妇人皱了皱眉,“把她的绑松了。”马有麦听命解了绑。

女童此时止了哭,安静地立在那里。她将屋内的人依次仔细看了个遍,燃着怒火倔强无惧的目光与蒙着黑纱的三人死死对视着。

忽然,她猛地一转身,拔脚奔向土墙一头撞将上去。

额头却停在离土墙一寸处再也进不得。

乞丐们只觉眼前一花妇人便已到了土墙前。她五指紧扼着女童的细颈,红唇如寒窑吐着冰冷的话语,“你这性子我可不喜欢。不好生调教调教你却不知我姚九娘的厉害呢。”

她指下发力,不一刻女童便翻起白眼晕了过去。

“都散了吧。马有麦,先将她关起待我明日来调教。”

“九娘,你调教小娘子的功夫倒真是令人佩服。”大虎道。

三虎面上荡着邪淫的笑,“上次二爿掳来的那小娘子,也是个倔的,软硬不吃。成日里闹着要自尽。被你安排看了场乞儿们□□小妓至死且分尸而食的戏,再把她剥得赤条条的往乞儿们中送,骇得她主动地往大哥裆里钻。”

姚九娘道:“若非她生得细皮嫩肉是个难得的好货,被大哥看上,而大哥又不喜回回用强,我也不舍得耗去一个小妓。若非如此,她怎能想明白便是伺候人也有云泥之别,而被大哥看中已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大哥,你何时玩腻了再交还我吧。这种货色还值个百八十缗钱。”

里屋隐约传来铁链声。姚九娘疑惑道:“大哥,现下还需锁着她?”

大虎哼笑了声,“她自己锁的。”

吴行歌的心猛得一揪,厚厚的土墙将那一室的状况挡于她的视线之外,她的心中为那未谋面的女子而酸楚不已。

她偏头看了看院中的桂树,晴日高悬,树影缩为皱巴巴的小小一团。还不是时候,她焦急地等待着。

钱传瓘略带焦灼的目光再一次扫向院门。已是午时,在脑中浮现数次的画面——院门被推开,鹅黄衣裙翩跹而入却始终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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