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诩知道,何家侍奉宁檐月,必然是要帮着她做一些事的,爷爷特意交代过他,只要宁檐月说了“魂须叶”三个字,无论他们在哪里,他都要在门口挂上一盏加了沉香木香料的灯。
爷爷说过,这是迎客。
爷爷也说过,这些客人都是已亡人。
宁檐月看何诩熟练地准备着,问道:“何福他教过你很多遍吗?”
何诩回答:“爷爷教过一次我便学会了。”
“挺聪明的。”宁檐月又问,“害怕吗?”
何诩摇头,“有小姐在,不怕。”
“等等,”宁檐月制止了何诩点灯的动作,“天黑再点。”
何诩点头,吹灭了打火机。
宁檐月从手镯里取出几样物件,看上去有好些年头,“还有些时间,先随我去换些钱吧。”总不能让他们一大一小沦落街头饿死吧,这些年她攒了不少物件,有些东西在当时不算什么,可时间过得越久,都成了稀罕物,变得值钱起来。
何诩指着一顶鎏金凤冠,说道:“小姐,这个还是不要当了吧。”他说出自己的担心,“那古剑都已经给小姐带来不小的麻烦,这凤冠一出,小姐又要成为孟津的话题了。”
宁檐月略一思忖,点点头,“你说得对。”她把凤冠收了起来,“还是得低调行事。”
“何诩,你来。”
“小姐,怎么了?”
“这个送给你。”
何诩接过,是一把镶着红色宝石的银匕首,镂空花纹雕刻得精妙,柄首盘着一条蟒蛇,看着像是古时候贵族用的,“小姐,这看着很贵重,我不能收。”
“不贵重,收下吧,防身。”宁檐月说。
何诩还想推拒,想到爷爷说的“小姐不喜欢话说两遍”又把话咽了回去,道:“谢谢小姐。”
到了典当行何诩去换的钱,宁檐月在门口等他,这次换的东西不算多稀有,也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回到饭店天已经黑了,何诩拿上灯准备去饭店大门口跟人商量一下挂个灯,宁檐月说:“就挂在我房间门口吧,挂好了你先回去休息。”
听爷爷说他跟着小姐见过特殊的客人很多回,但何诩是从来没见过的,所以心里面还是有点发怵,他点点头,尽管自己害怕,却还是说道:“小姐若有需要,随时叫我。”
宁檐月笑笑,交代道:“回去吧,关好门,别出来,睡觉的时候床头的灯别熄了。”
其实熄不熄灯的无所谓,有她在,何诩不会出什么事,她只是想让他别太害怕。
何诩听话地点点头,把灯挂上,回了房间。
宁檐月坐在沙发上看书,时钟和书页交错成一手寂静的夜曲,窗外的灯光渐渐暗了下去。
她抬头看,距离子夜将近,便熄了灯,合上书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
何诩洗漱好就躲进了被子里,他一直听着宁檐月这边的动静,但奈何隔音太好,什么都没听见。
他把头埋进被子里,漏出一双眼睛观察窗外的情况,灯光渐渐暗下去,人声也渐渐平息,整天街道似乎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一点声响,静得可怕。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了敲门声,再仔细听,似乎真的是,他心里一咯噔,壮着胆子问:“谁啊?”
对方不回答,只是一味地敲门,何诩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他裹紧被子瑟瑟发抖,心里正盘算着要不要一口气跑到宁檐月那边去。
宁檐月听见敲门声起身开门,她睨了一眼隔壁门前,说道:“你不会认不得这盏灯,再吓唬他,我现在就送你进轮回道。”
来人怯生生地道歉,“对不起,我见过这个小少爷,他被人绑了,那时候他挺害怕的,我只是想逗他开心,没有恶意的。”
宁檐月叹了口气,“进来说吧。”
来者是一位女子,跟韫仪的气质很相近,知书达理,柔柔弱弱,但眼神要比韫仪坚毅。
“您就是檐月大人吧。”她自我介绍道,“我叫谭若琳,是谭家的小女儿。”
“谭家?”宁檐月微微蹙眉,回忆起何福说过的话,“听何福说,谭家的小女儿七年前就……”
谭若琳点点头,“是的,我死了有七年了。”
回忆起自己的死因,谭若琳的身上开始冒出大片大片的黑雾,那是她深重的怨念。
这些黑雾冰冷幽暗,冷得人骨头疼,宁檐月打断她道:“先等一下。”她起身把床上的被子掀起来裹在身上又坐回沙发,“好了,请说。”
没办法,她真的顾不上什么仪态,每逢这样的怨主,她都感到头疼,他们身上散发的怨念太过冰冷,而她最是讨厌这样的冰寒,虽然音尘给她的镯子能护一护她,但她还是觉得很冷很冷。
谭若琳意识到宁檐月十分怕冷,有意克制自己的情绪,“抱歉,我会注意的。”
宁檐月摇摇头,“不必克制,你且放心说,有这被子在,我会好很多。”堵不如疏,如果怨主有意克制,待情绪激动时克制不住,那更麻烦。
“谢谢。”谭若琳说。
“我是谭家的小女儿,死于七年前……”
谭家曾在孟津也有些名头,和杜家同样交好。
在韫仪困于韫家不受宠时,杜承和谭若琳早已两情相悦,私定终身。
后来杜承想要出国留洋,谭若琳不愿意他去,试图用肚子里的孩子留住他,可惜杜承更在意自己的前程,要求谭若琳打掉孩子,谭若琳不愿意,两个人闹得很僵,两家关系也紧张起来。
杜承对谭若琳生了厌弃之心,劝说父亲吞了谭家的生意,谭家被杜家搞破产,谭若琳得知后上门质问杜承,却被杜承推倒在地,孩子在那时没了。
谭若琳由此怀恨在心,不顾脸面守在杜公馆门前哭喊,杜家怕坏了名声,喊人把谭若琳拖走了。
“他们绑了我,把我拖到了荒郊野岭,点了一把火,把我烧了。”谭若琳黑漆漆的眼眸流下眼泪,全身的黑雾猛涨,宛若毒蛇吐息。
“你说什么——啊——”相较于谭若琳和杜承的过往,宁檐月在听到“烧了”二字时反应更大,一些碎片记忆猛然闯入她的脑袋,刺得她脑仁一阵剧痛。
“你还好吗?”谭若琳注意到她的异样问道。
“我没事。”宁檐月捂着脑袋揉了揉,深呼吸了两三次,缓解后道,“你继续说。”
“我醒来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满心怨恨,找到杜公馆却发现杜承已经留洋去了,男人呵,”谭若琳苦笑了一声,“我担心爸妈和哥哥,跑回家看,他们在四处找我,可找来找去都没有消息,渐渐地,爸妈心灰意冷,日渐消瘦,哥哥努力撑起这个家,谭家稍稍有了点起色,可爸妈因为忧思过重,接连走了,我当时又恨又心疼,我担心哥哥会想不开,一直默默守在他的身边,看着他日夜打拼、娶妻、生子,生活美满幸福起来,我才感到一些安慰,可我怨念太重,我走不了,心里实在放不下。”
“亡魂间流传,世间有一位檐月大人,她身披月色,会为亡魂解忧,但需要以魂须叶为媒介,所以我等候着子夜入口打开,去往寒冰之巅摘取魂须叶来见您。”谭若琳把前因后果交代了个清楚。
“你希望杜承下场如何?”宁檐月问。
“我想他家破人亡,子孙尽断。”谭若琳恨道。
“前一个可以,后一个不行。”
“为什么?”
宁檐月道:“如果杜承有了孩子,不管他是否是杜承的孩子,那都是一条全新且无辜的生命,我无权决定他的生死。”
谭若琳本不理解,但想到在自己腹中待了五个月的孩子和自己那可爱的小侄子,到底是想通了,“我想他对我做过的事被公之于众,我想他身败名裂。”
“可以。”
“在你了恨之前,你可以待在这里,或者随意,但是不可以搅人。”宁檐月指了指隔壁,“也不可以去吓唬何诩。”
谭若琳点点头,“我想去陪在哥哥一家身边。”
“可以。”宁檐月抿了抿嘴唇,“如果你有什么话想要跟你的家人说,我可以代为转达。”
谭若琳一愣,微笑起来,“谢谢您,檐月大人,我会好好想一想的。”
何福在世时,曾带宁檐月帮过一家人,这家人姓唐,虽行事低调但在孟津声望不小,口碑也好。
那天何福和唐老爷正在谈生意,唐老爷接到电话得知妻子即将生产,便顾不得再继续谈,急匆匆地离开,他老年得子,对这个孩子很是在意。
何福也跟了上去,他说:“唐老板,先不管这单生意能不能谈成,眼下孩子顺利出生是最要紧的,我看看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唐柏连连道谢。
女主人是高龄产妇,分娩过程十分痛苦凶险,不出意外地难产了。
眼看孩子就要保不住,唐柏面临艰难的选择:保大还是保小,医生说这个孩子没了,他们以后可能很难再有孩子了,但妻子对他来说更加重要。
何福看医生跑来跑去,情况不是很好,偷偷给宁檐月打了电话,把她接了过来。
在唐柏落笔的瞬间,何福出声道:“唐老板,我有办法保住大人和孩子,但是过程你不能问,也不能向他人说起,今日之事务必保密,你能接受吗?”
唐柏惊喜之余又犹豫起来,他能相信何福吗?
产房内孕妇仍然叫得痛苦,唐柏一咬牙,“好,我答应,何老板,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请务必救下我的妻子和孩子。”
“好。”何福点点头,对着身后换上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宁檐月说道,“去吧。”
宁檐月点头,对护士说:“清场吧。”
护士为难,“这……这不符合规定。”
唐柏听见妻子的惨叫一刻也等不下去,他选择信人信到底,“一切都听她的,出了任何事我都自行承担,跟医院无关。”
护士还是很犹豫,唐柏催促道:“快去呀。”无奈她只得进产房叫停手术并说明原因。
医生接连从产房退了出来,宁檐月走了进去。
手术台上孕妇还在努力,看到人都走了,痛苦又害怕地大喊:“医生,医生,人呢?”
宁檐月走到她身旁,手轻轻搭在她的肚子上,轻声道:“别害怕,很快就结束了。”
温润的灵力从她的掌心散开,缓解了孕妇和胎儿的痛苦,孕妇犯起困意,沉沉睡去,她轻轻点了点孕妇的肚皮,“出来吧,别让妈妈受太多罪。”
产房外唐柏来回踱步,焦心不已,他看着一排的白大褂忍不住心生怀疑:他不相信这一群医生而去相信一个陌生人,真的对吗?会不会害了他们母子?
他盯着门,要是她真的害了他们,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孕妇的惨叫声一瞬间停止了,唐柏的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连大气也不敢出。
门外的医生也都盯着产房,好奇里面的结果。
片刻后,一声响亮的啼哭声传了出来,唐柏瞬间落泪,瘫跪在地。
何福去扶他,他紧紧拉着何福的手臂,“谢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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