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一个人吗？”
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转过来，初中生巴掌大的脸上只隐约流露出几丝礼貌性的笑容。
新生报到的第一天，林绪川一眼看见走廊里的江暄。
他昨晚才熬夜打过游戏，乍一看，还以为是游戏里的精灵走出来了。
怎么这么好看——林绪川顿时星星眼。
他克制着，小心带着自己身边的管家蹭过去。
假装不经意搭话。
“没有，我姐姐带我来的。”
好卷好密的睫毛，林绪川把尖叫压在心底。
“那你姐姐呢？”
“那里——”
顺着手指的方向，林绪川看到一个工字背心的女生。
比他想象中要年轻许多，他还以为是个差很多的姐姐。
女生似乎在打电话，说的中文。
林绪川当即眼前一亮又一亮，“你也是中国人吗？”
他得到了肯定的中文回答。
“太好了——我们，可以讲中文。”
那时候的林绪川嘴里还带着点口音，不影响听懂。
闻言江暄也只是轻轻点头。
“可以的。”
“暄宝！”
江清懿侧身从走廊间挤满的人群中走过来。
“在和这个弟弟说什么呢？”
“姐姐好，我叫林绪川，也是来面试的。”
“如果我面试上，就可以和暄宝做朋友啦。”
一句暄宝，引得江暄视线频频往他身上看。
当他当时以为两人只是萍水相逢，没想着纠正对方的叫法，以至于后来在学校宿舍成为邻居的时候已经很难让人改回来。
最开始的时间里，林绪川一度不敢接触江暄。
他——他只是没想到，江暄一个看起来这么乖乖的孩子，行为和外貌反差这么大。
第一次见到江暄打架的时候，林绪川心里的精灵滤镜碎一地。
似乎是系统学过防身术，江暄打架的时候巧劲更多，疼得别人浑身打滚又看不出来瘀青淤血，告到最后反而因为江暄嘴角的血痕被定罪。
作为目击者，林绪川清楚挑事的不是江暄，但江暄会这么容易和别人打起来是他完全没想到的。
而且，打法很吓人。
江暄完全不管防御，除了偶尔闪避两下，其余时候都在和对面硬碰硬。
明明对面是个高他半头的准高三生。
不管不顾的打法让江暄身上落了许多伤，林绪川从一开始就盯着那张脸上青青紫紫的痕迹看，三点放学后他就翻出校门，买了一堆药回来。
给他开门的时候，江暄还穿着白天那身衣服，单手捂着耳朵，脸上的伤痕也没有做任何处理。
“你拿的——这是什么？”
林绪川下意识后退一步，敏锐地从江暄手中的东西上看出了血迹。
“打钉枪。”
捂在耳朵上的手指拿下来，一个极小的血洞出现在耳朵上。
看起来就疼。
和第一面留下的印象完全不同，除了那张脸仍不遗余力惊艳他，江暄本人似乎是个很标准的差生。
打架、打钉，搞些奇奇怪怪的造型，每天除了上课基本上见不到人。
好、好吓人。
又一次试图建交，结果碰上江暄搞着奇奇怪怪的造型的时候，林绪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你穿得这么奇怪要去干什么啊？”
“参加活动。”江暄取下头上的毛巾，水洗过的粉色头发垂下来，长度刚好落在脖子边，像一个粉色背景板，衬得他脸似和田玉般微微泛光。
“Cosplay，知道吗？真正算起来，应该起源于你们这边的Costuming。”
“Cosplay这两年在东亚很火，就是扮演游戏中的角色。”
林绪川坐在沙发上听得云里雾里，他也玩游戏，也知道Costuming，但Costuming很多都是科幻角色。
“感兴趣吗，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跟着人走进场馆的时候，林绪川才对这个活动有了更深刻地认识。
在后来的几年里，他成了江暄在Cosplay活动中的唯一摄影师。
所有的照片，按照时间，都被收录在不止一个硬盘当中。
从最开始瘦削的短发女性角色，到后来完全成熟的男性角色。
而且，和他想象中不同的是，即便参加如此多的活动，江暄的成绩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钻开的耳洞和染色的头发压在毛线帽下，和其他学生看起来没什么不同，甚至表面上看起来更服从。
他恋痛、混乱却又能迅速抽身在白天的学校里毫不费力成为优等生。
他越了解江暄，越被江暄身上的这种复杂的气质吸引。
这样的江暄是自由的，是不受拘束的。
所以，当林绪川知道江暄有喜欢的人的时候，看起来比第一次见到江暄打钉时还要诧异。
“谁啊？谁啊？”
林绪川追在他屁股后问许久。
唯一一次差点就要被他熬不住开口，他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的，妈妈，不要担心，我这就打电话让爸爸回家。”
他迫不及待处理完事情就要接着问，就看见一直以来好像对什么都不太关心的江暄盯着他的手机。
“怎、怎么了吗？”林绪川犹疑。
“你的手机，怎么一直随身带着？”
经此一问，林绪川才发现他们对手机的不同。
江暄出门很少带手机，总是揣一张卡就走。而相反的，林绪川手机几乎不离身，每每电量下降一点，他就要赶快补上，仿佛电量一直维持在百分之百才满意。
“你为什么不带呢？”林绪川也想不明白。
“因为没人联系我，用不到啊。”
江清懿倒是想跟他打电话来着，但两国时差问题，他不想让每天忙得脚不着地的姐姐还要守着时间定期跟他通话。
他们之间一般通过社交软件交流。
“啊，”林绪川有点没预料到这个回答，他盯着手心的手机，给出一个同样相反的回答，“我带着是因为一直有人在联系我。”
“好像是这样，总见到你电话打来打去，你们家事情很多吗？”
连一个高中生都要每天帮忙。
“不、”林绪川讷讷道，他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
江暄想着怎么跳过这个话题时，林绪川又抬起头来，“因为这边合法，我爸之前染过瘾，被家里人发现送进去，才刚出来没几个月，又染上了。”
“反复这样，我妈受不了也不离婚，总是一个人崩溃。”
“不能任着他们吵，我就帮他们解决一下沟通问题。”
说完，他又怕土生土长的江暄介意，解释道：“我爸快八年没复吸了。”
“怪不得。”
江暄微微歪头，终于找到过去日常相处中稍显奇怪的细节。
“什么？”
“你知道弥赛□□结吗？”
林绪川摇头。
江暄坐在床边，垂下来的腿微微晃着，他回忆着自己看过的内容，试着补充细节，“弥赛亚是上帝指定的救世主，认为拯救世人是自己的责任。弥撒□□结就是指需要通过拯救别人来确认自己被需要。”
“为什么要说这个呢？”林绪川心脏似乎随时会爆炸，他不傻，听得出对方什么意思。
但他很害怕，怕那张漂亮嘴里说出不要他的话，
“你当然没有那么严重，但即便不试着拯救我，也是我的朋友。”
“所以，你可大胆一点。”
床头坐着的男生耳骨上扎了三个钉，漂白的发丝在光下晕出金黄的发丝，他就这么轻松地点破林绪川的处境，又四两拨千斤表达自己的态度。
他确实认为江暄是需要拯救的对象，没有父母不陪着孩子报到的。
那天，那道走廊里，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那天的谈话之后，他们的关系更胜从前。
林绪川本人的性格也越发明显。
“所以你是从中国来的，你怎么会来这么远的地方读书啊。”
他虽然也见过来美国读书的人，大部分以大学为主，高中就出来的虽然也有，但数量会少许多。
“你不害怕吗？”
林绪川趴在床头，好奇地询问自己身边的小伙伴。
靠墙坐在床上的另外一个高中生，先是摇头，眼神飘着落在墙面海报上，又开口道：“比起害怕，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更重要的事？”
林绪川不明白。
双肩一提，眉毛短暂下压，江暄坦然道：“我想，引起父母关注。”
不用很多，一点就好。
“为什么，他们平时不关注你吗？”林绪川哑然，好半天才从这么坦白的话反应过来。
这听起来像叛逆期，但江暄的叛逆期会不会太平静。
又太决绝。
他只知道为了博关注打架、离家出走的，最多家庭所在地几公里内就能解决的事。
还没见过离开祖国的。
“因为弟弟的病获得了更多的关注。”
林绪川是知道江觅的病的。这么说着，江暄的视线转过来。
“会觉得我很自私吗？”
江暄把这种行为定义为自私。
他像是走投无路的猫，被逼急了才试着从光秃秃的墙壁爬出去。在这堵墙的外面，他拼命地从各种事物中确认自己的存在。
可——墙里面的人知道吗？
林绪川胸口发涩，他没办法平静地接受江暄的过往经历。
“你在这里的事，他们知道吗？”
似乎是愣然一瞬，江暄轻笑着说，“大概知道我考了几分，通过了几项测试吧。”
这不公平，林绪川感觉胸口发赌，“可你知道你弟弟到了什么疗程，一直关心着配型的问题……”
还在上次活动的时候和一个白血病专家加了联系方式。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们不像你爱他们一样那么爱你呢？
林绪川忽然说不出话，视野迅速模糊。
这股情绪很陌生，也很突然，积攒了许久，在无人处已经长成地下盘根交错的枝条，它们纠缠在一起，绞在泥地中拼命想冒头。
在试着感受江暄的瞬间，林绪川流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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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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