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倚在窗边,只把窗户开了条小缝看着来往的行人,她做瘦马时也爱如此,只是那时绣楼虽高,街边行人却少,她看的后来多是那个惊鸿少年,满江南女子春梦中的情郎,何等绝色少年,何等风采心善。
就是没有功名,那江南媒婆的脚也把青山书院的门槛踏破了。
妈妈当年说想让秦子悦卖了她去,宁可倒贴钱时,她是何等兴奋。
是啊,没有姑娘入得他的眼,若是妈妈把自己的瘦马塞了进去那是多大的荣耀,就是为奴为婢也是她调教的好。
名声,呵!
媚娘以前不明白,如今辗转终于知道秦子悦只是怜悯她,怜悯她无依无靠,所以才可怜她,肯讨她欢心,要他收自己去家中却是断无可能的,不然他怎么会走得那般仓促。他竟一点也未料到他不要自己,妈妈会把自己卖给什么人。
“金日颜王子下面有客人要见您,这是拜贴。”门外店小二送上了帖子。匈奴丞相接了,看也不看关了门,又坐回到桌边,“殿下您可千万不能去。”
金日颜满心不甘,又烦丞相如此一说。
媚娘却是从窗边转过头来,一双眉目泫泪欲泣,娇娇道:“王子,妾看见他们来了好多人。”
金日颜已站起来,去看媚娘,媚娘趁势伸出手拉住了王子的臂膀,两人趁势抱在了一起,媚娘撒娇道:“王子妾好怕,怕他们伤害您。”
匈奴丞相心中冷哼,温柔乡英雄冢,这小妓子不知道做什么怪。且他已和金日颜王子派了人去江南查秦子悦的事,顺带也查查这个妓子。
金日颜心中一团软乎,他在匈奴多是被人“管教”,父王管教他、妻子管教他、岳父也管教他,从无一刻轻松如今得了媚娘只觉心内妥帖无比,她又那般倾慕自己,一举一动莫不以自己为先,此般感受绝非小小的**可比拟。
“媚娘你放心没事的。”金日颜王子安抚。
媚娘眼中泪光闪闪,哀求道:“您别出去,我怕。”她娇言软语,金日颜没有旁的话,回道:“我不去。”
匈奴丞相心内更是愤愤了,分明是知道压不过下面那些人。
楼兰王子也知了京城的那群勋贵来寻麻烦,自己得了秦子悦师弟的嘱托只好在二楼的单间坐了,关注着下面的动向。
那些勋贵子弟平素也算是眼高于顶,文臣武将家又各自分了不同的团体,有皇室的勋贵、后妃的姻亲、文臣家的才子、武将家的子弟各个团体见虽不是全然没有走动却也算得上泾渭分明都有自己的圈子,如今为了匈奴和越家军的事却团结到了一处,也算难得了。
如今朝中有太子,勋贵子弟倒不如手握兵权皇后家的子侄刘沐岩尊贵,且此事也该由武将家的出头,一大帮子勋贵少年等了等,见那上面全然没有动静,自然要上去看。
柳相家的孙子柳景洪是文臣子弟里的一流人物,也是能把文臣一脉拖下水的关键人物,他开了口,“咱们上去看看吧,以文会友匈奴人还不出来,实在是小瞧了我等。”
刘沐岩从未觉得柳景洪这人说话如此中听,笑声爽朗地道:“好,咱们上去看看。”
如今有了这一头一尾的两个人出头,那些皇室子孙更是胆子肥了起来,应和道:“走,咱们上去看看那懦夫。”
楼兰王子放下了茶杯,他今日穿了身汉人的衣服,不过眉目高深些,竟也和普通汉人无益了,若是说文,他自诩也能顶一顶,便先上了楼去寻匈奴人。
那门口站了群匈奴侍卫,他说了来意,那匈奴侍卫还来不及通报,下面的勋贵子弟便浩浩汤汤上来了,集满了整个楼道。刘沐岩上次在秦子悦那失了手,如今和武将家的子弟对着侍卫却是轻松,很快就推开了匈奴王子的大门。
柳景洪接着道:“金日颜王子咱们久请你不下,怕您生了病不能出来故此来一看。如今看到您身体康健就放心了,只是不知道对诗之事您要派谁来的好。”
那匈奴侍卫收缩了起来,在房间内护住了金日颜王子,金日颜满面恼火,这群竖子真是毫无德行可言。
媚娘怯生生缩着身子,金日颜不免心疼,又抱紧了一分。匈奴丞相道:“诸位公子我们不会对诗,还请诸位公子下去不要扰了我们的清净。”
“不会对诗那总会比武了吧,不如我与王子比试比试,您放心我一定手下留情。”刘沐岩站出来,这正合了他的意,那文绉绉的东西也就陛下、他父亲喜欢,他是懒得钻研的。上次秦子悦一战实在是他毕生之耻,绝不会再犯了。
“刘公子何必如此,大家都是四方馆的客人,是大业的客人,待客之道贵在和字。”楼兰王子劝解,他今日亦佩了剑必要护匈奴王子周全。当然青山书院求学,秦子悦与他是兄弟之交,他求上门来绝无二话。
“楼兰王子我们正是以和为贵要和匈奴王子切磋诗词,只是他不应想必是瞧不上我们,要先切磋切磋武艺才行。”
柳景洪是京城文坛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不过楼兰王子不怕正要答言,媚娘已怯生生插话道:“柳公子名满天下怎么知道我们王子不应呢?”
“只是我一个女子学识浅薄,怕污了柳公子的才名。不知柳公子要比什么?胜又如何败又如何,难不成平白就要我们王子的性命吗?中原大国威仪万国绝不是这般不讲道理、不知诗书的莽夫。”媚娘倚靠在匈奴王子身边,身虽弱,话里却处处要强斗狠。
楼兰王子知道她,当年被秦子悦从一群荒诞子弟手中救出的小瘦马,那个时候她才十一二岁,想不到如今却这般大了,冰肌玉骨,望之令人欲酥骨断肠。
京中勋贵亦有一两个做过她的入幕之宾,那人开言道:“媚娘你妈妈把你包给了那匈奴野人吧,多少钱我出双倍就是了。”
有知道事的哄笑起来,那花娘他们也曾见过皮肉,真算得上好功夫了。
媚娘眼中冷冷,傲然道:“王子已为我赎身,我自然是他的人,不知道诸位公子要比什么。经文要义、诗词歌赋我绝无二字,只是若是输了,还请诸位离开。”
美人骨重,倒胜过那些世俗男子。
楼兰王子未说话,却想起秦子悦赞过她才思敏捷不逊于他,可惜美人蒙尘,佳人做贼。
他们往年最有话说,甚至那时,秦子悦亲近他们胜过亲近一起同窗的嫡亲师兄秦立。
楼兰王子对着媚娘之才绝无怀疑,能得秦子悦赞赏之人必然是世间聪慧玲珑之人。
底下的男子却笑倒了一片,媚娘并不以文采在众花娘中闻名,凭的是她的好琴艺和善解人意的冰肌玉骨,到深处时仿佛柔若无骨,似清风春水般润物无声。
媚娘沉着脸,自投水自尽后她就少言诗词经文了,那些东西她本就不该明了,徒增无限苦痛,看那些莽男子登科游街,却不知还有女中状元。
她与那些卖弄诗词的女子不过一般。
“媚娘。”匈奴王子本不在意女子贞洁名声,如今看自己的女人受辱却是只能安慰。
媚娘抚了抚匈奴王子安慰的手,从他怀里走到那些嘲笑的男子面前,“既然要比,咱们也该光明正大的比,我看还是下楼去大厅里比吧。”
四方馆里的守卫如今也都冒了出来,里里外外把手的严实,决不能让匈奴王子在他们手上出事,这是事关邦交的大事,虽然那些勋贵子弟他们也不敢得罪,不过明面上大家还是要相安无事。
媚娘直着身子,脑中想起秦子悦数年前的话:你说《诗》时比弹琴时美。
她爱他鲜艳热烈,他喜欢她才气四溢。
她是瘦马,也绝不是那下等的只管账本的瘦马,琴棋书画,诗书礼易妈妈是花了心血在她身上的,曾要捧个花中魁首出来,给她寻个天下第一的男子扬名。
她们花楼才算是江南第一名楼。
那些抚过身体的手,那些刻进骨子里的书,媚娘昂首先下了楼,又目光灼灼地看向后面的勋贵文人们,朗声道:“诸位公子要比什么?出题吧。”
楼兰王子看了看那边势众,先到了媚娘身边,“我与姑娘一起吧。”
媚娘未说话,对面的男子一时也被她镇住,柳景洪才学满京,又是文臣之首的嫡孙,自然不屑于一个花娘比较,道:“姑娘还是不要如此的好。”又冲楼上的匈奴人喊道:“难道你们匈奴便没有人了么。”
匈奴丞相闭着嘴,他虽是秀才却早已忘了中原书典与这些举子、家学渊源的世家子弟比起来不是差了一星半点。
媚娘抬着头,“柳公子要比什么。”
刘沐岩在一旁忍耐,这匈奴人也太恶心人了,派一个女子出来,他偏生生又对女子下不了手。
匈奴王子被侍卫簇拥着看着楼下的媚娘,反倒是他并不觉得如此有什么不妥。也不在意那些看向媚娘的目光,在匈奴被人惦念的女子才是有魅力的女子。
柳景洪身后瑞王世子出来,他虽不能科举却也是小有才名了,宗室子弟里学问不错了。“姑娘此事于你无关,还是派他人前来吧。”
众人看着热闹,堂中女子貌美,更添热闹劲儿。
媚娘把目光转向二楼的匈奴王子,七分自信三分惹人怜。金日颜知她识得道理诗书便也允准道:“本王的爱妾足够了。”
瑞王世子神色一遍,这匈奴人好生会羞辱人,眼见越拖延越难成事便厉声道:“那就不要怪小王不客气了,我看飞花令足矣。”
飞花令是时下流行的助兴游戏,不仅文人会,青楼女子为了伺候官人也多是会一些的。
瑞王世子乃是瑞王最钟爱的儿子,留在京城做质子,师傅都是翰林院里的状元探花,文采丰厚,如此也给了媚娘余地,又不至于太难堪。
媚娘微微颔首,算是应了,也不做声只等他出题。
“花近高楼伤客心。”瑞王世子道。
“落花时节又逢君。”媚娘立刻道。
“春江花潮秋月夜。”瑞王世子道。
“人面桃花相映红。”媚娘又道。
“不知近水花先发。”瑞王世子道。
“出门俱是看花人。”媚娘道。
“霜叶红于二月花。”瑞王世子道。
如此便是一轮,媚娘不落下风,诗词脱口不见思索,显然都是了然于心的东西。
众人略略惊讶,本以为她会选简单些的玩法,不想一上来便选了最难的规则,此女子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楼兰王子想要相助的心思落了空,又想起师弟昨日叮嘱他时的话,只让他帮忙照看照看,如今看来他根本没把希望放在自己身上,这匈奴人身边已经有个大才子了。
秦立不在,这群少年在如何厉害,也不是国士。
媚娘轻笑,她志不在赢,能拖住便是本事了,开口笑道:“小王爷该我出题了,'月落乌啼霜满天'。”
“明月何时照我还。”瑞王世子道。
“沧海月明珠有泪。”媚娘笑。
“不知乘月几人归。”
“烟笼寒水月笼沙。”媚娘道。
“草长莺飞二月天。”
“春有百花秋有。”媚娘收了尾,未让人抓到一丝错处。
瑞王世子等人已意识到不对,这对飞花令就是个没完没了的东西,略腹中有些诗书便能耗上半日,他们这是出了个馊主意。
“依我看此局不分胜负。”柳景洪身后又有尚书家的子弟道。他们是来砸场子的不是来和人以为会有的。
媚娘笑笑,这群人道比自己想象的聪明,“不知道公子觉得比什么好?”
“对经书,说上句对下句。”
楼兰王子有些汗颜,他因不需科举经书道真比不得秦子悦熟悉,眼下对面那么多举子更不消说了。
媚娘已笑,“何必如此呢,我看应该是说下句背上句,且要说出释义,不然诸位如何科举如何出仕,岂不是连我一个女子也不如,要贻笑大方了。”
柳景洪终于正色起眼前的女子来,身后传来纷乱地议论声。
“小女子你不要小瞧了先辈圣贤尽说大话。”
媚娘侧头看向说话的勋贵男子,“岂是我小瞧了先辈圣贤,我父亲教我识字,女先生教我诗书,虽没有得到远斋先生这种当世大儒的指点,却也有幸得到他嫡传嫡子小秦氏的亲教,不敢说青出于蓝,却也不敢丢了江南的脸面。”
对面勋贵里有人在江南青山书院求学过,厉声呵斥道:“□□休要胡言,我青山书院的大名岂是让你拿来卖弄的。”
时下书院不过是国子监与江南青山,若无皇家背书青山书院更甚一筹,乃是天下文人学子向往的圣院。
媚娘心中暗恨,难道她不配读书么,偏要胜过他们去。看着那青山书院出身的学子道:“既然公子说我不配,不若就我们比比,看谁丢了师傅的脸去。”
楼兰王子心里一阵打鼓,青山书院的学子诗书之道远胜他地,就是名门望族也要一步一步地考进去,此道上不是国子监比得了的。这勋贵能进书院便是有真功夫的。
“还请公子出题。”媚娘道。
秦子悦道真和她赌背过经义,两人拿了书同时温习,看谁反应快些,那时光景,相视而笑,心生欢喜。
她不比大儒的弟子差。
曾经的风月女子,有比举子更有文化的,当然不是全部。
这篇慢慢写,感谢我书里唯一的主角。复仇者秦子悦,越,月。越在我这里是通“月”的意思。
献给我唯一的月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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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媚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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