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杜府前院灯火尚亮。
两辆青帷马车静静停在台阶下,车帘低垂,马匹低鸣。
几名侍从提着灯笼,立于侧旁,夜风拂过,昏黄光晕摇曳。
府门处已准备妥当,只等杜谨更衣出发前往玉和宫。
陆悠然静静站在前院石阶下,望着这满院灯火,望着皓月初升。
“驾——!”
忽而,巷口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带着一股直逼人心的紧迫气势,踏碎了这夜的寂静。
守门的家仆,听得声响回头一望,只见一匹黑马已近门前,马上人青袍猎猎,身形挺拔,面容沉静。
门房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
“叩见安王殿下——”
紧随其后,门内几名仆从闻声赶出,也纷纷跪倒,一时间跪拜声此起彼伏。
安王翻身下马,袍角微扬,步履未停,径自走入府门。
门房这才回过神来,抬头飞快看了一眼安王那冷峻的背影,脸色惊惶,连滚带爬地起身,跌跌撞撞朝内奔去,边跑边喊:
“大、大人!安王殿下……”
安王步入府门,至始至终未言一语,只负手而行,一双眼眸沉如寒潭。
行至前院正中,他终于停下。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看向石阶下那一抹身影。
灯火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微光之中,仿佛她本就不是从屋中走出,而是从一盏盏灯里走出来的。
她穿着一身大红织金长裙,裙摆层层叠叠,随风曳地,如火焰缓缓燃烧。
红衣衬得她肤白如雪,腰间细细束着金缕软带,衬得她腰肢纤柔得几乎不堪一握。
发间斜簪一支赤金凤钗,翎羽垂落,在灯下闪着细碎金光。
她一动不动,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站在石阶下一盏灯影之侧,像是一尊衣袂华美的神女。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悠然。
他记忆中的她,总是素衣青钗,不施脂粉,清丽绝伦。
而此刻的她,艳如烈焰,美得惊心动魄。
他没走近。
只是站在廊下的影子里,看着她。
他怕自己一靠近,她就会像风中的一团焰火,倏然熄灭。
陆悠然也看见他了。
她听到下人惊呼“安王殿下”时,整个人如坠冰窖。
脑中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地想躲起来,可四周是开阔的前院,连棵树都没有,更别说能藏身的地方。
她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闯进来,看着他发现自己,叫她慌乱到了极点。
他不该来的。
他一来,就什么都完了。
这是她筹谋许久,费尽心思换来的机会。
若今夜功亏一篑,往后她可能再无机会,接近那个杀父弑母的仇人。
她双手低垂手,心里忽然泛起极深的无力感。
今晚,她一无所依,早已准备好赴死,却没准备好这死前的一场拦截。
良久,脚步声传来,杜谨终于匆匆赶至,外袍还未束好,神情惊疑未定。
“殿下深夜驾临,下官未能远迎,实在失礼。”
他朝安王深深一揖,语气恭谨,却不乏探询。
“敢问殿下,此番驾临,是有何要事吩咐?”
他侧目看了一眼站在台阶下的璃月姑娘,心中已泛起不安,却不敢妄自开口,只道:
“臣正欲出府,将这位姑娘送往玉和宫面见国主。”
安王终于开口,声音不急不缓:
“这位姑娘,是本王故人,本王会带回。”
“至于国主那边——”他目光微顿,“本王已替你另寻一位美人,此刻正往玉和宫。”
杜谨闻言,脸色一变,拱手连连称是:
“殿下既有安排,那是再好不过。多谢殿下,下官……下官多有冒昧,还望殿下海涵。”
他一边擦汗一边赔笑,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他这点子也太背了。
这美人不过是他为讨国主欢心,随意寻来,怎就与安王牵连?
莫非……安王早已看上?
也对,难怪前些日子,安王在大殿上不愿早日娶了那公主。
杜谨心头一寒,庆幸未曾轻举妄动,否则自己这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他悄悄瞥了一眼,满院跪了一地的下人,一个个头低得极低,大气都不敢喘。
他赶忙咳了一声,压低声线吩咐:“都退下吧。”
下人们如蒙大赦,一个个都忙不迭地退去了。
这时,杜谨才拱了拱手,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若不弃寒舍,不若入屋饮一盏热茶?”
安王并未理会他,只淡淡扫了他一眼,目光再转回前方。
他终是迈开步子,一步步走近,站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跟我走。”
陆悠然眼睫轻颤,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他眸色骤沉,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她一惊,欲挣脱,却抵不住他手上力道。
他不容拒绝地拉着她,越过杜谨身侧,随意推开一间廊侧小屋。
门一合上,陆悠然就挣开了安王的手。
她低头不语,良久,她缓缓抬眸,声音微颤:“殿下,悠然仰慕云舒国主,欲放手一搏,求一世荣华,望殿下成全。”
屋中一片寂静。
安王凝视她,目光如炬,似要刺穿她的伪装。
半晌,他轻声开口:“我若不成全呢?”
陆悠然身体一颤,忽地眼眶通红,泪水夺眶而出。
她猛地掩面,肩头轻颤,泣不成声。
她哽咽:“殿下,看在我尽心为太子妃解了毒,还无辜挨了一箭的份上,可否高抬贵手,不要拦我?”
看她泪落如雨,他只觉胸口像是被人狠狠击了一拳,又闷又疼。
他上前一步,终是没忍住,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掌心落在她冰凉的后背上。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他将下颌轻轻抵在她发顶,声音近乎叹息:
“我不是要拦你报仇,我只是……不想看着你送命。”
陆悠然猛地抬头,脸色一瞬间惨白如纸。
她努力想稳住情绪,却控制不住颤声问:“你……你早就知道?”
他抬手,替她拭去泪痕,语气温柔却坚定:“早在清溪城,我就查过你的身世。”
陆悠然忽然低头笑了,笑意凄凉。
她也不装了,抬手抹干眼泪,一字一句道:
“既然你知道,那你也该知道,我不怕死,我就是要以命换命,我——不在乎。”
安王看着她,静默半晌,语气却忽然沉下来:
“可我在乎。”
他眼里浮起从未有过的认真与肃穆,“今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去玉和宫。”
“我已经让人安排了另一位女子,代你而去。”
陆悠然的身子僵了一瞬,她用尽全力推开他的怀抱,却推不动,像撞在了一堵城墙上。
“你凭什么?”她死死盯着他,眼泪模糊了眼,却仍透着执拗。
她恨他。
是的,恨极了。
恨他无端横插一手,挡了她的路,偏生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他从不知道她等这一天,等了多少年。
她的命,她自己做主,她不要他的在乎。
她根本就不想全身而退,她想要的是血债血偿,是以命换命。
安王缓缓道:“其一,国主若在大梁境内出事,两国恐起战端。大梁虽不怕战,但亦不恋战。”
“其二,此次接待云舒使团的是皇兄,国主若有闪失,三皇子一党必会借机发难,皇兄难辞其咎。”
“我不能坐视不理。”
“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屋内灯火微晃,映出两人身影,影影绰绰,纠缠如墨。
陆悠然紧咬唇瓣,指节微白,眸光却倔强依旧。
安王静静望着她,良久后,继续开口道:
“悠然,你不是孤身一人。你的仇,我会帮你报。几月前,我便开始筹谋。”
他向前一步,语气低沉如夜风,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再迟不过三年,我必让你,手刃仇人。”
陆悠然身子微震,猛地抬首,眸光闪动,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所闻。
她怔怔望着安王,唇轻启,却久久未能言语。
她从未想过,这世间竟有人,愿为她背负仇怨。
她与安王相识不过数月,谈不上多深的交情,可他竟为她,谋划至此。
说不动容,是假的。
安王目光一动,声线微缓,却更添沉重之意:“若三年之后,我仍未能成——我答应你,届时,我会安排你接近国主,再不相拦。”
话音落处,屋中一片寂静。
陆悠然喉中一哽,终于低声开口:“殿下……为何要助我?”
“嘉乐公主……她可是你未来的王妃。”
安王闻言,冷笑一声,眸光如霜。
“若云舒国主不再为王,嘉乐,又怎还是公主?”
他语气淡然,却字字铿锵:“她做不成公主,自然就和本王不相干了。”
安王缓步上前,在她近前止步。
他低声开口,仿佛一声叹息,却重若山岳:
“为你雪仇——”
“是本王给你的聘礼。”
他顿了顿,目光不移,直视她眼。
“若本王为你报了此仇——”
“你嫁予本王,做本王的王妃,可好?”
话落,他抬手,伸向她,掌心朝上,停在她身前一寸。
陆悠然怔住了,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低头看着那只伸在眼前的手。
那掌心宽阔,指骨分明,掌中微微向上,静静地等着她。
许久,她轻轻抬起手,指尖微颤,像是不敢确定,又像是怕自己错过。
她终究伸出手,放入他掌中。
安王五指微收,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他低头望着她,眼底涌起一层明亮的光,唇角轻轻扬起。
直到此刻,他这些时日一直悬着的心,才真正踏实下来,他总算把弄丢的她,找回来了。
陆悠然抬眼看他,眼中映着烛火,也映着他。
她笑魇如花,轻声道:“好。”
她从前以为,自己是命薄之人,亲人早亡,师父辞世,天底下再无牵挂。
可如今,她觉得自己是被眷顾的。
眼前人就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为她撑起一片天。
她不知道结局如何,但此时此刻,她愿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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