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不紧不慢,转眼已入深冬。
苍州城内寒风凛冽,街头屋檐挂上薄冰,陆悠然所在的屋子里,炉火烧得正旺,驱散了窗外寒意。
小世子体内的“百日鸩”已去得七七八八,面色渐红润,精神也好了许多。
陆悠然终于无需每日刺破手指放血,指尖的乌青渐退,恢复了往日的白皙。
安王近日却不放心,每日命膳房为她备下补血养气的膳食,红枣桂圆汤、阿胶炖鸡、枸杞羊肉羹,轮番上桌,色香俱全。
他只要得空,便亲自陪她用膳,目光灼灼,盯着她一筷子一筷子多吃,半点不许她推辞。
这几月下来,陆悠然只觉自己气色渐好,腰身似丰腴了几分,脸上也多了几分圆润。
近日苍州城最热的话题,莫过于云舒国的内乱了。
听闻康王起兵时,兵马不过数万,然他居然敢以这点兵力,分兵奇袭各路州府,招降纳叛。
云舒国主当年得位不正,根基本不算稳,如今康王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展现藩王雄厚实力,投靠者络绎不绝,军势愈发浩大。
国主仓促调兵,然没想到康王有如此实力,派去平叛的军队一路颓败,康王势如破竹,如今兵锋竟已直指邕城,距国都已不足百里。
书房内,安王端坐书案后,锦袍肃然,案上摊开一封加急密函,上书大梁皇印。
信中言明云舒国主向大梁求援,望安王自苍州发兵,攻康王老巢康城。
康王世代根基皆在康城,断不会弃之不顾,欲以此逼康王回师,解邕城之围。
密函中附朝中诸臣奏议,意见纷纭。
有人认为,云舒内乱,大梁不宜插手,坐山观虎斗方为上策。
即便大梁一时占得几城,那些苦寒之地多为异族,山高皇帝远,大梁无力长治,待云舒缓过气来,战乱必再起,徒耗国力。
另有臣子主张,趁乱多占城池,扩充疆土,纵使偏远,亦可设防,增大国威。
陛下在信末叮嘱,边境之事交由安王定夺,言他身处苍州,对云舒国实际局势更了解,且陛下信其决断。
这些年,陛下对他这小儿子的期盼,便是让他做个富贵闲王,安王也懂他的心思,这些年也刻意藏拙,不轻易显山露水。
但他心底清楚,这小儿子之才,决不逊于任何人。
安王搁下密函,目光沉如深潭,唇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康王起兵,乃他一手促成,当初他亲口承诺稳住康王后方,康王才敢倾尽兵力直扑邕城。
让他挥兵攻打康城,自是不可能的。
况且,他还嫌康王推进太慢呢。
这几个月,他私库里白花花的银子已花去大半,他还派了不少人帮他刺探情报,他却如此拖沓,至今才兵临邕城,着实无用。
他轻哼一声,提笔蘸墨,一本正经地回信,信成,封蜡交予侍卫,命速送京师。
他起身踱至窗前,雪花纷落,苍州城墙隐于风雪,书房内炭火噼啪。
他凝望雪幕,寒冬虽凛,然他知春日将至,温暖可期。
几日后,冬雪未消,康王兵马势如破竹,终破邕城。
城门洞开,喊杀声渐息,街巷狼藉,残旗断戟散落雪中。
康王身披战甲,策马入宫,身后铁骑如潮,旌旗猎猎。
然宫门大开,金銮殿空荡荡,国主、皇后、太子及一众皇子公主皆已不见踪影,唯余宫人瑟缩角落,战战兢兢。
康王冷哼,命人搜查宫城,掘地三尺,终从一内侍口中得知,国主等人早已逃往皇陵,藏身其中。
康王亲率精锐,追至邕城郊外皇陵。
陵园巍峨,石碑森然,寒风呼啸,雪覆青松。
皇陵乃云舒历代先皇安息之地,圣地威严,守陵兵卒早已溃散。
康王兵马逼近,却探得国主在陵内埋下大量火药,国主放言,康王若敢强攻,他会引爆火药,炸毁皇陵!
此乃云舒圣地,康王若毁之,定成云舒万世罪人!
康王闻言,立于陵前,目光阴沉。
皇陵地宫深邃,密道纵横,机关重重,强攻不仅难寻人踪,火药一爆,圣地成灰,他纵得大位,也难平民怨。
他挥手止住兵马,沉声道:“围陵!”
铁骑迅速布阵,将皇陵围得密不透风,弓弩手列阵,斥候潜行探查地形,严防国主突围。
康王驻马陵外,雪花落于肩甲,眼中冷光闪烁。
陵内火药虽是威胁,然国主困兽犹斗,粮草有限,拖延日久,必定自乱,他耗着便是。
皇陵之内,阴冷潮湿,石壁上苔痕斑驳,火把昏暗,映得众人面容惨淡。国主端坐石台,龙袍褶皱,鬓发散乱,眼中尽是焦灼与不甘。
皇后与太子慕容珩及一众皇子公主环坐四周,个个神色惶然,低语声断续,夹杂着低低的啜泣。
嘉乐公主蜷坐一隅,绯色裙裾沾了尘土,往日娇艳的面容苍白如纸,唇瓣紧咬,眼中泪光闪烁。
她双手绞着丝帕,指节泛白,似在强抑心头恐惧,然肩头微颤,泄露几分无措。
偶尔抬眼,望向国主,目光中带着不甘与怨愤,似在埋怨父皇将她拖入这绝境,却又不敢开口,唯有低头,泪珠滑落,滴在石地上,晕开无声涟漪。
陵内机关密布,火药暗藏,守陵兵卒早已四散,唯余国主亲信数百人,持刀守在皇陵入口周围,气氛沉重如铅。
国主紧握拳头,百思不得其解。
康王实力他素来清楚,康城地处苦寒,税收微薄,短时间内绝无可能聚拢如此雄厚的兵马与财力,招兵买马,粮草充足,战力强盛如斯。
他曾派密探四处查探,欲揪出康王背后的助力,然线索寥寥,始终无果。
他枯坐石台,目光阴鸷,思绪翻涌。
他来这皇陵,是觉得皇陵易守难攻,康王投鼠忌器,不敢强攻,此为其一;
更重要的是,陵内地宫有暗河潜流,他暗中已命亲信探查水路,欲让众皇子公主觅机逃出,寻一线生机。
至于他自己,国主冷笑,眼中闪过决绝,他无意逃生,宁死也要葬于皇陵,与列祖列宗同眠。
他反复思量,忽而灵光一闪,猛地一拍石台,咬牙道:“此事,定与大梁脱不了干系!”
他心中早已细数端倪。
早前遣使求援大梁,国书却被拒;
安王放着京城富贵不享,偏来苍州驻守,与康城近在咫尺;
小世子被掳,安王恰好来访,在皇宫赏花弄月,毫无作为,还引得皇宫走水,待小世子被救走,他也旋即离开。
以大梁的财力,资助康王轻而易举,他遍查云舒境内,无人能有此手笔,难怪毫无线索。
康王倾巢出动,康城守军必寡,若无苍州暗中照应,他绝不信康王敢如此孤注一掷。
国主越想越明,眼中怒火欲喷,然仍有疑惑难解。
大梁为何助康王?
两国已然交好,他连珍贵的种马都献予大梁,康王一个藩王,能许大梁何等好处,值得他们耗费巨资,扶持造反?
他咬牙切齿,喃喃自语:“大梁……安王……”
陵外风雪呼啸,康王兵马围得铁桶一般,陵内火把摇曳,众人整夜枯坐。
两日煎熬,一众亲卫终探清地下暗河的出路,禀报国主,水道虽窄,尚可通人。
国主枯坐石台,目光沉重,沉声道:“带皇后与皇子公主走。”
他环视众人,声音低哑却决然:“出去后,莫聚于一处,免引人注目。各自散去,扮作寻常百姓,隐姓埋名,只求活命,莫想复仇。”
皇家父子,亲情本薄,此刻生路在前,太子慕容珩与一众皇子公主无暇多言,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纷纷随侍卫钻入暗河密道,步履匆匆,似生怕错过一线生机。
待皇子公主尽数离去,皇后却未动,端坐石台旁,凤袍虽沾尘土,仍显端庄。
她看向国主,目光柔和,缓缓道:“陛下,臣妾知您心中另有佳人,这些年对臣妾无甚深情,但您待臣妾终归不薄,臣妾这些年的富贵皆是君恩。”
“臣妾活了大半辈子,富贵享尽,逃出去又有何趣?不如留下来,陪陛下共赴黄泉,也算合葬。”
她语气平静,嘴角带笑,似早已看透生死。
国主闻言,喉头一哽,老目泛红,泪光隐现。
他这些年醉心权势,娶她是为获得助力,从未真心待她,此刻听她此言,方觉发妻之情深重,远胜那些虚幻缱绻。
他颤声握住她手,哽咽道:“是孤负了你……”皇后摇头,轻轻拍他手背,眼中无怨,唯余安然。
陵内火把摇曳,风雪声自石缝渗入,二人相视而坐,静待终局,仿若这冰冷地宫,也生出几分温情。
苍州,安王与陆悠然围坐于屋内铜炉旁,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茶香袅袅升起。
陆悠然捧着茶盏,青衫映着火光,脸颊泛起微红。
安王坐在对面,轻轻拨弄着炭火,沏茶。
屋外风雪呼啸,苍州冬夜越发深寒,室内却如隔世般宁静。
清风推门而入,寒气扑面,他抱拳低声道:“殿下,康王传信。”
安王端茶的手一顿,抬眼道:“说。”
清风恭声道:“康王兵马已破邕城,国主携皇后、一众皇子公主逃入皇陵,陵内埋下大量火药,扬言若强攻便炸毁皇陵。康王只得将皇陵围住,问殿下有何破局之法。”
安王闻言,眉心紧拧,搁下茶盏,目光沉入炉火,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当日康王承诺过,事成之后,国主的命交于悠然处置。
如今他倒是守了承诺。
但没想到是这么个给法。
这厮自己将人没看住,让人跑了不说,还顺势把这烫手山芋抛给他,打得一手好算盘。
康王是算准了悠然不会不顾皇陵,悠然的父皇以及慕容氏的列祖列宗都葬于此,她身为皇室公主,断不会让人毁了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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