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末，各地计划生育仍在不断推行。
没有准生证就生的，抓；生了多个的，抓。以至于那段时间人心惶惶，生了小孩就东躲西藏。
苏臻的家也是如此。
她刚一生下来就被送到了外婆家，后来她从大人嘴里听说，生她的那天，她父母一看她是个女孩，就打起了要第二胎的念头。
但那时风声紧，苏臻不得不一生下来就被送到外婆家躲风头，苏父苏母二人世界再创“佳绩”。
两年之后，她的弟弟苏旌出生了。
为了确保安全，苏臻和苏旌两姐弟一直到小学前都没有见过面。
在这期间，苏臻在外婆家被捧在手掌心，就连取名字也是外公连夜翻了字典查出来的。
“臻，至也。”说是欢迎她来到这个世界上。
苏臻无忧无虑地长到五岁，那时候的她在外婆家肆意洒脱，经常穿街走巷，伙同村里的小伙伴下河摸鱼、上山爬树。
在那一年，她突然发觉隔壁邻居家多了个小孩。
村里的小孩她大多都认识，唯独那天见他是个新面孔。
“外婆，隔壁刘叔怎么多了个孩子啊。”
她想，难不成他也是被逼着躲风头的？
后来一想，他是男孩，怎么可能。
外婆愣了一下，说：“不知道，这种事少打听吧。”
她年过半百，面容沧桑，对这些八卦也不怎么爱打听，尤其还关乎人家的私事。
那年头，大家都警惕着把家里事往外说，生怕一个举报。
苏臻没得到回答，心像被挠了一下痒了好久。
她在远处观察过那个男孩，和她差不多高，年龄应该相近，但他来到这沉默寡言，连表情都是厌厌的。
他不喜欢这里。
她出生之后就一直待在外婆家，这里依山傍水，山清水秀，还有不少伙伴一起玩。
她想不明白，他怎么就不喜欢了呢。
苏臻有股不服气，趁着刘叔出门溜进他们院子。
那时乡下门都是敞开着的，刘叔不同，出门时遮掩了门，但没有上锁。
苏臻倒没想这么多，手碰上门扇轻轻往里推了一把。“吱呀”一声，在安静的环境闹出一阵响动，惊动了院子里的人。
刘叔是个鳏夫，年轻死了老婆没有留下一子半女，老了娶不上了，家里空落落，就剩他一个人。
但最近不同，多了个人陪他。
男孩蹲在院落边不知在干什么，撅着屁股回头，眼神带着一丝探究意味，他的动作有些滑稽，逗乐了苏臻。
“你好，我叫苏臻，你叫什么啊？”
苏臻神气地叉着腰，居高临下地问他，不带一丝傲慢，反而有几分娇俏。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转过头继续蹲回墙边，就这么蹲着，一点理会人的意思也没有。
人小鬼大的苏臻是村里小孩的头儿，只有她不带人玩的时候，没有人敢不带她玩。
她顿时憋了一肚子气，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她倒是要看看，那个墙边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结果只看到一排齐刷刷行走的蚂蚁，齐心协力地抬着一块馒头一样的碎片回他们的洞穴。
就这？
和小伙伴玩了游戏的苏臻不理解，这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他们跳绳子、去摘果呢。
“我们这可好了，你和我一起玩吧。”苏臻邀请他，展示他们村里人的热情。
他不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看，直到蚂蚁都走了，他还看个不停。
后来苏臻也在他旁边蹲下，陪他一起看，只是看到一会就无聊地打起瞌睡。
“我还有更好玩的，你要不要一起玩。”
她说的是陈述句。
这次她大胆地上手去抓他的手，使了点力气想把他拖走，男孩故意使劲，蹲在原地一动不动。
苏臻挫败感前所未有的强，耍起小脾气了就把他的手狠狠往下一甩：“我不跟你玩了！”
她跑了出去，男孩盯着她的背影，眼神空洞，像是激不起波澜的一潭死水。
当天，苏臻就集结她的小伙伴，告诉他们：“刘叔家里那个小孩就是个怪人，你们千万不要去和他玩。”
她说的话在小孩群里有一定的带头作用，更何况刘叔家独来独往，在大人眼中他不爱说话，这次带回个孩子神秘兮兮的，也和自家小孩说不要靠近。
当苏臻带着一群小伙伴从刘叔家经过时，她神气扬扬，故意往院子里瞥了一眼，像是在宣告什么。
你不陪我玩，大把人陪我玩呢。
但院落墙角的身影没动过，就连一群人叽里呱啦的声音，他也不为所动。
“臻姐，你说他……”小伙伴之一孙雯指了指脑袋瓜子，示意他像是精神有病似的。
种种现象都指明。
苏臻恍然大悟，拍了拍大腿懊恼自己竟然没看出来。
她饭也不吃了，就跑到刘叔家里要和男孩一起玩，陪着他蹲在墙边，自言自语道：“你在看什么啊？”
“你的世界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她觉得，他眼中的世界肯定和他们不一样，说不定就这样蹲着就是种乐趣。
“到时候我带你去爬树好不好？多动动，我们这里空气多好，再不行我们就去偷果子吃，山上有一片果子林，那是张奶奶种的，我们经常去偷吃，不过张奶奶不和我们计较，还专门留了棵树给我们。”
她絮絮叨叨，蹲麻了就坐下，不麻了就继续蹲，反反复复，折腾得都没脾气。
她没看见，旁边的男孩斜着眼看她，眼中充满了幽怨。
刘叔回来了，看见墙角边多出的人影，吓得紧张兮兮，凑近一看才发现是隔壁的苏臻。
他松了口气，轻声道：“臻臻啊，你怎么来了？”
苏臻回头一看，刘叔那和蔼的面容上布满了皱纹，嘴角上扬时那些褶子一同跑了出来。
“刘叔，我来陪他玩。”
刘叔惊讶：“臻臻，你认识他？”
“不认识，但他现在是我朋友了。”
她笑了笑，如春风和煦，一下刺痛了男孩。
许久动都不动一下的他起身，猛地朝她一推，表情凶猛地喊：“谁要和你做朋友！”
苏臻一个没站稳，重重摔在地上，表皮接触地面，与地上的石子碎沙产生摩擦，刺啦一声，她感觉腿上和手掌传来刺痛。
刘叔被吓到，赶紧伸手去扶地上的苏臻：“臻臻，没事吧？”
把她扶起才明显看到她裸露的皮肤都有轻微的擦伤。
正是夏天蝉鸣时，苏臻不爱布料贴身的粘腻感，穿着短裤短衣，受伤范围一下广了。
苏臻没被谁欺负过，猝不及防地一推更是让她心里受伤。
她那么努力和他做朋友，他却推她！
狼心狗肺！
苏臻忍不住心里的委屈，号啕大哭。
刘叔把哭得眼睛红肿的苏臻送回外婆家时，顺带扯了犯了错的男孩一起上门。
他对住了几十年隔壁的老邻居抱歉道：“对不起了老李婶，这孩子没坏心眼的，就是激动了些。”
苏臻扯着嗓子在旁边叫：“外婆，他是个傻的。”
她也不怕男孩听懂，谁让他欺负她。
刘叔目瞪口呆：“臻臻，谁告诉你的，他……他不傻！”
他着急为男孩辩解。
“他不傻的话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蹲在墙角看蚂蚁走路，为什么不和我玩？”
尤其最后一句，她心里怨言很大。
刘叔“噗嗤”笑出了声：“他刚来，对环境很陌生，不爱说话很正常。”
她想说不正常，因为像她这样的小孩每一个不爱说话，他们一群小孩天天聚在一起叽里呱啦，大人都说他们吵死了。
“江观，快给妹妹道歉。”刘叔转头对一脸平静的男孩催促道。
毕竟是男孩做错了，刘叔心想道个歉人家也就不计较了。
但男孩倔强得昂起了头，那架势像是在说他不道歉！
苏臻的注意力却被他的名字吸引了过去。
原来他叫江观。
“好好听的名字。”话锋一转，她忘记了擦伤的疼。
软糯的声音说出的话让大家愣了愣神。
苏臻外婆被逗得哈哈大笑：“阿刘，我们家苏臻是个皮实的，不碍事，擦点药就好了。”
江观此时涨红了脸，看她们祖孙二人宽厚大度的模样，嘴里蹦出了句：“对不起。”
苏臻来了兴致，绕着他问：“是哪个江，哪个观啊？”
她还没开始识字，只是听着字音好听。
江观无语：“江水的江，观看的观。”
苏臻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苏臻外婆却看着他说：“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么小就识字了。”
“是啊，可聪明了，没上过学自己认的字。”刘叔接话。
“可惜了。”她不合时宜地感叹一句，说完才觉得不对。
苏臻没读懂外婆的话，什么可惜不可惜的，难道读书认字不好吗？
但江观像是听懂了一样低着头，不复之前的平静，眼神里有了失落。
苏臻拍拍他，凑近在他耳边说：“你不要不开心，明天我带你去抓鱼吧，就在河边，可好玩了。”
说完，她就被外婆抓包了。
“臻臻，都说不要去河边这么危险的地方玩你怎么就不听呢！明天不许出去！”
“不要啊！”
苏臻露出懊恼的神色，当即转身去抓着外婆裤腿撒娇了。
第一次看她被“制服”，江观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
这是他在这的第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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